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路烟花不停,张向阳骑行在乡间路上,隔一阵就是“砰砰”的响声,满天的烟花,张向阳大声道:“陈工,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放烟花了吧?”

城市内现在规定严格,禁燃烟花爆竹,陈洲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看到过这样的人间烟火,他紧抱着张向阳,夜里的风把张向阳身上的味道送入他的鼻腔,那是一股清新的又有些涩苦的植物香气。

陈洲深深地嗅了一下,瞬间感到了安心,“嗯。”

泥路颠簸不平,让两人的拥抱愈紧,温暖又柔软,背脊嵌在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互相感受着人体的温度,他们紧抱在一起,不是一个人行走在这深夜。

灿烂的烟花将回家的路透亮地照成了一条凡间银河,张向阳迎着烟花看到了不远处亮起的五环,他心脏砰砰乱跳疯狂加速,“陈工,看到那个奥运五环了吗?”

“看到了。”

“那就是我家!”

远远的,陈洲看到烟花下一个瘦小的剪影正仰头看着天空,她听到了电瓶车的动静,扭头向他们挥手。

张向阳一口气把车顶了上去,李玉娟放完了烟花,赶紧擦了擦手过去,“向阳的领导是吧?来来,赶紧进来坐。”

陈洲下了车,大腿肌肉微微有些发紧,人也有点僵硬,“阿姨好。”

“你好你好,领导好。”

陈洲大概知道张向阳是怎么介绍他的,他弯下腰,很客气道:“算不上领导。”

“怎么算不上,快进来快进来。”

李玉娟迎着陈洲进去,陈洲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紧张地看向正在停车的张向阳,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有那种强烈的做了冲动的事情而完全没有准备的慌张。

其实张向阳何尝没感觉到陈洲求助的目光呢?可是他也很慌,路上光顾着高兴激动了,看到天上的烟花,他也才真正意识到他这直接把人带回家的行为有多莽撞。

还没到时候,他都还没做好准备。

“妈,”张向阳转身,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我来招待,你忙吧。”

他给李玉娟使了个眼色。

李玉娟心领神会地接上,悄悄打量了下陈洲,看他脸色严肃,板着张脸,心突突地跳了,心想什么急事值得国庆当天追上门啊,怕不是张向阳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吧?

李玉娟紧张了,“哦,我在外头放烟花,你们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张向阳紧张地带着紧张的陈洲进了屋,李玉娟在屋外紧张地用余光瞄着。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紧张。

张向阳的房间就靠着院子,窗帘没拉,在院子里蹲着点放烟花的李玉娟一回头就能看见屋子里的情况。

张向阳只能装作与领导不熟的样子,拘谨地指了书桌前的凳子,“你坐。”

陈洲慢慢坐下。

张向阳看了一眼窗外,李玉娟背对着他们没往他们这儿看,他忙压低了声音道:“陈工,你怎么来了?”

这问题他问过了,陈洲说想他,可这未免也太冲动太出格太不像陈洲了,所以他还要再问一遍,希望陈洲能给他个理性点的答案。

陈洲沉吟片刻,道:“是我冲动了。”

张向阳眼睛微微瞪大,随即克制地恢复成平淡的表情,只是脸颊由下至上一点一点红了,陈洲的这个答案比上一个答案更让他心跳乱拍,内心乱荡出许多涟漪。

“我担心你,”陈洲也压低了声,为了让两人看起来关系比较正常,两个人隔了至少有半米的距离,说话声音低了就很难去听清,张向阳微微侧过脸,让耳朵尽量去靠近捕捉那落在空中的言语,“不知道你这里状况怎么样,我睡不着,想见你。”

平铺直叙的字句,没有一点修饰,完全陈洲的风格,张向阳心头震颤,贴在膝盖的掌心丝丝出汗,余光瞥向窗户外再次升空的烟花,他疯了,他一定是在发疯,掌心用力一抓膝盖,身体往前一探,张向阳做贼一样飞快地在陈洲脸上亲了一下。

太仓促了,张向阳连亲在了哪都不知道,余光忙不迭地瞥向窗外,没看到李玉娟的身影,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眼睫乱颤了几下,心情稍平复一点才抬眼看向陈洲。

陈洲仍然是先前的姿势坐着,两手交叠着放在大腿,神色如常,只有那双眼睛从浓密的睫毛中散发出热切的光。

张向阳又低下了头。

他无法直视陈洲,一对上眼就觉得身体里像是有电流滑过。

酥酥麻麻的。

“你今晚……”

张向阳语无伦次的,舌头不断地舔着嘴唇,“这里离市区挺远的……”

“我能住这儿吗?”陈洲直接道。

“……”

张向阳的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前天晚上还与陈洲回忆青葱岁月,今夜今时,他的心情真的像是回到了十六七的时候,仿佛刚知道了自己的性向,正忐忑不安时,却被邀请和让自己着迷的学长同寝。

还是瞒着家长。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了,张向阳低声道:“我还没说。”

“我知道,”陈洲道,“我来不是为了逼你。”

张向阳“嗯”了一声,侧脸看向窗外,烟花还在放,一阵一阵地照出夜空里云的形状,他轻声道:“先别让我妈察觉。”

“嗯。”

陈洲隔着半米的距离,与自己的男朋友没有丝毫的接触,规规矩矩的,只有眼神牢牢地锁在他脸上,“你放心。”

张向阳出去帮李玉娟放烟花。

他和陈洲已经套好了词。

公司项目出了点事,必须面谈,过来时不小心走错了路。

“那今晚就住这儿吧,”李玉娟热情道,“这大晚上的,附近也没个宾馆什么的。”

