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到一个男人

这电话挂得猝不及防,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于洲,于洲静静地凝视着电脑暂停的画面,两个男人还在深情拥吻。

于洲一直盯着,看了许久,心绪起伏不断,他猛然发现,身体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于洲喉结滚动,手指微颤将视频再度打开,电影中的两个男人已经躺上了床,于洲心一颤,眼神躲闪间,镜头忽然一转,切到了另外的画面。

电影里已经不再是温存的戏码,于洲却久久没能从它带来的震撼中脱身,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他居然会因为这样的片段产生一些奇妙的生理反应,这对于洲的刺激实在太震撼,他都不知道僵坐了多久,才猛地回神。

窗户开着,风灌进屋里,于洲平白无故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茫然,混乱不堪,他不知道如何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洲遭受的震荡实在太大,他当然就做了一个诡谲的梦,梦里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追出去看,那男人猛地转身,于洲看清了他的脸,居然是陆在河。于洲当即就被吓醒了,胸口不断起伏,好半天也没缓过情绪。

他醒来的时机不对,外面天都没亮,于洲打开手机,时间还早,半夜三点,他再次躺下去,却不敢再睡了,他怕再把梦续上,再梦见陆在河。

怎么偏偏就是这样一部电影呢?怎么偏偏他就会梦到陆在河?

于洲思来想去,脑子都快炸了,他几次想摸出手机给陆在河发消息,心里却都会涌起一阵尴尬。

太变态了吧。

他居然梦见了陆在河。

是他不正常吗?

于洲不知道,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反问。

陆在河一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在对方表现出抗拒后,陆在河便不会再主动试探了,察觉出对方的态度再亲近,更像是一种冒犯。

于洲是个聪明人,陆在河觉得他一定能明白内里的关窍。

陆在河决定尽量保持距离,起码他要退守到朋友的界限内。

克制感情不是一件易事,但他必须这么做。

所以他没有再主动联系于洲,而于洲……也没有联系他。

虽然陆在河理解这是一个直男正常的想法,可他还是忍不住惋惜。

终止一段舒适的关系并不那么令人愉悦。

于洲重新开播了,陆在河接到了开播提示,但他并没有进去,而是打开了许久没关注的主播直播,那主播记得陆在河的ID,一看见他,笑着说了句欢迎。她刚开播,正在准备道具,她询问陆在河想听什么,调笑说是老粉丝的返场礼。

陆在河看着主播的笑容,突然觉得兴致缺缺,他忍不住想,于洲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只是一个大客户,所以于洲愿意花时间陪聊。

想到这儿,陆在河已经确切地知道自己钻进了牛角尖,他清楚于洲是怎样的性格,也了解他为人的真挚,陆在河只是没法坦然地接受于洲的不在意,更无法轻易斩断一份关联。

陆在河在直播间停留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要求,只是打开直播间当背景音,不同的主播之间,总有不同的习惯,这个主播直播了好几年,经验老道,连设备都比于洲使用的好上不少,可陆在河依旧不太满意,他久久没法集中精神,最后关掉直播回归寂然,整个人才放松下去。

他好像已经没办法适应其他人的直播了,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于洲满心尴尬,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正视陆在河的聊天框,他没主动给陆在河发消息,也没收到陆在河的消息。

他回忆了一下当晚的情境,总觉得陆在河是因为什么心情不愉快了才突然中断视频,可他当时没问,现在去问,好像又有些为时过晚。

于洲隐隐感觉陆在河情绪不好,当晚直播时,于洲也没看见他出现在直播间。

难道在忙吗?

于洲抱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陆在河发条消息问一问,可他还没做好跟陆在河聊天的打算,他实在是觉得……太尴尬了。

一个男人,做梦梦见了另一个男人,还是在他出现那样的生理反应以后。

于洲捂着脸,一阵热烫。

他装不来若无其事。

一整晚于洲都直播得心不在焉,他老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弹幕助手,但从始至终“L”也没出现过,于洲的微信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他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于洲状态不好,一整晚失误连连,他窘迫不已,心里更乱,跟观众道了歉提前下播。

