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仓库外是宽阔的平地, 远离人群密集的居住区。

数辆车子接连不断地开向这边,围堵在四周,隔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与仓库那边形成对立面。

全是警车。

跟着南迦他们一起来的,同行到此办案。

身穿制服的人员训练有素,整齐出动, 有医护经验的女警急急冲出队伍,上前帮着处理。

另两名警察也过来了,护在她们身边。

天边的墨色浓稠, 星月坠进了厚重的云层里,不见半分光亮。

沉闷,阴郁……抹不开的灰蒙压在上方, 一片死气沉沉。

面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泛白的青灰, 能感知到的现实正在一点点远去。

犹如一幅颜料未干的画倏然落水, 逐渐被浸湿,所有的色彩缓慢晕染开,直至被剥离得乱七八糟, 再也分辨不出原样。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虚浮的,包括一个接一个的人影。

纪岑安不觉着痛苦,只是说不了话, 反应变得很差,连抬一下手都办不到, 喘气都艰难。

连带着, 周边人的动作也都变慢了,似是出了问题而一帧一帧播放的老电影。

南迦的呼吸在此时是急促的, 也重。

纪岑安听不见, 但依稀知道, 莫名就是清楚。

不可自控的,她在那一刻想抓上南迦的衣角,可无能为力。

南迦比她还狼狈,没了惯常的镇定和清冷,紧紧抱着她,双唇的血色褪尽,纤瘦的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脆弱的纸。

从未那样慌乱过,南迦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死命压在她不停流血的枪伤上,捂着,不敢松开。

警员说了句什么,大抵是怎么开展现场急救之类的话,女警紧张地指挥其余人,嘴巴张张合合,全神戒备。

但声音都传不到纪岑安耳朵里了,她的指尖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能触到南迦的衣服。

差了一些距离,远远不够。

分不清虚实,纪岑安耷拉着眼,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回光返照一般,无缘无故就记起了很多事,一件接一件,走马灯式循环。

没来由就记起离开Z城前,她们光着躺在床上那次……

她轻咬南迦的耳尖,故作暧昧地承诺:“我也爱你。”

南迦没动。

她重述了一次,温情又和缓。

不让蒙混过关,南迦执拗:“你别想……”

她亲南迦,做了一回,等到累到不能动了,又趴南迦身上说:“你一直都是我的。”

还有头一回见面,她装模做样朝南迦伸手,厚脸皮拿腔作势地说:“南迦小姐,久仰。”

南迦不着痕迹地碰碰她的手心,不到半秒就收回去了。

嫌弃得很真切。

后来学校附近那个小区的房子里,她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南迦表面上挺冷淡,最先就要求她:“不要说话,别开灯。”

结束了又失神地倒她肩上,拨开她汗湿的头发,倚靠着她,缓缓强势低语:“抱我。”

她不照做,恶趣味地抚了抚南迦光洁的后腰。

南迦耳根都是红的。

她吹了吹气,有意装傻充愣:“哪里不舒服吗?”

南迦推了她一把:“闭嘴。”

她轻笑,过后又抱上南迦,轻轻说:“行,听你的。”

南迦拉了拉被角,闭上双眼。

她偏头,枕在南迦锁骨那里,不懂见好就收得道理,聒噪地开口点明:“你身上好烫……”

南迦一滞。

“是不是屋里热?”她假意问,眨眨眼,成心使坏。

……

都是两人相处时的场景。

没有关联,没有顺序。

似乎很久了,又仿佛只是过了极短的时间。

记忆一一消失,渐逐渐化作虚无。

漫天的黑袭来,夹杂着秋日的浮躁。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

场面混乱。

但又清寂,周遭的事物在这个普通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

南迦再唤了几声——

“纪岑安。”

“不要闭眼,看着我。”

……

“别睡,清醒点……”

“睁眼。”

“纪岑安。”

不能自已的,南迦似是被抽空了,不止声音在颤,手也是,身子也是。

指尖都是凉的,暖热全无。

南迦靠上去些,贴近纪岑安的脸,都快鼻尖相对。

“我在这儿,你看看我……”

“不要睡。”

“纪岑安……”

“求你。”

……

后方的不远处,拿枪的那位还没放下手,正对着这边。

枪口是朝向这里的,对准南迦的脑袋。

纪天明一身得体的白衬衫配西裤,手上、胸口都沾满了血。

热烈的殷红灼眼,尤为醒目。

他是来收场的,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先后与纪云京、程玉珠两口子分别对峙结束就赶往这边,见到纪岑安要跑,毫不犹豫就开枪了。

一家人必须圆满,他不能放纪岑安离开。

纪天明面前还控着人质,是那个对纪云京言听计从的绿眸卷毛男。

卷毛半死不活的,也挨了一枪,软趴趴地跪在地上,被纪天明扯着头发。

他手里有枪,瑞士警方不敢轻易上去,只一面劝服,一面趁机接近。

在场的还有他方人士,是南迦这边的帮手。

纪天明丝毫不怕,已然不能回头,也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他受了不小的刺激,此刻堪比发病时的亲妈,极其不稳定。他冲着南迦大喊:“起来,你给我起来,放开她!”

