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边塞九王

乐安郡王赵渊乃是肃王次子,兴许是开平之地气候严寒,自幼身体孱弱,又是次子,并不被寄予厚望。

封王时也与其他十几位年幼宗族子弟一并下的碟文。

普普通通的郡王一个。

连封号都是“乐安”二字——知足常乐,平平安安。

这大端疆域内,这般的郡王,没有三十也有十五,并不稀奇。

他十四岁那年冬天,霜降前与肃王和肃王世子一同入京随贤帝谒陵祭祀,不知道为何被贤帝喜爱,留在宫中与太子作伴数月。

终于春暖花开,肃王与哥哥离京,他去送行。

肃王面容肃穆,对他道:“皇帝子嗣血脉只有太子、宁王与我……我在开平守疆,离京却近,便早有谣言说我因是皇帝长子,多少有些不该起的心思。如今……太子子嗣刚诞,陛下心思深远,君心难测,他既然看上了你,便是没有办法……不留我肃王血脉在京城,无法定君心……渊儿不要怪我。”

“父亲不用多说。”赵渊道,“在京城之地没什么不好。您知道我从小喜爱围棋,如今在宫内,皇爷爷和太子叔叔请了李国手教习我对弈,日日痴迷,不思家乡。连娘都想得少了。”

肃王世子赵桢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听完这话,哭得泣不成声:“老二你胡说什么。平日里都是你粘着娘亲不放,这会儿倒说不想他?!不行,你要跟我们走!来时三个人,回去的时候两个人,我怎么跟娘交代啊?!”

他抓着赵渊的手不肯放。

“你一个人在京城会被人欺负的。你不能留下来。你跟我们回去,娘亲还在家中等你!”

可比他小两岁的赵渊还能笑着安慰人:“父亲,大哥,我腿脚不便,开平太远了,我便不回去啦。”

走的时候,在远望亭送行,直到父亲和大哥的身影变得渺小,快要不见时,哥哥回头看他,挥手大喊:“下次我们回京便来看你!!!接你回家!”

回家?

自顺天府向东北走八百里,便是开平。快马加鞭不过几日……却回不去了。大端有律,封王定藩之宗亲,入藩后无皇命不可出封地。

鸿雁传信。

便是母亲后来病逝,亦是过去了数个春夏,才得到了消息。

自十四岁父兄回了开平,转眼十年,不曾相见……今年皇帝预携百官前往天寿山谒陵祭祖终于又召肃王入京陪驾……想必父兄已经启程了吧,开平离得近,霜降前怎么也到京城了。

到时候他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

“王爷,咱们到端本宫啦。”奉安在车外对他说。

赵渊收回思绪应了声好,便被奉安及仆役抬出车子,被稳妥安置在了轮椅上,又整理衣物,这才上前通报。

他去时,太子在养心殿内侍奉皇帝,安排霜降时皇帝与百官往天寿山陵恭谒致祭之大事。

这会儿端本宫内,只有皇太孙赵浚在,这孩子十岁,聪慧异常、又敏捷健康,来日又是一位定国明君。端本宫暖阁内支起了挂图,赵渊进去时,皇太孙正在看那挂图——乃是《大端万里山河图》。

“皇太孙殿下。”赵渊作揖。

赵浚小小的身影盘腿在那山河图下,听见了他的声音,一跃而起,跑过来抱住他,欣喜道:“二哥来了!”

说完这话,还不可罢休,爬到他腿上坐着,搂着他脖子,开始跟他讲自己最近上课有多难,新请的帝师又多苛刻多爱刁难人。

赵渊忍不住笑出声:“朱传良师承阳明先生,乃是当今现存儒学泰山,又与治国谋略有独到建树,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个刁钻刻薄的糟老头子。”

“这都是世人以讹传讹的话,二哥也能信呢!”赵浚委屈地说,“他还给我留了作业,我正想不透呢。”

“哦?”赵渊让奉安把轮椅推到了山河图前,抬头仰望。

大端帝国的疆域尽在此图之中。

北至极寒之地,南入西洋深海。甘州方才日出,而东海已然入夜。两京一十三省,沃土十万里,百姓造册两千三百万户,诸夷纳贡来朝。

赵渊忍不住感叹:“寰宇之内,端若次之,则无第一。有幸生于此等盛国,有幸可观此等盛世。”

“二哥,帮浚儿想想怎么应付朱大家吧。”皇太孙十分愁苦,哀求道。

“应付?”赵渊好奇。

“他不考我《论语》,不让我抄《中庸》,偏要问我对当今局势如何看。”赵浚茫然,“我瞧了半天,也并不太懂。求求你啦,二哥,你对我最好了。”

赵渊心软,对赵浚又当做是亲弟弟般极为疼爱,于是思考片刻道:“局势我亦不太懂。不过我倒觉得大端与棋盘也没什么不同,左右不过纵横十九的对弈罢了。是时机、局势、更是人心的对弈。”

皇太孙睁着圆圆的眼睛,在他怀里仰头瞧他,显得有些可爱。

赵渊笑了,摸摸他脑袋,又仰头去看山河图。

“我大端北临夷族,有游牧部落逼境,此困历朝历代不可避免。太祖皇帝建国时,便定藩北近,封九大边塞王,以皇族血脉定我大端北疆之安宁。故而大端可延续二十二代,至今荣光不落。”

他看了片刻,抬手往北疆指点道:“九大边塞王,自西向东分别是,甘州福王、韦州庆王、西安秦王、太原晋王、大同代王、宣府谷王、开平肃王、大宁宁王、广宁辽王。”

“肃王……肃王是二哥的父亲吗?”赵浚问。

“是的。”赵渊说,“如今在位的肃王,便是我的父亲。”

“其中甘州福王是太祖血脉一直延续至今。秦王自宪帝时便王府空虚,已然凋敝。如今除辽王年龄尚幼未曾抵藩、宁王抱病于京城宅邸,其余诸位藩王镇守藩地,已有很多很多年岁了……”

赵渊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朗声道:“便是数百年北疆游牧政权更迭,如今瓦剌、鞑靼鼎立、蒙古部族吞噬混战。这我边疆固若金汤,经年无改。便是靠了这九大攘夷塞王的存在。”

他回头去看,就见太子入内,边脱大氅与宫人边继续说:“九大王深耕封地,拥兵自重,不纳贡不交粮,世袭罔替。使当地之民只听九王威名,不知有大端朝廷,更不知有皇帝高坐庙堂……”

赵渊连忙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一笑:“今日吏部又上了这般的折子,内阁行了票拟,送到了养心殿。”

赵渊有些惶惶的困惑,缓缓直起身子,抬头看向自己这位二叔。

“渊儿,你本是肃王府郡王。我问你一事……”

“太子请讲。”

“且不说这拥兵而重的九王,只说其余宗亲,亲王、郡王及再往下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世世代代俸禄终身。宗族人员冗余庞杂,朝廷无力支持宗族供奉。我赵氏宗亲子孙便搜刮百姓、暴敛金银,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封王定藩是本我大端根本规矩,如今大厦将倾,该不该……”

太子笑了笑,接下来问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该不该削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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