张振因着上回喝醉的事儿颇有歉意,点了份烧烤请于洲吃,于洲什么也吃不下,又不好拂张振的面子,于是拿了一串豆干匆匆回屋。

对着电脑,于洲打开了陆在河的聊天框,却迟迟不敢拨出一通电话,那电影就跟打通了于洲的任督二脉似的,令他无形地树立起一道隔阂,他不想去深究隐藏的原因,于洲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于洲左思右想,又点开了昨晚陆在河放的那部电影,他先前没有那个意识,看到二十多分钟才察觉到不对,其实在电影开篇,围绕两个男主的视角就已经很诡异了。

于洲一边咬着豆干一边将电影从头看起,他看了五分钟后,陡然意识到一个忽视很久的问题——这电影是陆在河找的,那他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吗?

他是随手找的还是……原本就知道电影的内容呢?

再联想到陆在河突然挂断视频的做法,于洲好像窥到了一点儿脉络,但依旧朦朦胧胧,正当他陷入沉思,手边的手机突然亮起,霎时间刺耳的铃声响彻房间,于洲声音开得太大了,又想得专注,被突然的铃声一刺激,吓得抖了一下。

他咽下口中的豆干,看了眼来电提醒,是于国文打来的电话。

于洲下意识看了眼日期,他轻蹙起眉,还没到给于国文打钱的时候。

难道打牌全输光了?于洲绷着脸接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首先传来的就是两声浑重的咳嗽,于国文扯着嗓子,于洲一听就觉得浑身难受。

他想问问于国文是不是生病了,又不好直接挂断电话。

“下班了吧?”于国文嗓子喑哑,自顾自地问话。

“这么晚了,你肯定在家。”

于洲静静听着,不知道于国文想说什么,但应该逃不开一个“钱”字。

“我过两天要去你那儿一趟,有没有住的?”

于洲闻言,面露惊愕。

“身体不舒服,你们那儿医疗条件好,我得过去,你有空吧,到时候陪我看看,我也搞不懂那些大医院的规矩,污七糟八的。”

于洲动了动嘴唇,想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我买票了,等到了车站,我就给你打电话,你别跟以前一样,手机老开静音,打个电话都找不到你人,我养你这么大干什么的?就是给我使唤的!咳咳——”

于国文一通话说的不带歇气儿,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吃准了于洲无法辩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于洲愣怔着,给于国文发了短信,询问他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在镇上医院检查过,情况怎么样,结果就换来于国文劈头盖脸一顿喷。

于国文发了脾气,认准于洲嫌弃他麻烦,不想带他去大医院看,还说小地方的医院都不好,只会坑人,一点儿都不靠谱,反正无论于洲怎么说,于国文就是认准了要来,十头牛也拽不回去。

于国文票都买好了,自然不可能随便更换想法,于洲劝不住,只能问他是不是一个人来。

一个人于洲还能跟张振打个商量,在出租屋挤一挤,再带上继母,那估计就只能去外面找房了。

于国文说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洲悬起的心终于往下落了一截,把豆干几口吃完,于洲又确认了一下于国文出发的时间,以为还有几天给他准备,结果就是明天。

借着出去扔垃圾的当口,于洲把提前编辑好的内容递给张振看,张振看着球赛吃着烧烤不亦乐乎,满嘴满手都沾着油料。

他还开了瓶啤酒,看见于洲,他连连说:“我今儿就开这两瓶,吸取教训,绝不多喝,绝不给自己干吐了,哈哈。”

待看清于洲手机上的内容后,张振思量了片刻,“也不是不行,让你爸来住几天也不耽误事儿,到时候你直接把他接来吧。”

没想到张振这么好说话,于洲一喜,刚想感谢,张振已经转过脸去,被一个进球吸引了全部注意。

于洲的感谢只能悄悄憋回去。

“陆哥,我拿到你的检测报告了!”刚接通学弟的电话,学弟兴奋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陆在河两个晚上没睡好觉,正头昏脑涨,他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按着太阳穴放松神经。

“陆哥你快猜猜。”学弟情绪轻快,陆在河连反应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差不多能猜到检测报告的结果。

“阴?”陆在河答。

“答对了!陆哥恭喜你!”

