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没有灵魂的躯壳。”

那孩子这么说道。

灰袍人们因为这句话有了一瞬间的骚动, 却又很快平息下来。

这一过程迅速而静默,甚至无需领头之人做出指示,仿佛令行禁止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骨子里。

领头人慢慢地走上前来, 每一步踏在碎石上都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地上, 又随着他的靠近一寸寸将纤瘦的黑发少年笼罩其中。

“太宰君……”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只是个普通人的琴音害怕得几乎要瘫坐下去, 却依旧牢牢护着怀里的孩子。

爆炸与袭击来的是如此突然,如非那个被丈夫嘱托不能离身的护身符,此时他们几个早已被埋在废墟下。就算如此,在那群暴徒出现时, 也是年幼的太宰治拿着枪挡在了最前面。

琴音一咬牙, 就要上前把太宰治捞回来。

“请您在那边不要动,夫人。”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平和的安抚,“您照顾好小惠就行,放心,他进不来。”

已经走到近前的领头人扶着那有如实质的透明护盾, 高大的身体慢慢下俯,丝毫不管太宰治手中始终指着他的眉心的枪, 一直调整到能接近的最近距离。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太宰治的双眼微微睁大。

语毕,领头人站起身,在回身的瞬间抬手举枪, 一枪射向某个看似空无一人的角落。

血花迸溅,原本隐身藏在角落里的异能者惨叫一声, 睁着眼不甘倒地。

琴音死死地将惠按在怀里, 不敢让孩子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灰衣人们就像他们来时那样迅速撤离。

太宰治却并没有把枪放下, 他看似随意地对着反方向废墟上的钢筋连开数枪,高处失去承重的水泥板顿时向下砸落,狠狠将隐藏在废墟中的敌人掩埋在碎石当中。

“啧,蝗虫一样。”太宰治垂下被后坐力震得微微发抖的手臂,小声骂道。

也正在这时,沙滩那边的救援才终于赶到。

“琴音!惠!”禅院甚尔跳下夏油杰的咒灵就冲上前去,由护身符提供的玉璋护盾并不排斥他的进入,男人几乎是瞬间与家人抱作一团。

太宰治也像个终于找到大人的小孩子一样扑到了落地的钟离怀里。

“钟离先生!”他带着哭腔大声说道,像求安慰的小动物一样在钟离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天内理子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不安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却被五条悟一巴掌盖在头顶。

“别瞎想,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小声说道。

刚才他们往这边赶的时候又解决了三个敌人,其中有两个咒术师一个异能者,按照这种遇敌速度,怕是整个冲绳岛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我要带着他们离开。——虽然想这么说,但这种时候,分开反而会更容易遭遇袭击。”安慰好家人的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地扫了天内理子一眼,哪怕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了这种情况,真正发生的时候也让人颇感烦躁。

远离星浆体避免袭击已经被证实了行不通,那就只能走在一起,让作为目标的天内理子的高存在感覆盖掉身为普通人的琴音和惠,如同灯下黑一般将压力分担出去,反而比分开更能保障安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收起咒灵的夏油杰说道,“但是敌人连学弟们的防线都能攻破,而且熟练运用炸药……我个人并不觉得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是一个好选项。”

钟离突然开口:“若是不给他们动手脚的时间,就算是有炸药也无济于事。”

五条悟预感到什么,眼睛一亮,“您是说……”

半个小时后,一辆崭新的越野车飞奔在去往冲绳岛最南部海岸线的公路上。

“我还是觉得直接打破玻璃抢劫别人的店不太好。”良心未泯的夏油杰这么说道。

“什么叫抢劫,我明明留了卡在店里。”五条悟不满地纠正他的用词,“前面那块路牌旁边的灌木丛,这次该你了。”

小巧的咒灵从敞篷升起,飞驰着钻进灌木丛,又在几秒后车身交错的一瞬间飞了回来,丑陋的脸上一副饕足的样子。

开车的禅院甚尔突然一转方向盘,两个高专生顿时无心吵架,连忙扶住前面的车座,避免了整个人被甩飞出去的惨剧。

“抱歉,有触发型陷阱。”他毫无诚意地说道。

天内理子坐看右看,终于忍不住拽了拽旁边闭目养神的钟离,“钟离先生,您的办法真的能做到吗?”

说着,她慌乱地补充道:“对不起,我不是在怀疑您,但是那毕竟……太离奇了。”

那种方法,听着就不像人类能办到的。

钟离睁开眼,转头注视着不安的少女。

与其说她在疑惑是否能做到,不如说她在担心因为自身带来的麻烦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有义务保护她的,但被意外卷入进来的禅院甚尔一行人不是,钟离和太宰治两人在她的角度看来也不是。

“无需担忧。”钟离说道,“不论如何,我都会将你们安全送出去的。”

“此事错不在你,若真要寻个所以然,也不过是无妄贪欲作祟,所谓星浆体亦是个由头罢了。”

听上去是在形容那些雇佣兵。

太宰治抬头看了钟离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短短几分钟,油门到底的车子很快行驶到了南部海岸,面朝着海面速度不减地疾驰飞奔,眼看就要冲入大海。

“钟离先生!”

