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谦谦君子
从离开云雾雨林，或者说从第二次高烧之后，解恒空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很奇怪。
就像是酒喝多了的微醺状态，激素作用下各种情感被放大，时而像是打了兴奋剂似的情绪高涨；时而像是被打了麻醉剂似的低迷沉郁。疲惫却又亢奋。
之后每一次沉睡，脑海里就会翻涌出一部分被遗忘的记忆。不连贯的混乱认知让他思绪迟钝，容易被情绪左右。而由于身体各处的疼痛，主导的情绪多是负面，诸如烦躁和沉郁，会让他本能地渴求发泄。
但他还没有到丧失理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状态，不然也不能把直升机开成战斗机，让他们顺利摆脱雪莉的追捕。
回到公寓之后，他记忆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还记得让道格给他开账户权限，不过醒来之后还是没能摆脱药物影响下的情绪冲动，干出了一声不吭找兔子的事儿。
宋照隐没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也没去追究他到底是恢复了智力还是依然幼稚。听到道格的话就推开了这脑子发热的alpha，离开了卧室。
曼德转移的地点在厄拉斯加山脉，岐山附近的安城。
尼厄斯加山脉全长两千五百公里，横跨西大陆版块，连接着一区与二区，以及八区，众多高峰，地势险峻。岐山不算高，海拔不过千米，处于靠近三区交界的地段，位于二区安城境内。
“安城。”宋照隐呢喃着这个城市名字，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信息是这里有着据说八大区防守最严密的监狱——安城第一监狱。
“我只找到他们最后的活动痕迹，没能确定最终的位置。”道格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不等宋照隐问他就继续说道：“安城的道路建设也太腐败了，坏了那么多道路监控也不知道修一修。”
看着屏幕上大小不一的道路监控，宋照隐就猜到了道格是用的什么方法寻找目标，他并没有对安城的城市建设发表看法，言简意赅地问了一句，“哪里？”
“安城郊区的天堂大道，”道格将屏幕最中间的一块道路监控点开放大，指着屏幕里高速驶过的一辆SUV，“那叫多纳的老头就上的这辆车，在蒙城郊区下了飞机，换了两次车，之后进入安城，经过这段路之后后面的监控就损坏了，没能找到最终的地点。”
宋照隐微微点头，正准备开口问这条路通往哪里，道格就已经是将他查到的可能道路展现在他面前。
“我查了一下这条路的通向，除了能去临市的以外，还有各种小路。根据时速排查计算，这几条路是最有可能的，一是通往监狱的这条，一个是通往浪川区的郊外。反正他们肯定还在安城！”
侃侃而谈的道格说完自己的猜测，甫一抬眸就对上宋照隐深蓝无波的透着一丝审视的专注目光，“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虽然道格很确定自己不是个颜狗，但被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很难忍住内心的悸动，尤其是宋照隐忽然语气认真地夸了他一句，“你很细心，也很全面。”
“还…行吧，”道格嘴角很轻地动了动，愣了一秒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见门关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儿，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颊，“职业…不…行为习惯。”
宋照隐对他的谦逊不予置否，能找到飞机降落地点，之后又持续追踪到目标最后的活动范围，可不是一句“还行”就能概括。
更别说他还能轻易地破掉警用直升机的防御系统。宋照隐忽然好奇伊莉丝从哪儿收来的这么个天才。
想曹操曹操就到，不知道去哪儿又回来的伊莉丝出现了。
“收拾一下，我们该离开这里来了，”伊莉丝提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手提箱走了进来，“这里里云雾雨林不算远，曼德的人肯定会往这边赶来。我们先去隔壁洛奇城，那里有我一个老朋友能弄得到离开的机票。”
