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曾经躲避

十月底,《初出茅庐》大结局以6%的超高收视率收官,不仅不负众望地没有烂尾,结局还出人意料地来了把反转。

男女主角没有走“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路线,剧情停留在女主角秦晓晓升职加薪、拿下奋斗多时的项目。圣诞夜,大别墅灯火通明,一屋子人坐在一起准备了丰盛晚餐,开上两瓶葡萄酒,然后点播了电影《真爱至上》。

镜头缓缓拉远,模糊,直到逐渐变暗,屏幕打出了“全剧终”。

延伸性极强的结局对章舜霖这种“尘埃落定”型导演也算是一种突破,他在自己的社交平台发了长文,提到这么安排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故事可以继续下去。

他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年,或许会争吵,会冷战,会闹分手,也或许会幸福地一起生活。句点由剧组画下,观众们心里这并不是终结。

结局得到了一致好评,几位主演纷纷发出写好的小作文和角色告别。

姜秀足足凑了9张长微博,图文并茂;邵青盛就朴实些,用大合照衬托自己语无伦次的“第一次演男主角”“交到好多朋友”的激动;苗冰整了个大活儿,将剧组花絮与他们私下的聚会剪辑成15分钟的vlog,可以说先给观众来了份戏里戏外的售后……

线上庆祝热热闹闹,方斐是最后一个发这个的。

他写得不长,有条不紊地感谢导演,感谢跟组编剧。给每个主角团的朋友都写了单独的小作文,配合照拍立得,文章不算隆重和催泪,但却很真诚。

评论增加速度像坐了火箭,方斐目不暇接,彻底没空挨个看了。

手机扔给助理,他起身给自己做了杯咖啡拿铁,站在工作室的小吧台边喝。没喝两口,小艾站在门边:“斐哥,杨导和唐澳姐来了。”

工作室离玉山路不远,就在一个写字楼里,地方不大,除了休息间外其他地方都布置得适合随时拍摄,方斐上综艺时所谓的“家中出发”也在这儿拍的。前段和杨远意分开,方斐不仅搬家,工作地点也没透露给过对方。

现在杨远意和唐澳过来,想也知道是谁一手安排的。

入秋后,空气干燥,室内开着加湿器。还没到供暖的季节但已经有点凉意,客厅铺着厚厚的地毯,方斐缩在沙发里,毛绒小狗被他挤得差点滑进缝隙中。

“给你带了点东西。”

杨远意站在沙发背后,拿出一个文件袋。

方斐仰起头:“嗯?”

“猜猜?”

“看也看得出来了,剧本。”方斐笑了笑,接过文件袋,“怎么,投资找好了?”

杨远意也笑,他绕到旁边略靠着沙发扶手,低头看着方斐:“今天上午嘉尚的董事会通过了这个剧本,等正式开拍前,投资会追加到一个亿。”

方斐不可思议地问:“一个亿?”

“嘉尚为什么投这么多?”

他知道杨远意没拍过什么大场面,除了沈诀,其他人的片酬也不算高,算上耽误的时间成本、各种违约金,这个价格对于《落水》而言仍然太高了。投资方的钱都不可能打水漂,真金白银投进去,一旦收不回来,制片方之后再想合作就需要更慎重。

从某种程度而言,给现在的《落水》注资是高投入高回报,同时必然有高风险。嘉尚和杨远意关系特殊,方斐却不觉得全是他的功劳。

方斐皱着眉:“你说实话。”

“其实也没什么,差不多就是我把股权给杨婉仪,她帮我说服董事会,简单的交换。”杨远意想了想,“还卖了几间商铺……”

方斐一愣。

他再不清楚其中利害,也明白杨远意这话的意思几乎等同于把自己的所有股权都变现,加上现金资产,全部用以支撑拍完《落水》的投入。

换句话说这部电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杨远意自己的钱。

接近一个亿的投资,如果由他补上亏空,起码也得掏出几千万现金。杨远意轻飘飘地说“交换”“商铺”,但现实绝没有这么容易。

“陈遇生迫于高层大股东们的压力,肯定不敢再做这个项目。我算了算手里的东西,几套房子几辆车,值钱的就剩下嘉尚的股权和我妈送我的一些艺术品。”杨远意仍然没什么波动,像买菜似的跟他称斤算两,“股权本来不值那么多钱,但杨婉仪要我的股权在大会稳住几个大股东,而我需要钱,很划算。”

方斐:“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清醒的,阿斐,别担心。”杨远意甚至还有心情温柔地弯起眼角,“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钱再不够还可以去卖房子——唔,这听上去挺’独立电影人‘的。”

方斐彻底说不出话。

良久,身后的唐澳轻声提醒:“买的咖啡到了,我去拿。”

她拉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小艾,把空间留给两人。

工作室重归安静,方斐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时轻时重,就像他现在心情如坐过山车不断起伏,不知还能怎么回应杨远意。

这是杨远意最孤注一掷、最破釜沉舟也最执着的一部电影了。

答应他、拍摄海报、和叶承荣见面,当时方斐还不觉得有多意义重大,他也没想到杨远意可以为《落水》做到这一步。

杨远意向他要了一部电影的时间,尽管他们现在看似不需要了,他仍然在践行承诺。

砸钱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够杨远意达到目的。

忽地眼角发热,他不着痕迹地低头轻轻擦了下:“其实我觉得就现在这个成本……也够的,你也说了,除了诀哥的片酬其他都——”

“但我想做得更好啊。”

“还能怎么……”

“阿斐。”杨远意看他时目光专注,几乎不错眼珠所以深情而固执,“之前我想过你无论如何不答应的话,那就让你做个见证人吧,最终成果一定会不一样。但今天你就在这儿,我像终于圆梦了。”