学弟是个话痨,在电话里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劫后余生幸好幸好,陆在河耳朵就挨着听筒,却好像突然听不见周遭任何声响,所有话都没传进他的脑子里,陆在河只能听到胸膛剧烈的心跳声和起伏的呼吸声,也许三五秒,也许十来秒,陆在河终于从屏蔽周遭的状态里挣脱出来,学弟没察觉到不对,满腔的喜悦也点燃了陆在河的情绪,他撑着桌角,慢慢勾起嘴唇,笑容越来越大,陆在河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挣脱了身上的枷锁,他一尘不染从脏污的环境里走了出来。

虽然还需要再检测两次才能完全排除风险,但第一次检测为阴性就可以基本排除感染艾滋了,学弟办事周到,将检测报告的纸质档扫描了一份发给陆在河,陆在河则将报告转给了几天前就在询问的科室领导。

好消息如同洪水一般席卷,不到半天功夫,陆在河只感觉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他的报告结果,此前萎靡不振的科室群再一次焕发了生机,陆在河的前导师在群里发了一个恭贺红包,引发了一众人欢天喜地给陆在河恭喜。

陆在河被好消息推着,一整天都不知疲累般,他还难得给父母各拨了通电话汇报情况,所有人都在为他庆祝,陆在河的生活好似重新踏上了正轨。

热闹的、有人气儿的,属于他的生活。

可当热闹如潮来,再如潮走,陆在河从喜悦的情绪里脱离出来,才发现周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他原以为是突来的变故导致他的生活混乱不堪,但回头想想,好像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只是陆在河没有闲心去理会,也就没有真正的察觉。

不停有人给他发送新消息,持续了好久清理得空荡荡的聊天界面再一次被占满,陆在河挨个回复,又将聊天框挨个删除,确认自己没有遗漏掉任何信息后,他发现熟悉的头像出现在了界面里。

恭贺的消息将于洲的聊天框挤到了最底下,陆在河一点点删除,又让于洲的聊天框重见天日。

两人最后一次消息还停留在上次开视频,在那儿之后,谁也没主动发过一条消息。

兴许应该断了,趁这个时候。

陆在河在心里想着,盯着于洲的头像,却久久没有按下清除键。

算了,就这样吧。

陆在河终究还是没舍得直接清空,只是将于洲的聊天框隐藏,保留聊天记录就像保留一份念想,陆在河依旧认为于洲在这段时间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也为他治愈了很多坏心情,于洲做过的一切不应该随着聊天的消淡而消失。虽然陆在河没法再和他更近一步,但也会永远记得他给予的感触。

医院还没有具体的有关医务人员遭遇此类事件后多久返岗的规定,如果要等到彻底排除风险,那得在六个月之后,陆在河是万万等不到六个月的,他的阴性检测报告还不足以彻底排除他的风险,但出于陆在河本人的请求和医院的商议,院长最终同意让陆在河返岗,只是陆在河的工作内容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他依旧在急诊部,工作内容却清闲了很多,简直称得上一个打杂工,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工资和绩效奖励,不仅没减,反而丰厚不少。

“我看你就按照院长说的来吧,别争了,干清闲的活拿高工资,美哉妙哉。”宋逸舟一边吃饭一边打电话,他话太密了,从电话开始基本就没吃上几口。

“我要是能跟你换……那算了,我还是不换了,我心脏承受不住,太考验我心理健康了。”宋逸舟捂着心脏说。

陆在河其实能明白“被边缘化”的原因,一方面是出于对他的关照,另一方面,是对他的隐忧。

他身上的风险没有彻底排除,陆在河就还跟个定时炸弹一样,医院不敢担这个风险,但也不能真让陆在河休六个月的带薪长假,那医院可就真成做慈善的了。

医院这么对陆在河,说到底也是要树立形象,院长最近几次跟陆在河聊天都提到了访谈的事,只是陆在河一直岔开话题没有接茬,另外医院也是要给全体职工打个样儿,陆在河出头当英雄,医院却在背后捅一刀子,全院上下职工估计都会寒了心,他们怎么对待陆在河,其实是要做给全院人看。

陆在河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医院领导的想法。

宋逸舟不是没长心眼儿,心眼多得很,陆在河能想到的东西,他也不是不能想到。

“你现在能回医院就行,这工资吧,要我看,你拿着也问心无愧,该你的,谁也戳不了你的脊梁骨。”

“准备准备吧。”宋逸舟说。

“准备什么?”