伊莉丝打开箱子，里面是几套颜色鲜艳，奇形怪状的T恤与长裤，不规则的裁剪以及茂盛的鲜花刺绣，非常有有利斯坦接地气的风格。
“现在就走吗？”道格问。
“嗯。”伊莉丝将她买好的四张船票拿了出来，“还好这里相对落后，夜里能捡漏，买到黑船票。换上衣服我们就走。”
黑船票也就是不用身份登记的船票，对于他们这种刚从山里出来，没准备假身份的人正合适不过。
道格点了点头，在看到那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时，脸色变得非常不情愿，“一定要穿这种衣服吗？”
伊莉丝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道格垂着头乖乖地走了过来，拿着衣服回了侧卧。
“找到K了？”伊莉丝走到宋照隐身边，瞥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随口问了一句。
宋照隐点了下头，“你们先走，我留下。”
伊莉丝一愣，“什么意思？”
敛眉盯着屏幕上标注的地标的宋照隐没有回答，伊莉丝的眉头旋即轻蹙起来，“K的状态不稳定？”
先前宋照隐一边根据道格的提示一边寻找解恒空的时候就已经把解恒空逃离时被注射了EVO药剂的事情告诉了伊莉丝。
也是出于为了拯救偶像的心理，道格才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盯着摄像头排查多纳的行踪。
宋照隐没回答，目光凝在屏幕上道格圈出来的那几条道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伊莉丝循着视线望过去，看到屏幕上道格查到的资料，心里了然。
她秀美的眉头皱得更紧，默然片刻，正色问道，“你是打算回去帮他拿那什么稳定剂？”
宋照隐不予置否，伊莉丝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恨铁不成钢地猛地呼了口气儿，“我看你才是脑子不清楚。”
“刚出狼窝，又要再入虎穴，还是为了一个曾经要杀你的人。就算现在他去曼德救你，也不过是因为悬赏。”
保持沉默的宋照隐忽然开口，“但他没有。”
被打断的伊莉丝蓦地一滞，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她望着气质内敛如雕塑的宋照隐；看到他垂下的长睫抬起细微的弧度，灰蓝色的瞳孔闪过一抹微光；听见他依然沉静却莫名温润的声音，
“如果不是他替我挡了那一枪，我走不了。”
宋照隐扭头，灰蓝色的眸底不再有游疑，“所以，我要救他。”
伊莉丝彻底说不出什么话了，默然片刻，无奈开口：“行吧，你这种谦谦君子似的行事，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这大概就是宋照隐的魅力所在。那些生关死劫的过往经历，塑造出了一颗坚硬冷血的心脏，内心却又没有完全放弃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柔软。因此，他冷硬的气质会时不时透出些许温柔，让人不自主去关注、去寻觅，甚至会自我怀疑那是不是错觉。于是就很难再移开视线。
可从始至终，他的目光没为谁而停留过。
伊莉丝语速不快地悠然感慨，“好似柔情侠骨，多情多义；又似两不相欠，独善己身。”
听到这句话，刚走到房门口的解恒空忽然收回了伸向门把手的手，他站在原地静默几秒钟，最后又转身回到床上躺下。
在阵阵挥之不去的烦躁沉郁之中，始终传来钝痛感的心脏，少见地出现了一丝奇怪的酸楚，迟迟不散。
第77章 喜怒无常
伊莉丝并不赞成宋照隐对解恒空“以身挡毒”的行为负责，但显然没什么用，因为她知道宋照隐决定的事没人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当然，她也没有任由宋照隐留在这里。五年前他在这里储备的那些枪支装备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去找到多纳拿到稳定剂。要去拿稳定剂，必须做足准备。
宋照隐没有拒绝，将躺在卧室里装睡的解恒空叫出来，一行四人改变装扮，趁着夜色混入人群，乘坐渡轮离开了利斯坦小镇。
几乎是他们前脚离开，雪莉带着的搜寻队伍就抵达利斯坦。
雪莉乘坐的直升机在彻底坠毁前启动了紧急防护措施，因此她没受什么伤。根据直升机油耗排查距离，锁定了被宋照隐等人抛弃的直升机。
到达利斯坦小镇，雪莉没做停留，径自去了道路监控指挥中心，以上级命令强制调阅了利斯坦出入口的监控。
