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坦白

深灰色的防盗门突然卡住。

金发青年修长的五指牢牢撑着门沿,紫灰色的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让想要关门的新海空无从下手。

攥在手里的电话,松田还一无所觉的询问新海空到家没有。

“安室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新海空松开想要关门的手,疑惑的望向安室透,用目光暗示对方自己已经到家了。

原本说好的是安室透送他回家,结果到了家门口之后,又站在门边不走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安室先生终于决定和我这个小警察谈一谈您当时面对绑架犯时说的那些话了?”

新海空半带着点阴阳怪气,嘴唇抿紧,眼神锐利地望向安室透。

安室透顺势推门而入,冷凝的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将身后的门小心关上之后,先新海空一步走进了房间。

“安室先生?”

新海空疑惑地看着安室透在屋内上上下下反复搜寻,手指小心抚过各种死角,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在找窃听器和摄像头?

这种东西他住进来第一天就已经找过了,什么都没有,他的房子再安全不过了。

也许是因为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无所获的安室透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新海空。

“您到底想要做什么?波本?好像是这个名字吧。我不愿意相信安室先生之后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如果您真的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也请记住,电话另一头,还有一个警察正在听着呢。”

新海空也跟着冷下脸,扬了扬手里头的移动电话。

从看到对方到处找摄像头和窃听器开始,他就大概猜到,对方应该是要坦白了。

会怎样说出口呢,卧底先生?

听到波本两个字的时候,安室透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转而又恢复严肃,他无视了新海空称得上是指责的话,卧底多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远超过新海空这样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小打小闹似的质疑并不会在他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他把新海空拉到沙发前坐下,自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接着又抽出新海空手中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把它放到正中间的茶几上。

电话对面的松田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安室透先是对着电话交代,“松田,请先保证你那边出于一个安全的环境。”

松田没有出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正在转移位置。半响之后,对面传来一声短暂的“好了”。

安室透目光沉静的注视着新海空。

“新海警官,从现在开始,我会对你说一些事情。在说这些事情之前,我要先证明我自己的身份。”

新海空很是配合的坐直了身体,琥珀色的瞳孔认真而疑惑地注视着安室透。

“我的原名叫降谷零,是松田阵平警校时的同期。”

沙发对面的青年眼睛睁大,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对这个情报很是惊讶,又有几分不可置信。

他甚至震惊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

的确,一个普普通通的咖啡厅服务员,一个和他关系勉强称得上不错的邻居,刚刚才自爆了自己不良的身份,还被抓包跟踪,后脚就告诉他自己也是警察,这份冲击力着实有点大。

安室透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指着桌子正中央的手机。

“这一点,电话对面的松田可以为我证明。”

电话对面的松田饶是早有准备,听到安室透很不客气的话之后,也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这家伙这么多年了,在这方面倒是一点都没变。

“这家伙确实是我警校时期的同学”,松田说完这一句之后,大概也意识到了安室透打电话给他的目的。

他不太情愿地补充了一句,也算是再给新海空打一剂强心剂。

“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但他一定是个警察。”

安室透闻言,嘴角泛出一丝带着无奈的笑意。他紫灰色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新海空。

松田阵平对眼前的年轻后辈所起到的作用远超过安室透的相信,对方原本充斥着怀疑的眼神此时动摇起来。

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求知的神情。

“所以,安室先生您是——”

小警察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面前这位前辈有可能的身份,一个警校毕业的警察为什么会混进一个神秘组织,只有一种可能。

而这种可能,绝大多数警察在猜到之后,都会心照不宣。

“难怪您会……”

“接下来的内容我需要单独和你谈。” 安室透伸出手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降谷,我不问你准备说什么”,电话对面的松田出言打断了安室透的动作,“但你既然借用了我,总该告诉我,新海空是不是被卷进了某些事情当中。”

他在“事情”一词上意有所指地加了重音。

松田阵平从当初在咖啡厅再次见到降谷零开始,或者说是从警校毕业以后没有再在警视厅见过降谷和诸伏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两个同期应该是去承担卧底工作了。

在他们能够再次自由的行走在阳光下之前,保持距离,装作素不相识,在心底默默为之祈祷,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全部。

但是降谷再一次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现在还在新海空被绑架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节点上联系他,这让松田不得不多想。

曾经的好友究竟卧底到了怎样的组织,才会那么多年杳无音讯。而那样的组织又是为什么和新海空扯上关联。

听到松田的质问,安室透陷入沉默。

而这样的沉默已经证实了松田心中的猜想。

“后续的事情,我会斟酌着和松田说。”

新海空飞快地伸手挂断了电话,抬头看着安室透。

“现在,安室先生,安全起见我还是会继续称呼您这个名字。”

“既然您是松田的同期,那么也就是我的前辈。我相信松田阵平,所以我也会试着相信你,安室先生。”