“什么梦?”开口时,方斐发现自己竟已经知道了答案。

杨远意笑得更深,沉默不语。

他要把所有的关于自己的作品和杨远意有所关联,不管他们要不要走散、会不会分手。而他的妄想动摇之后,方斐惊觉杨远意也存在和他相同的愿望。

杨远意也希望自己的作品,全部都有他的烙印。

许多年前,电影的第一个环境年代存在着好些最佳拍档,他们的名字一同留在历史上,与后来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一起成为了传闻。

那么,或许很远的未来,提起杨远意,大家也会想到方斐。

杨远意导演的电影有个御用男主角叫方斐。

杨远意的梦想,永远都有他一起。

手中的文件夹露出一点边角,是《落水》的剧本和拍摄企划案。杨远意从五月被判死刑后就没放弃过,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方斐一直都知道。

方斐看向他,秋光从落地窗外倾斜,把杨远意的眼睛点亮了。

他过去没想过灰蓝色也可以是暖调的。

方斐太久不直视他,炙热的目光让他莫名其妙地羞赧,连忙装作认真地开始翻手里的一沓文件:“不说那个了,我先看看剧本改成了什么样子……”

刚垂下头,肩膀忽然一沉。

轻轻柔柔的吻印在耳根,那儿很快变热。

“被吓到了?”杨远意带着笑,弓身抱住他,手臂一捞拽出卡在沙发缝里的毛绒狗,有意无意地往方斐的颈窝里蹭。

“我只是觉得不一定非要这样。”

“会赚回来的。”杨远意问他,“你信不信?”

方斐没好气:“赚不回来也跟我没关系,你那么有钱。”

“说不定赔得血本无归呢?”杨远意捏了把他的耳朵,凑近,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房子车子什么都不剩了,到时候怎么办?”

“那你睡大街吧。”方斐冷酷地说。

但被杨远意呼吸拂过的那只耳朵已经红透了。

“你肯定舍得,但我又会在你门口每天等。”杨远意说,好像真在构想万一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该怎么办了,“阿斐,到时候真的你说什么,我只能顺从,好不好?”

“看你表现。”

方斐偏过头,鼻尖轻轻地碰在一起,吻稍触即放。

单人沙发窄小,杨远意环抱住方斐让他坐自己腿上,毛绒小狗夹在两人中间。吻了好几下,光天化日又在工作场合,做不了什么,杨远意掀开方斐扎进裤腰的衬衫,顺着脊骨一下一下地抚摸。

方斐垂着眼研究手里的剧本,杨远意那只作怪的手中途换了方向,从侧腰掠过,指腹按着方斐某个地方轻轻地磨。

突如其来,后背犹如过电,方斐差点弹起身。

“杨——”

吻封住了还未出口的言语。

阳光偏爱秋天,平京一片灿烂颜色在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缓慢挪动的车,行人宛如色彩斑斓的圆点,风是蜜糖色的,远处有波光粼粼。

方斐低着头,他偶然一睁开眼,被灰蓝的湖水吞没了。

再分开呼吸都有点急促,方斐看向门的位置,取咖啡的唐澳和小艾好像失踪,这么久了也没回来的意思。杨远意仍轻柔地抚摸他,吻隔着衣服在后背细雨一般地引诱,方斐拿不稳剧本,腰软得撑不住自己。

“……唔。”再次躲开一个吻,抵抗宣告失败,方斐推推他,“那边有休息室。”

杨远意抬起眼,眉梢微挑。

“有床。”方斐说,眼角红色几乎蔓延成了晚霞。

工作室装修时唐澳提议给方斐弄个睡觉的地方,一开始只为了满足偶尔的卧室家居风格拍摄,后来方斐租的房子离工作室有些距离,干脆在这边过夜,方便第二天早起上工。

但没想到床还能发挥其他功能,方斐趴在被子里,莫名有点郁卒。

虚掩的门从外面推开,杨远意穿着他留在这儿的一套家居服,裤子短了一截。他端着刚从外卖袋子里拿出来的咖啡,放在方斐床头。

“挂在门把手上也不打声招呼。”杨远意好笑地说。

方斐:“……”

他对唐澳有时的举动也无言以对了。

窗帘拉拢,中间留了条缝隙,只开着台灯,从天色判断已经入夜。方斐打了个哈欠,有点困,翻身想继续睡,被子掀开一角后床褥蓦地塌陷。

杨远意把台灯压下去点,遮住光,揉揉他的头发。

“想睡了?”

“嗯……好累。”方斐闭着眼睛说。

“不吃东西?”

见他摇了摇头,杨远意碰方斐的头发,他不耐烦地干脆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像只闹脾气的小狗,犯困的时候就不爱给摸。

但手指绕着漆黑的发丝,像拂过一把云。

时间过得很慢,方斐呼吸逐渐平稳,他半梦半醒地听见杨远意轻声地、不知在问谁:“你说你当时躲着我,怎么现在又回头了?……”

有人羽绒被轻轻地往下拉了点,露出鼻子嘴巴,让他睡得更舒服。

床是单人的,他们的腿紧紧贴在一起。方斐侧着身,膝盖不自觉地横在杨远意腿上,脚趾擦过他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抱着杨远意的腰。

什么时候又回头啊……

他想,因为看到过太多杨远意的样子了。

自在的杨远意,散漫的杨远意,认真的、潇洒的、从容又有点浪荡的,或者脆弱的杨远意,被痛苦折磨的杨远意——他心灰意冷的时候试过逃避,始终割舍不下。

五年前因为无奈他躲了一次,半年前因为挣扎躲第二次。

但都没躲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