除了找到一间人去楼空的公寓，就只有一张利斯坦医院高级医疗舱里留下的备份全身检查报告。和他们在猎户小屋的家用医疗舱里找到的十分相似却又十分不同。
从飞机出事之后就一直愁眉苦脸的多纳，在看到这两份报告之后，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其他情绪，那双混浊沧桑的眼眸也再次迸发出了微弱的光亮。
另一边的跑路四人组，已经乘坐载满务工人员的游轮到达了洛奇城边的码头。离开杂乱无序的人流，伊莉丝领着三人绕过一排排安静停驻的运货车，走向最旁边的那辆破旧汽车。
伊莉丝从轮胎间隙里摸出一把车钥匙，将车开向了远离洛奇市中心的方向。
“咱们不去洛奇？”看着汽车将洛奇市的路牌甩进黑暗里，道格没忍住开口问。
伊莉丝没回答，道格便将目光投向了她面前的操作表盘上，那里显示着汽车自动驾驶的目的地——凯洛斯城。
“凯洛斯？”道格眉头很轻地蹙起，语气透着一丝不情愿，“去那里干什么？”
伊莉丝懒懒的“嗯”了一声，眼珠很轻地往身后偏了一瞬。道格回头，瞧见坐在后面各自靠窗的两个alpha，一个端坐，一个散漫；一个敛眉思索，一个蹙眉出神。
虽然没得到解释，但道格也能猜到这多半是宋照隐的意思。再稍一思索，也根据凯洛斯城的地理位置判断出他们真实的目的地，应该是与凯洛斯城相靠的安城。
同时他也察觉到伊莉丝似乎并不情愿，她不在乎K的生死。没有直接离开，应该是看在Z的面子上帮忙。
离开利斯坦踏上轮渡，他就发现身边的这三位杀手大佬之间气氛微妙。全然没了先前逃命时的和谐一致，只剩下心思各异的割裂沉默。
甚至连解恒空都没再若有似无地黏着宋照隐，尽管他还拿着那只失而复得的残缺木雕兔子。沉默地坐在宋照隐身边，与他目光相悖，木然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黑暗出神，看起来很不高兴。
进入山道时，没有安装全方位减震系统的货车颠来簸去，让车里的四个人感受了一把摇摇车。
解恒空始终微蹙着的眉头皱成了川，身体被颠起的瞬间，强烈的晕眩感与疼痛感一齐发作，他搭在膝头的手猛地收紧，木雕啪的一声碎成了木渣。
他牙关紧咬，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身体在摇晃中往左倾倒，却没有撞上前排座椅，而是落在了一个不算柔软的怀抱里。
“怎么了？”宋照隐略显急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解恒空右手按住了心脏的位置，很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前座的两人听到动静回头望了过来，伊莉丝漠然地扫了一眼就又收回视线，只有道格还面露关切地看着后方，看到解恒空在车辆恢复平稳之后也没有坐起身，依旧保持着靠在宋照隐身上的姿势。
虽然因为疼痛而皱眉，但周身的沉郁气场却是散了不少。
解恒空抬起左手，目光落在了那只四分五裂的兔子。宋照隐随之也望了过去，看到他用溢出鲜血的拇指轻轻拨弄那些碎木块上，半是遗憾半是感慨的说了句“碎的真彻底啊。”
“扔了吧。”宋照隐说。
“扔了？”解恒空拨弄的拇指顿住。
“嗯，”宋照隐：“没必要留着。”
解恒空静静地看着自己被木屑刺破的手心不断溢出鲜血，在指缝下凝聚出豆大的血珠。面庞被阴影笼罩，显得晦暗深沉。
两秒钟后，那只手被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宽阔手掌握住，宋照隐用另一只手将他手心里染血的碎木块一块块拿开，
“我再给你雕一个。”
解恒空脸上的阴影消失，漆黑的瞳孔闪过一抹微光。周身冰冷的信息素被他一点点收敛，车内温度再次回升。
目睹偶像几度变脸的道格：“……”
还真是喜怒无常啊，但怎么好像很好哄的样子。
进入了凯洛斯城时已经天明，伊莉丝直接将车开到了凯洛斯城最大的赌场——开卢克赌场。
清晨的赌场就和放假的学校一样，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伊莉丝没有领着他们直接进入，而是绕过富丽堂皇的大门拐进小巷之中，找到了一间非常普通甚至低廉的小酒吧。
伊莉丝对紧闭的大门抬了抬下巴，“开门。”
道格扫了一眼一旁的另外两位大佬，十分自觉地上前叩叩叩的敲门。
伊莉丝：“开，门。”
道格一愣，旋即伸手推了下门，大门纹丝不动，却发出了一道带着点当地口音的轻柔男声，懒散透着点不耐烦。
“没到点儿呢，不做生意。”
道格：“……”
“除非钱到位了。”
随着这句补充，大门顶上落下一块巴掌大的盒子——是个自助收款机。
道格：“……”
伊莉丝：“给吧。”
道格：“……给多少？”
伊莉丝：“一百万。”