张向阳拿了打火机,刻意地不去看陈洲,“嗯,说好了,陈工今晚就睡这儿了。”

陈洲对李玉娟道:“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刚煮的花生,吃点花生吧,新收的,新花生好嫩呢。”

“不麻烦了。”

“麻烦什么,我们本来就要吃的。”

李玉娟进屋去盛花生,张向阳拿着打火机站在烟花前,一下一下“咔嚓”“咔嚓”地点着火机。

陈洲走到他身边,与他隔了半臂的距离,眺望前头黑沉的夜色,然后视线一点一点转移到身边的人身上。

“……别看我。”张向阳压低了声,语气中有一丝颤抖的羞怯。

陈洲收回视线,脸转向另一侧。

李玉娟拿着一篮花生出来,见两人谁也不看谁,气氛貌似很僵的样子,把花生篮放在水泥台上,忙道:“吃点花生吧,我进去看看晚会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向阳,你盯着点时间。”

“嗯,好。”

李玉娟拉了张长凳出来,这张长凳是张常青亲手做的,做得不好,比一般的长凳短了一截,一个人坐嫌长,两个人坐嫌挤,她把凳子拉到两人身后,道:“坐着吃坐着吃。”

张向阳回头看到凳子,立刻看了李玉娟一眼,李玉娟给他猛打了两个眼色,陈洲也回头了,李玉娟瞬间恢复了热情的模样,“你们坐,你们坐。”

她踮着脚回了屋,张向阳与陈洲回身看着,好一会儿,张向阳才扭过脸,他先坐下,手里攥着火机,低声道:“坐吧。”

陈洲看着只留下一点地方的凳子,慢慢坐下。

两个人“被迫”地挨紧了。

“我妈真是……”张向阳笑了笑,心里酸酸的。

陈洲伸出手——他整条手臂都没有动,只有手腕往旁边偏移,然后轻握住了张向阳的。

张向阳没动,他静看着夜色,手指微动,嵌入了陈洲的指间。

他们就这么无声地握着手,直到烟花爆开的声音传来,张向阳才慌里慌张地抽回手,赶紧蹲下去点烟花。

等烟花全点完了,他才松了口气,对陈洲道:“差点耽误了时间。”

“时间?”

“嗯,”张向阳抓了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8点48,要发四发呢,”他对陈洲笑得露出了牙齿,“差点就错过好大的发财机会了。”

陈洲也笑了。

两人相对而笑时,门内传来李玉娟的呼喊声,“晚会小品开始了——”

那天晚上,陈洲先是陪了张向阳母子久违地看了电视节目里的小品,小品一般,但母子两人一直在笑,于是他也跟着笑了,等到8点58时,发五发的机会留给了他,他拿着打火机出去放烟花,张向阳在他身后看他,等他回来,说9点18也要放的,他问为什么,张向阳说9点18就是“就要发”啊,陈洲听完,扭过脸,觉得这比今晚的小品值得笑多了。

家里的热水器用的是太阳能,李玉娟想让客人先洗,可陈洲两手空空,张向阳的衣服他又穿不了。

“算了,我今晚就不洗了,可以吗?”陈洲礼貌地询问床主人张向阳的意见。

张向阳都不敢看他,生怕两人眼神接触会露馅,“我没事,没关系。”

“坐了一天车了,不洗澡肯定难受,”李玉娟道,“领导,你等一下啊。”

没一会儿,李玉娟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叠衣物,“这是向阳他爸的,新的,没穿过,领导你要不嫌弃你就将就着穿。”

张向阳直愣愣地看着她手上的那叠衣服。

陈洲注意到张向阳出神的样子,“小张?”

“哦,哦,”张向阳如梦初醒,忙道,“对,陈工,我爸跟你体型差不多,你要不嫌弃你就穿吧。”

陈洲拿了衣服进去,发觉衣服很柔软,散发着香樟的味道。

第二个轮到张向阳洗,他争不过李玉娟,被推进了浴室,与陈洲擦肩而过,他一回头,看到深蓝色的polo衫穿在陈洲身上,神色恍惚了很久。

陈洲出来,李玉娟给他倒水,她上下打量了下陈洲,微笑道:“正合适。”

陈洲道:“谢谢阿姨。”

李玉娟笑,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真合适。”

洗完澡,两人回了张向阳的房间,张向阳不住地盯着陈洲看。

陈洲低头看向身上的衣物,他知道张向阳是单亲。

张向阳道:“真合适。”

陈洲道:“你妈妈也这么说。”

张向阳的眼睛有点酸,他扭过脸,陈洲过去拉了窗帘,回身将眼中悄然泛起眼泪的人抱在怀里。

张向阳先是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将脸转向了陈洲的胸膛。

两人躺在床上,面对面,不敢靠太近,不是怕李玉娟会突然进来,而是怕太近了会出事。

灯关了,张向阳的眼睛在黑暗中描摹着陈洲的轮廓,他拥有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孔,傲气而谦逊的品格,善良又真挚的心。

“陈工。”

“嗯。”

“他一定会很喜欢你。”

陈洲沉默片刻,“他是怎样的人?”

张向阳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陈洲,他微微笑了,“他个子很高,力气很大,一只手就能把我举起来,热心肠,好打抱不平,特别的有男子气概……”张向阳低下头,略有些自嘲道:“我跟他不太像。”

陈洲低下头,额头与张向阳的额头隔着一段距离,低声道:“你跟他很像。”

张向阳嘴角上扬着,发酸的眼悄然湿润。

他伸出手,陈洲也伸出了手。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张向阳将脸埋在陈洲的肩窝。

他在心里说:对不起,爸爸,原谅我,我真的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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