没有系安全带的钟离直接从飞驰的越野车上一跃而下,衣摆被激烈的风吹得扬起,落地的双脚随着惯性在沙地上擦出沟壑,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被影响,五指张开的右手稳稳地拍击在地面上。

肉眼无法穿透的地面之下,大量的岩元素裹挟着地脉流动着,顺从着岩之神的调动向着充满水元素的大海发起冲刺,海面下的珊瑚礁剧烈抖动着向上生长,与地脉汇合后,硬生生在海面上“长出”了一条向西南延伸的路,一眼之下竟望不到尽头。

即将开入大海的越野车稳稳地驶上岩与礁石造就的大路,头也不回地向前开动,而在汽车的后方,所有行驶过的路面都在几秒后崩碎成最原始的元素模样。

“‘驱车自海面上行驶三百余公里后到达宫古岛,由那里的宫古机场乘机离开’。”坐在车上的太宰治小声重复着钟离的话,睁大了眼看着那无尽延伸的石路。

移石铸桥,分海铺路。

这是存在于现世的,毫无疑问的神迹。

“那么,此事已了,该下一项了。”

钟离拍了拍手上的些许沙砾,转头看着那围拢过来的灰袍人们。

为首之人摘下头罩,露出了隐藏其下的面容。

安德烈·纪德激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您、您果然是……”

错的确不全在天内理子身上。

若来的只是追杀星浆体的人,钟离大可以在护住琴音母子和太宰治的前提下放任这些人去闹一场,他只需适当出手,便可以达成此行的目的。

——拖住星浆体的行程,吸引足够多的视线,令福地樱痴有充足的时间整顿将视线投放到这边来的咒术界高层。

但这些灰袍人,这些名为“mimic”的雇佣兵,他们明显不是冲着天内理子来的。

天内理子在为自己将无辜之人卷入麻烦而不安着,殊不知这次的敌人并非追杀那么简单。

钟离回想着太宰治趁着拥抱时在他耳边转达的那句话。

“‘求祢使我作你和平的器皿’。”

那是法国的和平祷告词中反复吟诵的话语,意为祈求使自身作为神明的和平使者,并将和平的理念散落人间。

但由一群亡命之徒来说,其意味却显得极其讽刺。

而这段祷告词的最后一句是——

“因为在丧失生命时,我们将获得永生。”

纪德面向着那位神明,像个信徒般虔诚地举起手中的枪,“我等向神明乞求死亡的宽恕。”

失去信仰的游魂发起必败的战争,妄图逼迫神明降下制裁,赐予己身战死的荣光。

何等狂妄。

*

“咳,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自室内响起。

“啊呀,宁人,又不舒服了吗?”室外的女人慌忙跑了进来,担忧地为小儿子拍背顺气。

加茂宁人苦笑着喘了口气,说道:“我没事,母亲,就是喉咙又有点痒罢了。”

女人松了口气,继而又紧张地说道:“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啊,宁人,你哥哥雅人前阵子刚被加茂家除名,你又在出了那次任务后生了这怪病,我们这一支只有你一个天赋不错的孩子了,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加茂宁人双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依旧乖乖地低头任由女人帮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手帕自额头上新鲜的缝合线拭过。

屋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障子门被一把拉开,面色严肃的男人从室外跨了进来。

“哎呀,广介……”

“你先出去。”加茂广介直接打断了妻子的花,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仆。

脸色苍白的女人连忙起身,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地退出屋外。

门被拉上了。

下一秒,原本绷得严肃的男人突然变得惶恐起来。

“宁人。‘窗’传回报告,冲绳那边的能量波动突然变得剧烈,其波及范围之广甚至超越五条悟全力发动的【苍】。”

“咳咳,这不是很好吗?”加茂宁人捂着嘴咳嗽两声,说道,“那些意图对星浆体不利的势力的视线都会被那边的动静锁住,另一边的备用星浆体就能趁此机会到达薨星宫,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吗?”

加茂广介咽了下口水,“可是,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已经有人怕兜不住,官方那边也开始施压让我们尽快平息这件事……”

“那就尽力兜住。”加茂宁人冷淡地说道,“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怎么管理整个咒术界?”

贪婪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想起病弱后的儿子为家里带来了多少收益,加茂广介最终一咬牙,“你说的对,宁人。天元大人的事宜比这些身外之事都要重要,我这就去安排。”

障子门再次合上了。

“咳!咳咳咳!”

独坐在棉被中的加茂宁人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呕……”

年轻人干呕着,吐出了几颗混着血块的石子,雪白的手帕瞬间被血污浸得不成样子。

“mimic那群人果然牵制住了那个麻烦的神。”他面色狰狞地喃喃着,“接下来,就是那个星浆体小鬼那边的处理了。”

“希望‘它们’多少能靠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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