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份信任是对松田阵平的,不是对他安室透的。

青年虽然依旧维持着一副冷凝的面孔,但琥珀色的瞳孔里一点点浮上了信任,似乎在尝试着把他当作是一个值得敬仰的前辈。

安室透对着那样的目光,还未说出口的话都有了些许动摇。

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原本有他一个就已经足够了。但是现在,他可能不得不把这个年轻的后辈拉进来。

“你还记得,之前被绑架的时候,我说过我是一个组织的成员,代号为波本。”

新海空顺从的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庞大的跨国组织,其中的成员会以酒名为代号,但实际上,除了拥有酒名的成员之外,那个组织还有无数没有代号的底层成员。他们渗透在各个国家的上上下下,无论是官方政府,还是军队警局等武装部队,都有组织的卧底。”

安室透的脸色随着他的述说,一点点沉寂下来。

如此正经的场合,新海空却有点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组织确实很恐怖,但是安室透你知不知道坐在你正对面的就是你口中组织的卧底。

新海空的下齿紧紧抵着唇肉,维持着一个震惊而略带恐慌的表情,完美演绎了一个第一次得知自己身边竟然潜藏着这么巨大的组织的害怕情绪。

但同时又能够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不失警察的风范。

“正因如此,这个组织存在了长达半个世纪但是始终没有人能够真正窥探到它的踪迹。直到多年前,日本警方在日本境内发现了这个组织活动的痕迹,此后陆续向组织派出数名卧底,而我,就是日本公安派出的卧底。”

“那么安室先生又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一切?”新海空向前倾斜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对方,颇具进攻性的提问。

任何一个警察,在这种处境下都不可能完全信任对方。如果新海空直接表示认同,反而很奇怪。

“我以为新海警官可以猜到。”安室透反过来将问题抛了回来。

确实可以猜到。能够让安室透主动告知这方面的信息,唯一的理由就是安室透确信组织已经盯上了新海空。

安室透对他的信任度很高,而他此时反倒应该表现出不信任的对方。

要让对方来取信于自己,适当的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新海空微微坐直,抿了抿嘴,略略抬高下巴。

“我虽然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组织到底是什么,但我并不认为,之前的绑架案和安室先生口中的组织有什么关系。松田已经查到了最新的消息,安室先生您也听到了,绑架我的车子被港口黑手党借走,对方很有可能是不满于我日前破坏了他们和柱间组的合作,顺手报复而已。”

抛砖引玉。他需要了解到安室透脑补出来的剧本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漏洞,又有没有他之后的计划中可以利用的部分。

安室透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那新海警官如何看待村上呢?你真的相信村上是完全无辜的,只是有人利用了村上的声音吗?”

当然不是。

村上肯定被收买了,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是太宰治的人。

但这件事安室透真的误会组织了,特别搜查本部的组织卧底只有一个,就是他新海空。

“难道不是吗?村上有整整两百个警察为他作证。就算电话可以录音,他也不可能中午在大阪,下午就赶回东京来绑架我们吧?”

青年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不言而喻的自信。

“为什么不可能?电话可以录音,犯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出现,只是通过喇叭联络我们,只要现场有别的帮手,犯人即使人在大阪,也可以顺利的完成一切。”

安室透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且我得到可靠消息,组织在特别搜查本部中就有一个卧底。”!

新海空的瞳孔不受控制的放大。幸好身为警察的他此时本就该有这样震惊的情绪。

琴酒动手太快了吗?

老大哥有点心急了?

按理说消息不应该那么快传到警方那边才对,组织最后扫完尾应该什么痕迹都不剩下……

安室透请假的那天果然是去参加组织的任务了!

他真的该在当时那封通知琴酒的邮件里多加一点:波本与狗不能参加!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他倒是想加,只是加了之后琴酒势必会产生疑惑:

为什么波本不能参加?

是波本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他莫斯卡托有什么问题?

好家伙,按照老琴对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容忍度,波本这波可能就要提前下线了。

倒也不至于这么害对方,他还是蛮需要公安那边的助力的。

把消息传给琴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被发现警视厅里有卧底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能够把范围缩到那么小,当时现场的警察并不少,但是知道准确信息的确实只有特别搜查本部的成员。

百密一疏。

但是万幸安室透自己的脑补又帮他圆回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个帽子牢牢的扣在村上正基的头上,最好让对方穿上M的衣服,永远都不要脱下来。

新干线、东京塔外加这次的绑架案,全部安在他头上。

“安室先生的意思是,组织在特别搜查本部的卧底就是村上,而他盯上了我是吗?那东京塔事件又作何解释,那也是安室先生口中的‘组织’策划的吗?”

