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是哥哥,对吗?

从冷饮店到北幢宿舍楼,开车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路上,林郁星这声“堂叔”喊是喊出口了,但他全程纹丝不动地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下车,他都没能好好地缓过神来。

待私家车扬长而去,林郁星才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轻呼一口气。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新闻上的大人物。

由于蹭车,他早到了一会儿,就先去宿舍将其中一份蛋糕给了苏霂。然后,他提着剩下的那份蛋糕和沙冰,来到大门口。

这一来一回,时间刚好。

不远处,“廖延”一路狂奔而来。

“郁星!”

他的声音洪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全然不管,几步跑到林郁星面前,灿烂的笑容是烈日也盖不住地耀眼。

林郁星仰起头,有些看蒙了。

一个恍惚的瞬间,林郁星把“廖延”的脸,看成了哥哥的脸。即便林郁恒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他似乎能想象出哥哥的神情动作,恰恰好与眼前的“廖延”相符合。

他想,如果他的猜测都是真的,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哥哥……

那就好了。

他希望哥哥还活着,哪怕这种愿望听上去无比贪心。

林郁星下定决心要问清楚,他把拎着的东西推到对方手里。

“怎么还有别的?”林郁恒声音带着雀跃,他看了眼包装,是个五寸的小蛋糕。他顺势把自己拎着的几袋子炸鸡递过去:“你和苏霂一起吃。”

这是林郁恒特地绕去南门排队买的,他不想让林郁星久等,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出了一背脊的汗。

大概是怕自己的汗味会让林郁星反感,林郁恒刻意地往后挪了半步。

林郁星不可能没察觉到对方的小心翼翼,他默默地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擦汗。”他微声说,“南门人很多,你排了很久的队吗?”

林郁恒得到了林郁星的关心,不由得抓了抓自己后脑勺,高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以至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副别扭的笑容:“也没很久。”他说,“你要是喜欢,我之后还去买。”

“天太热了。”

“没事,我又不怕热。”

说着,他的额角被晒得落下一滴汗。

林郁恒&林郁星:“……”

一时之间,两人都无言了,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宿舍楼旁。

橘子牛奶冰在包装中缓慢地融化,黏糊糊的像是一个被人遗忘又忆起的夏天,在湖水中咕咚冒泡。

林郁恒期待了很久,在买下彩票的那一刻,他整个身体都积满了喷薄欲出的欣喜。他期待顾钟逸向林郁星的坦白,他期待以哥哥的身份与林郁星重逢。

他也幼稚地担心会吃不上弟弟给买的沙冰,温声说:“你进去吧,外面太晒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林郁星在后边揪住了衣角。

轻轻的,和小时候一样的力道。带着几分小孩子不懂事的无理取闹,又在此刻混入了成年人的克制。

林郁星问得格外真挚:“廖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朋友之间当然会很好啊。”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做朋友?”

林郁恒心中紧了紧弦,问:“怎么问这个,是我做了什么吗?”

林郁星摇头,目光中是犹豫不决的热意。

“郁星?”

“不一样。”林郁星后知后觉道,“你对我和别人,不太一样。”

这番话语在他人耳中,绝对会成为暧昧的言语。可林郁星会将它说出口,是在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他深深地望着“廖延”。

然而,在他面前的林郁恒却谨记着顾钟逸的话,不想将事情搞砸。他以为林郁星是误会了自己,急急道:“我对你不是那种意思,我一直是喜欢女生的,你不是不知道。”

林郁恒扯着谎,生怕两人的关系在关键之际变得复杂。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林郁星越看“廖延”越觉得他像林郁恒,连焦急起来的举止都那么像。

为此,林郁星很是后悔自己的粗心,为什么他没能更早察觉呢?

他听不进去对方的辩解,一心道:“廖延,你能不能……”

林郁星顿住了声音,眼眶微热,说不清是晒的,还是情绪所致。在他的眼眸中,更是有着点点星辰,落满了无尽的期待,又唯恐这是一场黄粱美梦。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林郁恒长相截然不同的人,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竟想再次确认。

他鼓起勇气:“你能不能像上次在仓库那样,和我哥哥一样,再喊我一次。”

顷刻间。

不言而喻的气氛让林郁恒的心脏同样升温,面对林郁星的请求,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隐隐地,他嗅到了橘子糖精的味道,混着牛奶,甜腻到叫人发昏。

沙冰彻底融化了。

林郁恒愣怔在原地,迟迟地问:“为什么?”

