第49章 追随

赵渊再醒来时,已是清晨,在自己帐内,贴身衣物都换了干净整洁的中单,一套墨绿色的贴里和一顶折檐帽挂在旁的衣架上,另有半身棉甲挂着。

陶少川掀帘子进来,瞧见他醒了,问:“殿下醒了啊?要不要在休息休息。昨夜多少操劳……”

说到最后,他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渊也不戳破,翻身下床。

陶少川要帮他更衣洗漱被他回绝了。

“之前有腿疾,多少年都是被人簇拥服侍着起身。如今双腿已健走如飞,这些事我都可以自己来。”他说着起身着衣。

陶少川见他执意,便出门收拾了一盆水进来。

“殿下洗脸?”

赵渊伸手入水,水冰凉。本来还有些倦意的他终于是完全醒了,他瞧面前殷切看他的陶少川。

“多谢。”他只好说,“下次我自己来。”

陶少川连忙回话:“殿下太客气了,这怎么好让您事事躬亲,回头凤哥又要说我毛毛糙糙了。”

你凤哥倒说得没错。

赵渊这么想着,却也没好直接扑灭少年人那点儿热情,虚应了一声,便坐下来梳头。陶少川自告奋勇,拿着梳子,才两三下,便扯断好几根长发。

“殿下……”过了一会儿,头发终于是梳顺了,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陶少川开口,“那个……狄英、咳、狄英姑娘是您义妹?”

“是。”

“那末将和您打听个事儿?”陶少川期期艾艾张嘴,“她有、有婚配吗?”

赵渊一怔,回头看他。

“你爱慕她?”

陶少川脸红红,不太好意思的点点头:“狄英姑娘性子爽朗,等在步将军身边历练几年,肯定有当年穆桂英的样子。”

“她今年夏天才及笄。”

“不是今年。”陶少川连忙说,紧紧攒着木梳子,听见嘎嘣两声,梳齿都被他紧张捏断了,“我、我就是问问,现在这样,怎么敢拖累英子。等咱们凯旋了,我立上几个军功,怎么不得重新当个百户呀。那会儿她年龄也大一些了,我、我再上门提亲。”

赵渊想起了狄英,也想起了在张亮堡的日子。

他肩膀松弛了下来,笑道:“她还未有婚配,只是极有主见。若你不能让她喜爱,谁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少年人的情愫像是红柳树般朴素又直接,什么也没办法浇灭燃烧起来的萌芽。

听了这话,陶少川兴高采烈起来,扔了梳子跑出去,一路嚷嚷:“哥!殿下没说不行!”

赵渊的头发才梳到一半,发髻还没起来。

他自己抬手对着铜镜摆弄了一下,无奈确实需要技巧,越弄越乱。正着急的时候,手被人握住,然后长发被人接了过去,铜镜里出现了谢太初的身影。

谢太初在他身后,只几下便将头发梳理得服帖,成了发髻,又戴上网巾,带上折檐帽。仔细给他系好了折檐帽上的盘扣。

“他早晨自告奋勇要来服侍殿下起床,原来是为了这个。”谢太初说着,端了碗肉粥放在桌上,“殿下用些早饭吧。”

赵渊拿起碗来喝了一口,粥米软烂,肉香浓郁,却没什么羊腥味。不消说是谢太初仔细做的。

“来了阴山也二十日了,总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总有弹尽粮绝的一日。”赵渊放下碗说。

“粥要乘热喝。”谢太初敲了敲桌子。

赵渊叹了口气,无奈又捧起粥来喝着。

谢太初安静瞧着他把一碗粥都饮尽,这才开口道:“萧绛来了。”

赵渊一怔,喜道:“他来得好,人在何处?”

“已经在帐外等候。”

话音未落,赵渊已经放下碗起身,连靴也顾不得换,疾步出了大帐,外面空地上已变了模样,用草帘子搭了一个四面通风的大棚。

大棚中央是一个地形沙盘。

萧绛正在沙盘前与阚玉凤聊着什么,听见动静回头去看,就见赵渊穿木屐奔过来。

萧绛连忙抱拳跪地:“拜见郡王爷。”

他膝盖还未到底,便被赵渊托着站起来。

“免礼。”赵渊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本来总兵说要我官复原职,重新做宁夏副总兵,没想到京城圣旨说我抛下玉泉营是擅离职守,要抓我回顺天府问罪。干脆就带着玉泉营里三千人马,跑出关,投奔您来了。”萧绛说,“听玉凤说您昨儿个大婚,还未曾贺殿下与道长新婚之喜。”

“你来了,便是最大的贺礼。”