新海空步步紧逼,一再追问。

安室透丝毫不慌,冷静阐述。

“没错。如果新海警官还有印象的话,东京塔事件一发生,我就立刻赶到了你当时的病房,这是因为东京塔事件中犯人所使用的炸弹就是组织特制的炸弹,而东京塔事发的同一时间,不远处的政要松本赞多也遭到了组织的袭击。东京塔事件很明显就是在为组织袭击松本赞多做遮掩,东京塔的犯人必定是组织成员。”

新海空沉默下来,皱着眉头,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

但他并不是在思考安室透此番话的可信度,而是在试图缕清安室透脑补出的剧本。

他当时在病房里误导安室透,只是想要洗脱自己的嫌疑,却万万没想到,到了后来还能有这样的后果。

对方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逻辑闭环里——东京塔犯人必是组织成员,绑架犯既是东京塔犯人,也就必是组织成员。组织成员绑架新海空,也就意味着组织盯上了新海空。

特别搜查本部有组织卧底,村上正基绑架新海空,所以村上正基就是组织卧底。

如果说这后一个闭环或许有可以推敲的地方,那么前一个闭环几乎已经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能够利用已知的讯息推到现在这一步,安室透不亏是能够在酒厂潜伏那么多年的人。

可惜他遇上了新海空,所有逻辑的基点都建错了位置。

如果安室透都已经想到了这一步,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对方应该已经开始怀疑港口黑手党是不是和组织有所勾结。

新海空沉吟着,缓缓说:

“按照安室先生的意思,那个所谓的组织已经盯上了我?可是绑架我的车子明明是港口黑手党的。”

“确实如此。所以我也在怀疑,组织是不是早已经和港口黑手党有所接触。”

安室透认可地点着头。

“港口黑手党一直以来牢牢掌控着横滨,和武装侦探社、异能特务科分庭抗礼,我卧底组织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组织的势力渗透进横滨。但是这次绑架很有可能暴露出组织私下已经开始和港口黑手党有所接触。”

应该不至于。港口黑手党再怎么说都是异能组织,黑衣组织应该没能够渗透进横滨。

但也未尝不可。如果安室透真的这样想,他或许可以利用对方的想法。

“那组织为什么会盯上我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

“新海警官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警察。你很快就会成为东京警视厅最年轻的警视正。”

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欣赏。

年轻的后辈自三年前在警视厅实习开始,就一直屡破大案,就在不久前,还作为特别搜查本部的负责人之一,领导警方破获了柱间组的案件。

“虽然我还不知道组织这样做具体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组织一直有心在各行各界吸纳具有潜力的人才,或是金钱收买,或是武力威胁,威逼利诱这些青年才俊为组织办事,成为组织储备的人才。新海警官你很有可能也将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咳、咳。”

新海空委实没有忍住笑意,单手捏作拳头,抵在唇边,将笑意强憋成咳嗽,咳的弯下了腰,雪白的脸颊泛上一丝病态的晕红。

这个误解太过离谱,但未尝不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正义的警察被逼着加入黑方,但身在酒厂心在警视厅,这个剧本怎么样?

这样的话,就算之后他在执行酒厂任务的时候真的不慎掉马了,也有后路可走。

但是这样,安室透和赤井秀一不就会拿着两套剧本了?暴露的风险有点大。

不对,新海空又转念一想。

安室透和赤井秀一每次见面都非死即活的,就算真拿着两套剧本,好像也不影响什么啊……

新海空低着头,收敛起自己的笑意。

半响后,才回过神来似的,抬起头,求助般望向安室透。

“难道组织还要强逼我给他们卖命吗?”

安室透半直起身子,给新海空端了一杯水,无奈的说: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组织那边这一次还没有来得及说明意图,但是下一次就未必了,在你能真正独立之前,随时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直接告诉你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原因。”

“那这件事,我应该告诉松田吗?”

“知道这件事,反而是害了他。”

安室透表情冷漠下来,眼皮耷拉下来。

新海空了然的点了点头。

“那以后在外面,我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呢?”

安室透沉吟了一下,抬起头说到:

“组织的目的我们还没有搞明白,M当时看见我暴露身份的那一幕,但是站在你的立场上,应该还不知道什么是组织。你大可以把我当成某个小的黑帮成员,怀疑地、否定地,甚至是拯救失足的朋友都可以。随便你发挥。”

“我知道了。组织那边真的联系了我,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安室透的目光不自然地抖了抖。如果组织那边真的联系新海空,而新海空死不同意的话,或许会直接把这个有前途的青年警察铲除也说不定。

“总之,你最近一段时间需要非常注意自身的安全,随时和身边的人保持联络。如果有条件的话,也许可以考虑暂时离开东京避避风头。”

安室透意有所指的交代到,紫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光。

离开东京?

新海空迅速领悟到安室透的用意,露出了然的笑容。

他大概能够猜到安室透的打算。

刚刚好,如果新海空想要搞清楚太宰治绑架他的目的,或许有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那也需要安室先生肯给我机会才行。”

“机会,会自己出现的。”

安室透此时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他重新打开了之前锁上的门锁,正半弯着腰穿上鞋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零。”

他震惊地站起身,有片刻的恍惚,回过头去,才看见青年半靠在沙发上,俊挺的鼻梁被客厅的光线打下半侧阴影,粉色的唇瓣叠在一起,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中好像氤氲着莫名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眼前这一幕很是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忽然想起之前那个选项的事,当时安室先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选这个数字吗?”

青年抱歉地解释着,全然没有表现出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恶趣味。

“差不多吧,我一直都认为,零不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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