林郁星厚着脸皮,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却又生硬的理由搪塞过去。他支支吾吾地说:“因为……很久没有人那样喊过我了。”

“你上次,”林郁恒困惑不解,“不是说不喜欢别人这样喊你吗?”

林郁星深吸一口气,突然豁出去了,说得理直气壮:“我现在又喜欢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久到林郁星混沌的大脑开始反驳自己。

廖延怎么会是哥哥?

廖延如果是哥哥,怎么会对自己这个小小的要求犹豫不决?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无言之中,林郁星的猜测与想法反复跳跃。

渐渐地,他为自己无理的要求感到羞愤至极。

但不等他逃跑,眼前的“廖延”忽然伸手,如他所愿,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宽大的掌心便连力道都同小时候的记忆重叠,一下两下,伴随着不再如幼年时那般稚气的声音:“笨蛋星星。”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闯进了林郁星的心,打开了一扇泛旧的门。

是夏日被偷走的时光也好,是甜腻到他不再喜欢的红豆粥也好,是分别后漫长的午后也罢,“廖延”掌心中的温度,拂开了他内心所有的焦躁不安。

林郁星微微一愣。

一模一样。

林郁星眨了眨眼睛,低着头,泫然欲泣。他不敢抬头,呆呆地看着地面,喉咙中含着的那冰块,正在迅速融化。

他颤了颤。

林郁恒看出了林郁星的异样却不敢瞎猜,他收回了手,压下心里的担心,故意轻松一笑:“沙冰要化了,我真走了。”

林郁星猛地再一次揪住了他的衣角。

这次,林郁星的力道不再轻,他紧紧地攥着那一方衣角,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

“别走!”

像是小时候那般,他攥紧着哥哥的衣角,扭捏地不肯放手,生怕哥哥跑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总是害怕哥哥离开自己。

因为他是个比哥哥笨很多的孩子,大家都这样说。可他不在意,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哥哥就舍不得抛下他。

他的笨拙里,有一半是为了让哥哥别丢下自己的小聪明。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是分开了。

林郁星的眼底渐渐地被一层莹莹的薄雾蒙住了。

眼泪一滴、两滴地落到了地上,在夏日中打湿了地面。现下,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是温热的。林郁星的柑橘信息素发涩发苦,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

林郁恒见此,心慌不已。

“郁星,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半晌,林郁恒觉得不妥。

即便是炎热的午后,也不乏有学生进出宿舍。他们两个站在这里,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林郁恒一贯独来独往,不怕人际上的麻烦,但他不愿意给林郁星添麻烦。就在他手足无措时,林郁星几乎是一个踉跄,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撞在了林郁恒身上。

“哥哥。”

林郁恒的心在这一秒钟内,似乎停止了跳动,世界在他耳中变得安静无声,他只能听到林郁星喊他的这一句“哥哥”。

下一秒,蝉鸣声打破了宁静。

他脸色骤变,怔然地看着林郁星,眸中填满了不敢置信。

林郁恒的唇动了下,失了语。

林郁星拽紧了他的衣角,喑哑着问他:“你是哥哥,对不对?”

这闷闷的一声,带着哽咽,将整个夏天按下了暂停键。

片刻后,在路人不解的目光中,林郁恒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握住了林郁星的手,闷声不吭地将他带离了宿舍楼。

一路上,林郁星急急地迈着步子,紧跟在林郁恒身后。他单手揉着眼睛,模糊的视野依然被泪水充斥。然后,他的手一松劲儿,拎着的炸鸡袋子落到了地上。

林郁恒弯腰捡起,拎在了自己的手里。

转眼,他们进到了一个小巷子中。这里是两幢楼中间的阴影处,比日头下凉快不少,也没其他学生路过。

周五的下午,很多人没课,根本不会来教学楼这边。

林郁恒是什么都不顾了,他伸手去抹林郁星的眼泪,一只手不够,他就把拎着的所有东西都放到了脚边。

他双手捧着林郁星的脸,用指腹将眼泪抹去:“不要哭。”

