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出线

乔语初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着,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恍惚想起了晕倒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 乔语初挣扎着自己坐了起来, 拔掉了针,摁着胶条跌跌撞撞往外走。

护士推门进来, 赶忙放下了托盘。

“诶, 女士, 你疲劳过度低血糖犯了,得卧床休息一会,暂时不能走动的。”

送她来的女警也走了进来。

“你醒了?”

乔语初不管不顾, 一把抓住了她。

“被撞的那位老人, 现在怎么样了?”

女警顿了顿, 欲言又止。

“在ICU里, 刚刚过世。”

乔语初眼前又是一黑,往后仰去, 幸亏两个人扶住了她, 她靠坐在床上, 红着眼眶, 微微喘着粗气。

“那我爸妈呢,他们现在人在哪?”

***

在拘留所里见到父亲的时候,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去看望他了。

女人带着孩子, 流着眼泪和他隔窗对望。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乔自山眼睛也红了,仍是在笑着安慰她。

“嗐, 多大事, 大不了就是判几年, 你和希希往后啊别来了,传出去对你们名声不好。”

女人手上牵着的小男孩四五岁大,一直在踮着脚敲玻璃叫爸爸。

女人便把他抱了起来。

乔自山隔着玻璃,亲了他好几口。

“诶,好儿子,想爸爸了没有?爸爸过几天啊就回去看你,到时候再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呀?”

两个人玩闹了一阵,女人才把孩子放下来。

“不管他们要多少赔偿,这个钱我都可以给他们,只要让你别坐牢。”

女人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乔自山好言相劝,柔声哄道。

“这事你就别操心啦,有保险呢,你的钱自个儿留着,万一我真的进去了,你和希希不能没有指望。”

乔语初还是头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那般温柔爱怜的神色,他从没有对妈妈这样过。

也就是这一刻,她知道,这个家彻底散了。

她心里明明有很多想要质问指责他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都堵在嗓子眼里,让她鼻头发酸。

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泪就涌了出来。

乔爸爸根本没看见她,自顾自地在身后道。

“还有一件事,你在外面帮我找个律师,起草一份离婚协议,财产、房子、车子都归她,我可以净身出户,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离婚。”

***

乔语初走到女性拘留室,隔着玻璃,乔妈妈看见她来了,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怎么样?你去见过你爸了没?他说什么了?是不是要回心转意了?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我早就知道他一直忘不了她,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还一直藕断丝连,现在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乔妈妈披散着头发,妆容也花了,短短几日之内,鬓边竟然也添了白发。

她一直喋喋不休,自顾自地说着,乔语初看着她,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可怜。

“妈,你们离婚吧。”

她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乔妈妈喋喋不休的语句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停驻了。

乔妈妈就像一台生锈了的机器一样,缓缓转动着她僵硬的脑袋,瞪圆了她浑浊的眼珠,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声音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乔语初动动唇,还没开口,一口唾沫就啐到了玻璃上,她站着没动,乔妈妈扑了上来,疯狂捶打着玻璃,要不是有这层玻璃在,估计那雨点儿般的拳头和巴掌就会落到她身上。

她扯着嗓子哭嚎,然后就被赶来的警察拖走。

“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白眼狼!!!我白生了你,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乔语初你就这么上赶着给人家做儿做女,当牛做马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摆脱我,我告诉你,没门儿!呸!呸呸呸!!!”

啪嗒——

铁门关上。

又是一场闹剧落幕。

乔语初只觉得身心俱疲,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不得不扶了一把墙,才稳住了身形。

她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啊震,估计又是受害者家属打来的。

她勉强定了定神,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着。

***

出了拘留所的大门,早已有人在等着她了。

女人拉着孩子站在路边,看见她过来了,上前一步道:“我们谈谈吧。”

乔语初脚尖转了个弯,就要离开。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女人看着她的背影,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一股怒气直涌上心头。

“你不想知道我和你爸爸是怎样开始的吗?”

“所以你把我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来耀武扬威的吗?我告诉你,即使打着什么爱情的名义,你也只是一个肮脏卑鄙的第三者罢了!”

乔语初唰地一下就转过了身去,看着女人淡然的表情,克制不住地扬起了右手。

小男孩一把拦在了妈妈身前。

“不许欺负我妈妈!”

在接触到小孩子澄澈眼神的时候,她扬起的掌风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去,咬着唇颤抖着。

女人把孩子揽了回来,从包里取了一包纸巾递给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泪流满面了。

“还没吃饭吧,街对面有一家麦当劳,去坐会吧。”

真讽刺啊。

她连夜舟车劳顿的从北京赶回来,收获的第一个关心竟然是来自破坏她家庭的第三者的。

乔语初看着面前放着的汉堡和热牛奶,唇角浮起了讥讽的笑。

“你不会以为你向我示好,我就会原谅你,甚至是……接受你吧?”