南迦拥着纪岑安,置若罔闻。

漠视那把已经伤过四个人的枪,只将心神都放在已然不省人事的纪岑安身上。

警方赶紧围住她们,严加保护。

围出一道线,一并挡住。

纪天明又把枪朝着警方,做样子地扫了一圈,随即再对准绿眸卷发男的脑门儿,高声威胁:“谁都不许救她,退开,再上去我就先打死这个!”

一边发疯,还不忘用德语重复一遍,再朝虚空的地方开一枪。

不愿纪岑安被救,要拉着“亲人”同归于尽。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被下午的谈话逼急了,又在亲生父母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因而眼下要让所有人都不如意,要教相关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纪云京已经挨了两颗子弹,程玉珠也被送走了,现在还剩纪岑安。

只有纪岑安了。

纪天明双眼通红,神情恶狠凶煞,不停地讲德语,让把纪岑安交出去。

但无人理会他的诉求,瑞士警方不准备与其谈判。

一颗子弹打出,再是砰地一下。

朝向她们这边,却没打中,也打不进来。

纪天明早没了理智,仍在叫嚣,恨纪岑安入骨。

南迦未匀出半个眼神给那种无关紧要的角色,她不松手,俯身挨着纪岑安,身前的上衣被血浸湿。

纪岑安的生命体征已在下降,气息都愈发弱了。

“别离开我,求你。”南迦小声说,喉咙紧涩。

可怀中的人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回应自己。

再是一声枪响。

砰。

这回不再是纪天明打的,而是警方。

纪天明扣动了扳机,但枪里没子弹了。他不能再怎么样,不再是威胁。

警方射出的子弹打在了纪天明右手上,纪天明登时就痛苦地摔地上,叫唤不止。

又是一番乱象。

纪天明还不死心,被摁地上了,依然愤恨对准纪岑安的方向喊道:“我杀了你,你们都去死,去死!”

警方团团围着现场,将另外那些小喽啰一网打尽。

驻守在此的两名外国佬未做任何反抗,十分识趣,见大势已去就抬起双手走出来,主动老实投降。

终归只是一群求财的乌合之众,不可能真的卖命火拼来个鱼死网破。

南迦始终坐在地上,不顾形象,等到可以空出手了,她摸摸纪岑安的脸,再是脖子。

眼前是湿润的,蒙着水雾。

“不要又丢下我,听到没有……”南迦伏在纪岑安脸上,唇挨唇碰了下这人,“我不允许,不可以。”

……

“安安。”

……

上方的黑沉经久不散,夜色无尽吞噬着四周。

直接送去医院必定来不及了,医护人员必须当场就对纪岑安展开救治。

南迦被推开,被拦在外面。

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闪烁,一下又一下。

南迦孤寂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留有血的温度。

同行帮忙的薛老板上前,拉开她,说了句什么。

南迦落魄无神,张张唇,听不见,也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地上,纪岑安只有一具即将失去生气的躯体,对救治毫无反应。

前后只有一会儿时间,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从倒下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但却有些无力回天了。

明明这人先前都还能打倒俩外国佬,现下却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南迦想靠近些,不是打扰,只是想近一点。

可被薛老板拉住胳膊,不让再到那边。

往常的自持不复,南迦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骨子里就在害怕。

什么都把控不住。

纪天明还在挣扎,大吼大叫,不正常地癫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南迦才僵硬地转头看去,给了一个眼神。

回身走到这个神经病面前,上去冷冷就是一耳光,打得纪天明脸都歪向一边。

纪天明还嗤嗤地笑,眼见纪岑安被那么多医护围着,径自说:“她没救了,马上就死了。”

不予搭理,南迦再抬手,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纪天明满不在乎,目光阴毒:“都是你害的,是你们的错……你们自找的,活该……”

垂垂眼,盯着他那张恶心的嘴脸。

眸光宛若一潭死水,泛白的指节曲着,南迦定定站在跟前,说:“那你最好活久点。”

停顿半秒,沾血的唇阖动,再是:“她如果有事,你们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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