林郁星吸着鼻子,抬眼望他,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回答我……”

“是我。”唯见林郁恒满目的心疼,“我不是廖延,我是林郁恒。抱歉,一直瞒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以为你不会相信——”

不等他说完,林郁星一把抱住了他。

没有任何的疑虑,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林郁星的眼泪在他的衣服上晕开,他的一双手抬在半空中,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这是廖延的身体,但林郁星并不是廖延的弟弟。

最后,他将手局促地垂到了身体两侧,握紧,他依然歉声道:“星星,不要哭。”

“哥。”

“我在。”林郁恒的语气头一回如此温柔。

林郁星哑着声音:“哥。”

“我在的。”

林郁恒不厌其烦地重复,他想继续解释,又无从说起。他觉得很乱,突发的状况毫无逻辑,毫无章法,可他们就是彼此相认了。

都说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是无比奇妙的东西,林郁恒以为在他从廖延身体中醒来的那一刻,这种东西就不复存在了。

没想到,林郁星一哭,他的心好像就活了。

他的心脏开始变得炙热,仿佛燃了一把当年未尽的火。将幼年时的不甘和无助,烧得干净。

而林郁星说不上是喜极而泣还是惶恐不安,就算眼泪填满了眼眶,他也还是睁大着眼睛,一直望着林郁恒。

他多害怕这是“廖延”善意的谎言,他多害怕一眨眼,哥哥又不是哥哥了。

他这副不安的模样,叫林郁恒备受折磨。

林郁恒的鼻子也酸得要命,但他们两兄弟总不能一起哭吧?总有一个人,要担起停住眼泪的责任。

于是,为了让弟弟不再哭泣,林郁恒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笑了一下,压住了哭音,使出了小时候的话术:“再哭眼睛会掉。”

林郁星的哭意像是打了个嗝,真的停住了。

听到这句话,他知道了,这不是梦。

林郁星抿了抿唇,整张脸委屈地皱了下。他盯了林郁恒好半天后,终于破涕为笑:“我都20岁了,你还这样骗我。”

“这招很有效啊。”林郁恒道,“你又被我哄好了。”

林郁星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花,晶莹点点,很是漂亮。

林郁恒望着长大的林郁星,时光如梭,感慨万千。他本着不想让廖延的身体越线的心思,压制着自己想要拥抱林郁星的想法。

是林郁星主动牵住了他的手。待哭够了,依林郁星的性格,便是要开始刨根问底了。

“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郁恒唇齿一碰。

千言万语,他在脑中练习了无数遍,真到了这场景,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

“哥?”

林郁恒只好反问道:“你呢,怎么发现的?”他现在的手掌比Omega时的大了不少,可以轻易地反握住林郁星的手,“又是怎么确信的?”

日头下沉了些。

两兄弟平静了下来,索性找了个人少的咖啡厅角落,坐下来慢慢交谈。

林郁星一五一十地将从碰到瞿苓年那天起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林郁恒。当他说到他半寐半醒间听到的谈话时,林郁恒不禁抹了一把脸。

“顾钟逸买的公寓隔音真差啊。”

“哥,现在是抱怨隔音差的时候吗?”

这个年纪的林郁星很少在顾钟逸之外的人面前有小孩子脾气,他对着林郁恒努了努嘴,罕见地露出了委屈可怜的模样。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会任性,会撒娇,也会小小地埋怨。

“你们都不告诉我,害得我也不敢和学长说,怕他担心我脑子出问题了。只好自己先找答案……幸亏顾暖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忙,我才及时知道了你和徐向池的契合度。”林郁星的声音弱了下来,“你们的契合度……很高。”

林郁恒也不瞒着,直言道:“我和他有90%。”

林郁星难过地低了低头,他难以想象,和这种人渣绑在一起,哥哥究竟是受了多少苦。

见此,林郁恒岔开了话:“所以你就相信了重生这种天方夜谭?”