小男孩跑去游乐区域玩耍了,工作日的麦当劳里没什么人,很适合谈事情。女人放松地坐在座椅上,沉静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第三者罢了。”

“我和你爸爸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大学的时候考上了同一所学校的不同专业,我学英语,他学建筑,当时我们已经约定好毕业就结婚。”

“大三的时候,他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到了A大的研究生,在那里,认识了他的导师……”

女人说到这里,抬眸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哀然。

“也就是你的……姥爷。”

“后面的事我相信你已经能猜到了,你爸爸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很受导师的青睐,当然,你妈妈也很喜欢他,所以为了他们俩能在一块,你姥爷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以我父母的工作,我本人的毕业证,他的未来发展等等来要挟我离开他。”

乔语初听到这里,掌心紧握成拳,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肉里,她红着眼睛,微微喘着气道。

“我姥爷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你回去问问你妈妈就知道了。”

女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顺便还可以问问,究竟是怎么有的你。”

乔语初脑袋里嗡了一下,再也听不下去了,拿起放在座椅上的包,就要夺门而出。

女人也站了起来道。

“我说这些也并不是为了刺激你,或者是为自己的不道德行为开罪,我只是想说,在这场婚姻里,我、你爸爸、还有你妈妈都犯了错,最无辜的永远只有孩子们,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劝劝你妈妈吧,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她说着,递了一张名片过来。

“自山已经在准备找离婚律师了,他愿意放弃一切财产,净身出户,甚至是替你妈妈去坐牢,除开保险赔付的那部分外,我也可以垫付伤者的医药费和赔偿金,请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乔语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手中拿着的名片上,耳边传来了小男孩在游玩区域玩耍时欢快的笑声。

她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意。

“所以,我爸说的一切,也包括我是吗?”

女人敛下眸子,拿起她的手腕,把名片放进了她的掌心里,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爸说你也长大了,他很开心看到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如果你愿意,他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乔语初走出麦当劳,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骤然有一种天地间不知何处是归途的感觉。

街上的人来了又去,她只能茫然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去,人行道上的绿灯变红。

车辆急驶而来。

她即将迈下去的那一刻,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惊醒了梦中人。

乔语初低头看了一眼,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的那个名字时,就捂着嘴哭了起来。

学术会议间隙。

金顺崎躲在茶水间和她通电话,满眼心疼。

“天,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不是你的错,不要再哭了,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我恨不得有超能力可以立马飞去你身边。”

乔语初在街边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他的一句玩笑话总算是让她弯了弯唇,但仍是在抽噎着。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先听我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等下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吃饭,吃饱喝足后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请他们的工作人员和你一同去医院,与受害者家属商量理赔的事。”

金顺崎想了想。

“等下我再把我一个律师朋友的电话推给你,如果他们坚持要起诉,就把这事交给律师去处理。”

“至于你父母……”

金顺崎顿了一下。

“我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话,我觉得这样的婚姻真的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拿纸巾揩了一下眼泪。

“我也知道,可是我妈……在她的心里,我、还有我爸,就是她的全部,她婚后就一直没再出去工作了,她觉得这个家庭虽然聚少离多,但是不缺吃穿,也算是衣食无忧,幸福美满了。”

“一夕之间美好的东西全部崩塌,她该如何去接受这个现实啊。”

听着她在那边断断续续的抽泣,金顺崎的心里也像被油煎似的,他看了一眼腕表。

“语初,我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一台手术,你等我,今晚十二点之前,我保证你一定会看到我,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面对这些事。”

“答应我,在见到我之前,先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好吗?”

他的嗓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轻而易举地就定了她的心神,乔语初流着泪哽咽着。

“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金顺崎笑笑,温柔道。

“朋友不就是该在这种时候帮上忙的吗?好了,别哭了,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晚上就到。”

***

梁教练送走主任之后,敲了敲病房门,轻轻推门而入,把饭盒放在了他床头柜上。

“吃饭了,看什么呢?”

严新远侧卧在床上,穿着病号服,戴着老花镜,划拉着手机。

“看体坛新闻呢。”

梁教练把他手里的手机抽走,往床头柜上一扔,把小桌板给他升了起来。

“医生说了,你现在要多休息,少劳心劳力。”

严新远看着面前的饭盒,拿起了筷子又放下,多少有些食不下咽的。

“怎么了,你这,饭菜不合胃口吗?”

“你把电视给我打开,手机不让看,我看看电视总行吧,这不看到比赛结果我这心里猫爪子挠一样,别说吃饭了,觉都睡不着。”

“你……”梁教练无奈,只好拿起了遥控器。

“行吧行吧,给你看,拾安今天的比赛应该能赢吧,你看看啊,心情也能好点儿。”

他话音刚落,电视跳转到了体育频道。

镜头一闪而过,画面里的谢拾安遗憾地走下了赛场,连招呼都不愿意跟在场的媒体打一个。

解说甲道。

“很遗憾啊,谢拾安今天的比赛又以失败告终,她目前的排名在下半区里垫底,明天还有一场比赛,是和目前世界排名第三的加拿大选手安东·斯维奇的对战。”

解说乙:“明天的比赛对于谢拾安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她哪怕是输一小局,理论上来说,即使后面的比赛全胜,现有的积分也不可能超过目前下半区排名第一的安东·斯维奇,出线无望。”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梁教练回过神来,就要换台。

“没事没事,失误而已,明天的比赛……”

严新远推开了小桌板,强忍着胸口穿刺针孔留下来的痛意,坐了起来。

“给我买张机票,我要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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