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会很冒昧吗

面来得比较快,于洲不爱吃太烫的东西,搅着面让它放凉。

——你要尝尝吗?

于洲点的酸菜肉丝面,摊主很实诚,做了满满一大碗。

——我看那边还有空碗

“我尝一点吧。”陆在河起身去另拿了碗筷,于洲给他夹了两筷子,把碗顶的肉丝分了大半出去。

“用不着这么多。”陆在河失笑。

于洲很固执,捂着自己的碗口不让陆在河拒绝。

陆在河尝了尝面,于洲捏着筷子,期待地盯着陆在河等他反馈。

“还不错。”陆在河咽下后说。

陆在河把碗里的面吃完,烧烤终于姗姗来迟,托盘放在两人中间,于洲极低地抬了抬眼,又低下头去,专注地盯着那一碗分量超标的面条。

“尝一个?”陆在河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

于洲盯着托盘上卖相极好的烤串,咽了咽口水。

“可以少吃一点。”陆在河说。

于洲伸手在烤串中挑了挑,挑出一串牛肉。

拿到这串牛肉,就像拿到了什么宝物,陆在河觉得于洲的眼睛都亮了,在夜里放光。

手指半遮着唇角,陆在河挡住笑意。

隔壁桌的几个男人在划拳,嗓门很大,陆在河与于洲各吃各的,时不时用饮料碰个杯。

吃了东西,身上就开始出汗,于洲和陆在河都把外套脱了,看到陆在河手臂的肌肉痕迹,于洲很是艳羡。

“怎么?”

于洲曲着手,拍了拍肱二头肌的位置。

“锻炼锻炼就有了。”陆在河说:“之前不是想玩篮球吗?我可以教你。”

于洲都忘了这茬,被陆在河提起才想到。

——我肢体不协调,可能玩得很差劲

于洲少数几次摸球是初高中的时候体育课练投篮,他发育得晚,班上好些女生都比他长得高,前面的大高个儿投完才轮到于洲,他那时候就没什么运动天赋,投十次大概能擦边侥幸进两三个。

“没事,”陆在河往他碗上又放了一串牛肉,“我耐心很好。”

于国文出院当天,是他单独坐车回去的,于洲请了好几回假,不好再请。

怕于国文忘记路线,于洲细致地发了一长段短信,叮嘱他在哪购票又在哪儿换乘在哪个口出站。

于国文别的不行,记性不错,只走过一遍的路居然也顺利返回了。

于洲电话得知于国文到家,挂断电话后心不在焉,惦记着于国文做手术的事,他其实有考虑过借钱,但跟谁借又是个问题。

于洲母亲走后,于国文就不许于洲和他母亲那边的亲戚走动,关系早生疏了,于国文这边呢,他本人又不是个善于联络感情的,逢年过节都不一定打个电话和亲朋好友联系一下,借钱这事儿,于洲觉得悬。

父辈亲戚借不了,只能找身边的朋友,但于洲想了想周围认识的人,好像没有筛出可以开这个口的。

杨萌刚出社会,工资不高,肯定也没什么存款,张振虽然算个半大不小的老板,可所有钱都砸进了新开的酒吧里,日子不太好过,杨振勇则已经帮了他很多,于洲不好意思再找他,再然后,就只剩下陆在河。

于洲不清楚陆在河的经济状况,只知道不差,可让于洲去跟他开这个口……于洲不想这样。

于洲连收陆在河的打赏都觉得难为情,更别提找他借钱了。

唯一的转机是直播平台再次给他发了私信,是一个新人签约主播的活动,同等推荐位下,一段时间内涨粉基数大的主播会得到奖励,第一名五万,第二名三万,第三名一万五万。

老实说,于洲对这个活动很心动。

他现在缺这份钱。

但参加以后能不能获奖是一回事,就算获了奖,解了燃眉之急,可于洲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平台绑定。

于洲慢慢削着土豆,踌躇万分,犹豫不决。

心里一直挂记着这事儿,于洲疲惫地回到家,于国文开着电视在看三国,动静很大,于洲烦闷,他明明叮嘱过于国文房子隔音不好,电视不要开得太大声,但于国文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桌上放着两瓶开了的啤酒和一篮子水煮花生,于国文听到开门声也并没有回头看看。

于洲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近几步,瞧清于国文吃的东西后,大踏步走到他面前拎起啤酒看了眼。

“嘿,小兔崽子,干嘛呢你!”于国文被打搅,不耐烦地吊起眼。

于洲蹙着眉,把酒重遖颩重地磕在桌上,他压制着火气,快速打字。

——你拿的是冰箱里的酒?

“对啊。”于国文仰倒在沙发上,拿过啤酒惬意地喝了一口。

——这是别人的东西

于国文眯虚着眼,无所谓地说:“什么别人的东西,我喝口酒还不行啦!”

“别人的别人的,大不了还他两瓶,多大个事儿!”

