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心弃如敝履

伤者是源源不断送来的,陆在河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治了两名伤员,意识清醒的患者自己跟护士交代情况,意识不清的还得排查伤情。

车祸的起因是一辆大货车的制动系统出了问题,超车时失控歪斜,撞到了一辆载满人的小面包车,面包车被整个撞翻出去,又引发了连环相撞。

惨烈的意外总是伴随着血腥。

“在河!跟我去门口接应!”经验老道的前辈冲赶来的陆在河一挥臂。

“嗯,来了。”陆在河脱了外套,拿起白大褂边穿边小跑。

随着患者越来越多,急诊室到处都能听见哀嚎的声音,伴着仪器的声响此起彼伏,陆在河没来得及歇口气,突然得知又来了人,他赶到门口,迎面撞上担架被推进大厅,血线流了一路,护士正横跨跪在患者胸口上方为他做心肺复苏。

抢救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护士一直在激烈地喘息,手上的动作吃力很多,脸上的汗已经将鬓发打湿了。

“换我。”陆在河急急出声。

推车停下,护士从担架下来,换了陆在河。

他一上去,担架滚轮就被急速推动,陆在河保持匀速按压,距离急诊室越来越近,经过长廊就快要到达时,陆在河突然听见有人说:“你就是于国文的家属?”

陆在河蹙眉,分神朝声源望出去一眼,就那一眼的功夫,陆在河瞧见了于洲的身影,他拎着一个巨大的塑料口袋,背对着走廊。

心里“噔”了一下,陆在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担架已经被推进通道深处,舌尖抵住上颚,陆在河吐出一口气,他缓缓心神,继续埋首为患者做心肺复苏,抢救通道一路顺畅,担架停稳后,陆在河动作利落跳下地,腾开位置让同事安插仪器,但他的工作没有结束,新一轮的抢救刚刚开始。

于洲在批发市场接到电话后就立马赶到了医院,他连东西都没放,提着塑料袋就来了,赶车的时候于洲给交警队的人发了短信,那是个私人号码。

不清楚于国文具体是什么情况,于洲一路上脑子发胀,想了很多东西,细回忆又觉得什么都没考虑,脑子里太乱了,拨不出头绪。

等他赶到医院,联系他的交警队员正在跟另一个人了解情况。

“你就是于国文的家属?”交警队员看到他,忙问。

于洲点了点头。

“于国文现在正在抢救,撞击力度太大了,他当时在副驾驶,受损最严重的位置,挡风玻璃的一个大块碎片嵌进了他的腹部,又没系安全带,脖子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听到此,胳膊和脑袋都打着绷带的中年男人急切道:“交警同志!我跟你解释过了!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系了,车上其他人都可以给我作证的,是他自己不听,我跟他好声好气讲,他还冲我发火,我是劝了他的啊!”

“安全带的问题我们后面再聊,你车辆核载多少人,实载多少人,超载也敢跑高速,你——”

“那也是那个货车的问题,我开得好好的他突然撞上来,我有什么办法,我没办法啊!我躲都躲不开!”

面包车司机和交警队员就责任的问题纠缠起来,于洲没听了,往抢救室的位置靠拢,抢救室外的椅子是空的,于洲把三件套放在空椅上,盯着抢救室外的亮灯出神。

他的手机自从被雨淋过以后电量掉得特别快,此时就剩百分之二十的电,于洲不敢用了,没有别的能够打发时间的事,他只能有一下没一下数格子衫袖口的方格数。

他从胳膊可见的位置数到了胸前,来回数了不知道多少遍,抢救室的门突然出现了响动。

于洲弓着的背一下挺直,机警地盯着门。

门刚被推开,医生就迈步走了出来。

“是家属吗?”医生摘下口罩,招呼于洲。

于洲小跑过去,点了点头。

“伤者的情况很不好,颈椎受力太大,脑后有创口,包括玻璃扎进的深度也很深,脏器受到了损伤,送来医院的时候状况已经很差了,我们现在就是尽量抢救,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委婉地说了于国文的情况,于洲愣了几秒,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确认于洲知晓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于洲恍惚地签了字,又僵坐回椅子上。

终于,在于洲把身上的方格数得都快变形的时候,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门缓缓打开,于国文被护士推了出来,他闭着眼躺在担架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面罩内壁附着满满潮气。

于洲看了两眼,视线落在于国文纸糊一样苍白的脸颊上,紧接着,他被医生叫到办公室。

“后续要送进icu观察,危险期还没过,你等会儿去一楼把费用缴清一下。”

医生把费用单打印出来递给于洲,于洲先是点了点头,看了眼单子上的金额,又僵住了。

一共是两千一的抢救费。

于洲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抢救室已经清空了,护士拿干净的医疗废品袋装了于国文的贴身物品,她把东西交给于洲。

“伤者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看一眼。”

于洲点点头,冲她鞠了个躬。

于国文的行李包估计遗留在了面包车上,根本没带出来,他的贴身物品就是脱下的衣服、帽子、假玉吊坠、两包香烟、一个打火机和一个折叠钱包。

衣服肯定不能要了,都坏了,还沾了血,剩下的东西于洲逐一翻看,打开了于国文的钱夹。

于国文钱夹里塞了几张百元钞和身份证,于洲把钱夹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原以为就这么点儿东西,但他扣上时突然摸到了钱夹折叠处的一个硬物。

他重新翻开看了眼,在放百元钞的位置找到了一个暗夹,于洲伸进手指摸了摸,从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来。

卡号很熟悉,于洲记得开头的数字,是他一直固定给于国文汇款的银行卡。

于洲摩挲着卡面账号的凸起,倏尔意识到什么,他朝医院大门疾步走去,而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小跑起来,他跑过走廊和大厅,急切地跑到了距离医院不远的ATM机处。

于国文喜欢固定不变的数字,于洲知道他手机的锁屏密码,是出生年月日的组合,于国文连彩票都喜欢买相同的数列,他在这方面,保有惊人的稳定性。

于洲在ATM机前缓了口气,而后将银行卡插入卡槽,在提示声中输入密码。

按下确认卡了三秒,于洲紧张地盯着屏幕,直到页面成功跳转。

查询余额的界面跳出,于洲按下确定,屏幕一瞬即变,银行卡数额显现在屏幕中央。

31002.4元。

看见余额的这一秒,于洲清楚地听见了破裂的声音,不是外物,是他和于国文那条看不见摸不着又像禁锢一样的血缘纽带。

于国文藏着掖着,防贼一样防着,他把真心弃如敝履,又用蛮横了断亲情。

于洲已经想不到任何留恋这段亲缘关系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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