“你的接风宴。”宋逸舟道:“这么久大家都没见上一面,不得好好给你接风洗尘去个晦气啊。”

“算了吧,别太大张旗鼓。”

“这算什么大张旗鼓?吃个饭而已。”宋逸舟说:“你要是想来一起热闹热闹,我就在群里嚎一声。”

陆在河沉思两秒,淡淡答:“行。”

于国文来这一趟,于洲还不清楚得待多久,他趁着下班的时候去买了点洗漱用品临时备着。于国文买的下午的票,晚上才能到,于洲早早去了车站,怕于国文行李太大不好搬,他就没骑车过去。

在车站等到晚上八点多,于国文一通电话打给于洲,于洲清楚这是人到了,他赶紧守在出站口,找个显眼的位置站着。

车一入站,人就哗啦啦往外出,于洲抬着头张望,却一直没看见于国文出来,正当人群散得稀稀拉拉的时候,于国文终于吊在末尾处慢悠悠地来了,他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棕灰色大布袋包,他常年爱戴一顶平檐儿帽,今天也不例外,于国文叼着一支烟,火星儿闪着,由远及近,于洲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儿。

于洲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接过于国文肩上的包背着。

“咳咳,等多久了?”于国文拍了拍于洲的背,用劲儿很大,于洲往前挺了挺身。

于洲看向他,就要掏手机,被于国文制止,“别给我看你那玩意儿,看得我眼睛疼。”

于国文声音沙哑,口里像含着东西,他挨着于洲走,于洲发觉他瘦了一些。

“这儿隔你那儿远不远啊?”于国文又问。

于洲摇了摇头。

于国文说了几句,就懒得讲话了,两人一路沉默上了公交,摇摇晃晃坐到站,于洲将昏昏欲睡的于国文拍醒,带他下了车。

于洲的小区离公交站很近,没几步路就到了,于国文站在楼下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顿,才慢悠悠跟着于洲上楼。

张振这时候不在家,房里空荡荡的,于洲把于国文带进了房间,他把房间大致收拾了一下,让于国文睡床,自己则在地上铺了个垫子。

“高科技都整上啦?”于国文看什么都新奇,指着于洲的电脑和麦架,“花了多少钱啊?瞅着可不便宜。”

于洲沉默地将地垫铺好,重新套了一床被子。

——号我已经挂上了,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你今晚安心睡着

于洲打字转了语音,于国文一听这语音就不耐烦,胡乱应和一声:“行,明天几点的啊?”

——下午两点半的号

“怎么不挂上午,下午多热啊?太阳晒。”

——挂得着急,上午的号已经没有了

“哦,那行吧。”于国文看了眼周围,拆开自己的包,于洲这才发现他把老家的牙刷牙杯给一起带来了,还带了一条搓澡巾。

于洲连忙拦住他,将新买的洗漱用品拿给于国文。

“就用旧的,又没坏。”于国文虽然没拆,但新东西还是照单收下了,一并塞进布包里装着。

于洲受不了于国文这盘算劲儿,带他去看了浴室后就躺下了,他能垫的东西太少,地铺硌得人难受,于洲趴一会儿躺一会儿,打开手机胡乱刷些东西,但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打开手机要干嘛,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于洲发现手指已经点进了微信。

他的微信名称早就改成了“好运”,可惜的是陆在河好像没有发现。

于洲抱着手机,半天也没动过,他在心里掐着秒倒数,从十数到一,卡着点拨通了陆在河的电话。

可通常都是秒接的陆在河这次却久久没有接听,于洲耐心等着,一直没挂,他怕这次挂了,下次就不敢再打了。

他不想和陆在河变得这么尴尬,也不想和对方变成躺列的网友。

他漫漫人生过了这么多年,也就遇到一个“陆在河”。

于洲把一切混乱的、理不顺的困扰全抛在脑后,他只想打这一通电话。

漫长的拨号声响着,于洲抿着唇,时间一点点流逝,于洲趴躺着,手撑着微微发麻,他半坐起来,换了个手,正待他翻身时,拨出的电话突然被接起。

“……喂?”

于洲眨了眨眼,心跳倏地一滞,接听的人是陆在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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