他这悠闲地、随意的、放肆的态度瞬间点燃了于洲的火气,一天的烦闷被激发,怒火几乎瞬间烧到了天灵盖,于洲不明白于国文为什么能如此的“自由”,如此的不明事理。

他总是这样,只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不顺他意的东西好像都是不可理喻。

于洲受够了这样的于国文,受够了这样的父亲,他不知道于国文还要“不懂事”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他永远随心随意,永远不知分寸。

于洲狠狠一扫,桌上剩余的啤酒罐子混着一篮子水煮花生全打翻在了地上。

他想要对于国文好,努力为他治病,努力到处攒钱,他为了于国文发愁,于国文却悠哉悠哉丝毫不领情。

于洲寄希望于于国文会改变,可事实证明,于国文不会。

他永远端着架子,永远颐气指使,永远盛气凌人,永远不知悔改。

于洲无法再忍受了,在于国文“噌”一下站起来想冲于洲挥巴掌的时候,于洲挡住他的手。

“反了你了小兔崽子!”于国文一掌被挡,紧接着就是一顿混乱的拳打脚踢,于洲怒意上头,根本没收劲儿,他就像是要把这么多年受的心酸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两人扭打在一起,于洲被于国文撞翻在地上,生生受了两拳,又回踹了几脚,真打起来,半点章法也没有,于洲心里就是拧着一股劲儿,他好像一个一直加压一直加压的密闭容器,今天容器满到不能再满,顷刻间爆炸了。

不仅炸毁了旁人,自己也未能幸免。

于洲不知道给了于国文多少下,也不知道捱了多少下,被突然回家的张振发现并拦开的时候,于洲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失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眼帘上有东西滴落,于洲一抹,是血。

于国文按着他脑袋磕在了桌角,磕了个口子。

被拉走后,于国文愤怒地吼叫、怒骂,张振一直拦着,将他整个人往后推,那一八五的大高个对上于国文一七三的个头,论力气,根本不是张振的对手,张振轻松地将他拦下推到了一旁。

张振与于洲合租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头一次见于洲如此失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闹成这样,张振拉着于国文进了阳台劝说,于国文完全不听劝,又是一阵骂爹骂娘。

于洲被留在客厅,头脑恍惚,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脑子一片混乱,机械重复地擦眼上的血,但越来越多,越来越稀薄,于洲一抹脸,才发现血和泪混在了一堆直往下淌。

于洲一点也不想哭,却止不住眼泪,眼泪像溪流一样,怎么也收不住。

于洲不清楚哪来的委屈吞没了他,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的苦楚都在今晚爆发了。

越来越多泪水泛滥,于洲弓着身体,蹲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腿蜷缩成一团。

为什么他的人生必须要经历这些呢?这难道是对他的磨难和考验吗?

于洲想不通,想不明白。

他要求难道很高吗?

他很早就不肖想一个和美的家庭,他也不肖想能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他只想要一个正常的父亲,他只想要未来的人生无风无雨,但连平淡都那么艰难。

于洲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他真希望是一条小鱼,他可以只拥有七秒的记忆。

久远的伤疤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化,翻涌出时反倒愈加刻骨铭心。

他以为忘却的,其实都只是被掩藏了。

难听的、模糊的呜咽声占据了于洲的耳膜,他连放声大哭一场都是奢望,朦胧间有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更清晰的人声。

“于洲——于洲?”

于洲抬起脸,张振递来纸,他大概是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又被于洲满脸血的样子吓了一跳,嘴里打了个顿,转移话题说:“你手机好像响了。”

于洲接过纸擦了擦,撑着桌子起身走回房间,他不知道于国文在哪儿,他也懒得管,纸巾摩擦伤口,涩得生疼,于洲推开房门又锁上,摸出响了许久的手机,视频头像跳动,是陆在河。

于洲拒接了视频,又怕陆在河看出异常,转拨了一通电话。

“在忙吗?是不是不方便。”陆在河一开口便问。

于洲基本不会拒接视频,陆在河以为打搅了于洲的事。

于洲:没有在忙

“那就好,我打来是想问问你喜欢数字几?”

于洲抹了抹眼睛,手指上湿漉漉的,屏幕被蹭得很花。

于洲:2

“好。”

于洲:为什么要问这个

于洲吸了吸鼻子,将纸按在肿胀的眼上。

“我挑了一套篮球服,选个印上去的数字,”陆在河听到声音,问:“感冒还难受?”

于洲:有一点

于洲把麦闭了。

“记得按时吃药,”陆在河叮嘱,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数字2?”

于洲捧着手机,半晌才回答。

于洲:因为2不孤单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问:“你现在孤单吗?”

于洲下意识打出“不”,却迟迟发送不了,他的手好像被控制了,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亦或两者都有。

于洲:我不知道

于洲:我不太清楚

“你孤单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这是一个诱惑。

听到陆在河声音的于洲想。

一个赤裸裸诱惑。

于洲:随时都可以吗?

手机屏幕被打湿了,屋外阴雨连绵,屋内也在下雨。

“嗯,随时都可以。”

于洲:可是我没有你的地址

“北支路御景花园。”

“记住了吗?”

于洲站起身离开房间,他不受操控,像一阵风穿过客厅,张振还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于洲就已经跑出了大门。

一层一层的楼梯向下,于洲一直跑。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抛在脑后,他一直往前跑。

突然没了动静,陆在河唤了于洲两声,于洲停下脚步,心跳如鼓,他站在无边夜幕下,气喘吁吁停下打字。

于洲:现在来找你,会很冒昧吗

于洲把泪擦了,又被雨兜头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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