萧绛倒有点忐忑,“就是想着宁夏十万兵还得吃饭,没怎么动玉泉营的军粮。一路来阴山,带着的粮草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三千人马,一天张嘴吃饭,消耗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怕不是贺礼倒成了拖累了。”

阚玉凤笑起来:“萧绛哥,别发愁。刚就和你说了,实在不行落草为寇当响马去,也不能让玉泉营的兄弟们饿着。”

萧绛不答他这话,只看赵渊:“殿下要留,我们就留。殿下若觉得拖累,我们就走。”

赵渊握着他双手道:“刚我说了,你能来就是最好的新婚贺礼。你不能走。”

萧绛的心终于是安定了一些。

他以为真跟传闻一样,圣旨下了要他官复原职,可没料到竟然并不论功行赏。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跟着他出生入死在灵州走了一遭的将士们活下来的也只有一半,死去的人连抚恤的银子都不肯发。

一干众人是彻底心寒了,起了兵变。索性半夜便杀了御史,带着人马出了玉泉营。

出镇北关来投奔赵渊还是步项明力荐的路子,说是赵渊是乱世明主,早些来投奔,未来更能谋求大任。

他见过谢太初勇猛,赵渊的机智敏锐。然而真要改换门庭,确实忐忑。可入了营地,这营地顺黄河而建,期内整洁、错落有致。军士进出井井有条。便已经放心了一半。

更有阚玉凤热情招待,赵渊跣足而迎,萧绛的心已经全然放下了。

他眼眶红了,抱拳跪地。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兵头也都跪地。

“从今往后,誓死追随殿下。”一干人叩首道。

*

阚玉凤便安排了军备官随着玉泉营千总石贯去清点人马,并编队扎寨。

赵渊站在东侧,他身边是谢太初。萧绛、阚玉凤、陶少川等十余核心将领站立两侧,聚拢在沙盘四周。

赵渊左右打量了下,又看向谢太初。

“诸位可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赵渊问。

“知道。”阚玉凤说,“离开甘州的时候,王爷便交代过。”

赵渊点头:“虽有断言宁王定命,赵戟先杀太子宗亲,又挟天子以令天下,是谋逆乱臣。他若能给众生定命,这样的命途定是末路穷途。”

“殿下所言极是。”谢太初说。

“百姓疾苦未解分毫、官宦权贵只想着私利。若宁王给天下的是这样的命,百姓不受,我亦不受。”

“对!”众人应道。

“自古贤者为主,我虽褫夺封号,却还是赵氏宗亲,血脉正宗,名正言顺。如今与倾星阁入仕之人成亲,窥天道知天命,更是舍我其谁。”赵渊道。

“我欲起兵靖难。夺皇位,救苍生,挽大端于颓势之中,成就千秋传颂之伟业,届时加官进爵、荫庇后代。尔等可愿追随?”

众人隐隐便曾知道这个消息。

如今被赵渊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更皆知,如今这一聚,再无回头之路。

战栗恐惧中又带着兴奋雀跃。

还在沉默之中,谢太初已出列,抱拳后跪地道:“倾星阁愿追随殿下,自今日起,殿下为主君,我为臣子。以臣礼追随殿下,以臣心侍奉殿下。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阚玉凤、陶少川等众人皆跪地臣服,齐声道:“我等愿追随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渊道,“随我来。”

赵渊等人走出军帐。

主营地外近六千人已列队等待。

他扫视这六千余人,接着大声道:“来人,去取了大纛过来。”

“是!”

陶少川带二亲卫去账内取了一整齐叠好的大纛过来。“我父、我兄,死于宁王诡计之下,肃亲王封号无人可继。我今日靖难,便自封为肃王,继承父兄定北边、平天下的遗志!”赵渊大声问,“可有人不服?”

众人安静。

“少川,将本王的大纛升起来!”赵渊挥手又道。

*

两人拽着,迎风展开那大纛。

大纛白底蟒纹,上绣一血红色大字——肃。

若仔细去看,那白底是由无数白色、牙黄色新旧不一的布料缝制而成,上面的蟒纹精巧沿着布料纹路绣上,多少遮掩了白布的零碎。

红色的肃字,红得发暗。

那些红色的染料不够,便有人刺破了手指,染红了大字。

那是离开宁夏之前,张亮堡众人连夜赶制的一面大旗,待他的车辇从灵州城路过张亮堡,众人夹道跪迎,奉上了这大逆不道的“肃”字旗。

他临走时还在病中,并不知晓。

肃字大旗在桅杆上被漠南的风吹向北方。

心头被烧毁的肃王府,已从灰烬中重新生根,沉默屹立在了大端的北疆之中。

赵渊热泪盈眶。

寒鸦

终于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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