道格一个趔趄，险些将手里的掌上电脑摔在地上。
支付成功的瞬间，那扇破旧的大门四周忽然亮起了一串五颜六色的跑马灯，一边转一边发出兴奋的“欢迎光临~~~”
道格黑着脸，心里骂了句“欢迎你个头！”
等到这浮夸低俗的欢迎跑马灯结束，门里才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嚯——”
“让我看看是哪个大~~小金主？”大门被打开，留着及肩长发的高个子青年出现在道格面前，身上只披了件白色浴袍，胸膛和长腿袒露大半。
“……你，你好。”小金主被青年这性感的打扮雷到了，忙不迭后退两步险些一脚踩空，青年好心地伸手拉了他一把，道格就这么直接撞在了他赤裸的胸膛上。
鼻尖传来酸涩感的同时，青年身上的暗香也随着呼吸钻进了道格的鼻腔，那浓郁的玫瑰香直冲脑门，道格头皮一紧，脸色蓦地开始发烫。
“没事儿吧，小金主~”略带戏谑的低柔男声响起，道格瞬间僵直，紧接着衣领一紧，就被提着后退。
提着道格的伊莉丝嫌弃地扫了他一眼，“颜翎，穿件衣服吧你。”
“我当是谁呢，这么大手笔。”名叫颜翎的青年朝着伊莉丝粲然一笑，旋即看向了他身后的宋照隐和解恒空，那双狭长的凤眼顿时一亮，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略略颔首就让他们进屋。
干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跳过你来我往的寒暄，颜翎将他们四人领到了里间的一间包厢里，直接询问伊莉丝的需求。
伊莉丝也不含糊，报出一串武器和必要的通讯设备。
白鸽有内部的武器渠道，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由联络员视情况申请。作为阿纳斯赌场的老板伊莉丝手上自然不会只有白鸽这条线，不然她也没办法接那些私单。颜翎就是她在二区的渠道之一。
速度快且稳定，毕竟能在管控严格的二区首都安然无恙，足以说明颜翎渠道过硬，人脉过硬，还是个聪明人。
“需要多长时间？”一直保持沉默的宋照隐忽然开口。
颜翎思忖着，“最快三天。”
伊莉丝皱眉，“三天？”
她不觉得时间长，只是意外颜翎的效率，就这么丁点儿单兵作战的装备不至于让他花费三天。
颜翎无奈，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上面的拆家出了点问题，你们来的不巧。”
伊莉丝眉梢微挑，“利刃出了什么问题？”
颜翎目光倏地凝聚，眼皮微抬，默了两秒才简洁回答，“内讧。”
对于伊莉丝知道武器来源于利刃，颜翎诧异了不过一秒就放松下来，以她的老练程度要是一点不在乎武器来源才奇怪呢。
但他奇怪为什么伊莉丝会突然挑破，这一点疑惑在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旁的宋照隐抬眸看过来时得到了一定的猜测。
“你应该知道沃夫·唐失踪很久了吧。”颜翎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继续说道：“两年前传出来的消息是他受了伤，所以很少露面，由他弟弟坎丁代他管事儿。但从去年六月开始，沃夫唐就没再露过面。坎丁压不住手底下的人，这不就起了乱子。”
反正都收了一百万，这也不是什么机密，颜翎不介意卖个人情。
敲定交易之后，伊莉丝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瞧见一旁的道格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沙发睡着了，宋照隐和解恒空虽然没什么疲态，但后者的状态并不算好，于是四人直接留在这里修整。
三位alpha相继离开包厢，颜翎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的少年，浅笑一声，也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砰”，以及少年吃痛的哼哼声。
道格爬起来，环顾四周迷茫问道：“他们人呢？”
颜翎抱着手看着一脸困倦的道格，“走了。”
“走了？！”道格瞬间清醒，“去哪了？”
颜翎指了指楼上，“补觉。”
“哦，”道格松了口气儿，嘟囔着“困死了困死了”，打着哈欠问道：“你这的床在哪里啊？”
“我的床？”颜翎眉梢一挑，朝着道格粲然一笑，“这是另外的价钱。”
………………
有点赶，明天修一修，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