他和顾钟逸想方设法地积攒证据,却没料到林郁星已经误打误撞地踏进了他们想要坦白的事实中,还自己找上了门。

林郁星鼻子微红,轻声反问:“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信?”

况且,猜错不丢脸,失去才可怕。

“哥,我想知道你的事。”林郁星说,“之前的,现在的,都想知道。”

但林郁恒的故事很长,也不够好听。

林郁恒黯然道:“就算听了不会开心,也要听吗?”

林郁星一直握着林郁恒的手,不愿放开:“嗯。”

因为是你。

与此同时。

一座高架桥上,车辆拥堵。

顾远琛皱了皱眉,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在他身侧的副驾驶座上,顾暖专心致志地给韩杨发消息。

顾远琛不用想都知道儿子在干什么,问道:“韩杨今晚回来吃饭吗?”

“哥说回的。”

韩杨作为顾家的养子,备受顾远琛的信任。本来等他毕业,顾远琛是想安排他先进公司,往后同顾暖一起继承家业,没想到他一头扎进了娱乐圈。

眼下,顾远琛只得尽早培养顾暖:“你平时有空,多去公司学习。等你接手公司后,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服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顾暖耳朵都听得生茧了。

他知道公司那群老古董是什么态度,他们不就是看他是个Omega,所以觉得他不行吗?

顾远琛摸了摸顾暖的脑袋:“不高兴了?”

“没有。”顾暖闷声道,“为那群老古董生气浪费时间。”

顾远琛低笑着鼓励道:“Omega从不比Alpha差,凡事用心就好。”

前面的车子动了,顾远琛稍稍踩下油门,忽然问他:“你最近和钟逸走得很近?”

“还行吧。”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问起这个,顾暖来劲了。他细数顾钟逸恋爱后的改变,一条一条说得十分详细,真心道:“钟逸哥人挺不错的,我感觉和堂叔不太一样。”

顾远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指尖却轻点了一下方向盘边缘。

最近顾庄在公司里的动作不小,顾远琛有些顾忌,也怕顾钟逸是刻意接近顾暖。

不想,看似单纯的顾暖心里清楚得和明镜似的:“父亲,你放心吧。钟逸哥除了郁星的事情,压根不和我联络。而且他好像没有毕业后进公司的打算。”

“什么?”

“我听郁星说,他可能在准备创业。”顾暖悄悄地告诉顾远琛,“你不知道他和堂叔断绝关系了吗?”

顾远琛眉头一紧。

顾暖絮絮叨叨地说:“堂叔那么势利,绝对不可能会接受郁星。我本来也不确定,但想起上次,钟逸哥确实为了郁星,连除夕都不回家了。你也知道,堂叔的性子死板,最看重这些做戏给外人看的节日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顾暖是打死都不相信顾钟逸会违背顾庄的命令的。

可现在,他亲眼目睹了,甚至他们还一起放烟花跨年了。

“郁星都知道,我看他私下里其实没少担心吧。反正我是觉得堂叔这种人,自私自利,断了就断了——”

顾远琛打断了顾暖的无礼:“小暖。”

顾暖委屈了一下,嘀咕:“以前堂叔总是有一点不满意就家暴钟逸哥,还不许我们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远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

顾暖这才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气地打住了。

他一贯不明白父亲这点。

可顾暖不知道的是,顾远琛在听到这一番话后,心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顾远琛对许多事情担心归担心,可他也想在顾暖身边放个得力的顾家帮手。

作为养子的韩杨没这个意向,那他就要再挑选一个。

在小辈中,论能力,论人品,顾钟逸是个绝佳人选。

可惜,顾钟逸身为顾庄的儿子,哪怕此刻倒戈,他都不敢轻信。

借此机会,顾远琛想私下观察一阵。要是能把顾钟逸收为己用,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顾庄和顾钟逸相处模式畸形,父子情淡薄。

他明白,顾钟逸对顾庄更多的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和顺从,而今看来,顾钟逸改变了。

顾远琛想罢,心中有了点打算。

碍于他谨慎的心思,他不想那么快做下决定。再者,孩子们年纪尚小,自己也还没到退休的岁数,不着急。

再观察观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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