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晃就到了该启程的日子,刘灵芝早就想走了,这地方呆的忒别扭了,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性别。

刘翠花也着急了,家里只有张秀才一个人看家,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生怕他一个人出点啥事。

至于徐渊,县试的成绩这几日差不多该下来了,他既紧张又害怕,生怕自己考不上。

一大早告别了大伯家,刘老汉赶着牛车朝镇上出发。这几日天气转暖,路上的雪化了不少,比来的时好走一些。

路过村东头的时候,刚巧徐才和刘桂琴都在院子里收拾,两家人隔着一堵篱笆墙对望。

刘灵芝沉着脸,用身体把徐渊挡住,狠狠的瞪了徐才一眼,把徐才气的够呛,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倒是刘桂琴看着徐大郎惊讶的挑了挑眉,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徐三郎从屋里磕磕绊绊的跑出来:“娘,我饿了。”

“吃吃吃!一天除了吃还会干啥?养了你们这些废物!”徐才把手里的扫把一扔,带上帽子又出了门。

刘桂琴咬着唇,抱着儿子,面色晦暗不明。

*

牛车快要到镇子时,大花牛走起路都有劲了,晃当着脖子上的铃铛,小跑着进了胡同。

到了家门口,刘老汉推开大门,院子里干干净净,偏房的烟囱里冒出浅浅的白烟,刘翠花放下心来。

“三爷爷,我们回来了!”刘灵芝夹着小丫跳下马车吆喝着。

“太爷爷,小丫回来啦!”刘小丫咯咯咯的笑。

张秀才闻声拄着拐从屋里走出来:“大郎呢?”

徐渊帮着刘老汉把车上的东西收拾完擦了擦手:“三爷爷。”

张秀才激动的手里的柺都拿不稳,使劲晃着他的胳膊:“大郎,快去镇上衙门看看!你考中了!”

“啊?”徐渊愣住,倒是刘灵芝比他反应快些,拉着他的手就跑了出去!

“你俩干嘛去啊?这俩孩子……三叔,你刚刚说啥?!”刘翠花突然反应过来,满脸惊喜的走过去。

张秀才捋着胡子,咧着嘴露出那几颗牙:“大郎中了!还是第一名!”

刘翠花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拍着手大喊:“老头子快来啊,大郎考中了!”

成绩是昨天下来的,直接贴在镇上衙门的告示板上。

这些日子张秀才一个人在家闲的没事干,每日早上吃过饭便拄着拐颤颤悠悠的去衙门口等消息。

昨日一早,他刚走到衙门口,就见有两个捕快正在张贴县试成绩,老爷子定睛一看,徐渊的大名赫然挂在榜首,激动的他差点摔倒,简直比自己当年考中案首时还高兴!

刘老汉傻笑道:“中了好,中了好!我…我去打点酒!”

刘翠花大方的从口袋里掏出钱:“再买只烧鸡!”

*

刘灵芝和徐渊从家里跑出来,两人沿着大街一路狂奔,徐渊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感觉自己快要被灵芝哥拽飞了。

终于跑到衙门口,那张朱红色的纸贴在公告板上最显眼的地方,第一名便是安平镇——徐渊!

徐渊喘着粗气,觉得自己肺快炸了,吐出一口白雾喃喃道:“哥,我考上了……”

“考上了!真考上了!”刘灵芝激动一把将他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要不是旁边有路人看着,恨不得把人举起来。

两人紧紧握着手,刘灵芝忍不住他的揉揉头发,又摸摸脸蛋,怎么都稀罕不够,他的大郎怎么这么厉害呢!

今年安平镇参加县试的一共有十三人,除了徐渊其他人竟然一个都没中,因为县试改革只录取七个名额,可想而知能考上有多不容易!

晚上刘翠花包了饺子,刘老汉打了半壶酒买了一只烧鸡,一家围坐在一起高兴的像过年。

张秀才这会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不像刚才那么激动,矜持的倒了半杯酒:“大郎这次考的不错,但切记不可骄傲,这小小的泗水县才哪到哪,等你到了府试和院试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冀州府一共有二十八个郡县,其中大县十六个,小县十二个。每年大县取十七人,小县五到十人不等,统共近四百人。

这四百人都是从各县选出的优秀学子,其中不乏名师教出的佼佼者。更别说后面的乡试和会试更是优中择优,现在提那些还太早,只盼着大郎能顺顺利利的通过这次府试和院试。

“三爷爷,我记住了!”徐渊庄重的点点头,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哪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不过县案首也算不错,过段时间县里应该会有嘉奖。”当年张秀才也是案首,县令老爷奖励他几本书,外加几十两银子,别看东西不多,这可都是荣耀,可以传家的东西。

吃过饭老爷子开始给徐渊讲府试和院试的事,刘老汉和刘翠花虽然听不懂,但也跟着听得来劲儿。

“往年府试一般都在四月中旬开考,四月初县里就会组织你们前去参加。这次你们去的人少,估计到时候会包几辆马车前去,身边只允许带一个人陪同。”

刘翠花手一挥:“幺儿跟着去,你爹啥也不是,去了也不顶用!”

刘老汉嘬着烟袋不敢还嘴,毕竟自己丢那十八两银子的事刚翻了篇,再说又要挨骂了。

张秀才恨自己年纪大了,又瘸了一条腿,不然以他的经验陪着徐渊去府试才是最好的。幺儿虽然是个男娃,出门在外总要做女装打扮,难免有些不方便。

“到了冀州府县里会给你们统一安排住宿,花费都是由县里出的,不过陪同的人要自己另寻住处。”毕竟今年一个县才去七个人,花不了多少银子还能赚个人情。

“府试只考两场,内容跟县试大同小异,不会有太难的东西。府试只取前六十名,这六十人还会参加接下来的院试。院试前二十名为廪膳生,天秉年那会每个月可以领三斗粮二两银子,可以去府学读书,现在不知道是什么行情。中间的二十名为增广生,没有补助,允许去县学读书,最末的为附学生,想要进县学需要自己掏银子。”

徐渊听的仔细,自己要是考好了,每个月不但不用花家里的钱,还能赚银子,别看只有二两银子,省着点用笔墨的钱足够了!

讲完府试的事,张秀才又忍不住叮嘱他其他事宜:“等到了州府难免会接触一些同乡或者朋友,你千万不要太漏锋芒,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折之!”

“还记得当年我们那一届府试,有个考生素有才子之称。原本以他的能力考个府案首也不在话下,谁成想考试前几日,他跟几个朋友去喝酒,喝多了闹酒疯,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摔折了一条腿,府试也没参加,后来便没了消息。”朝廷规定有残疾的人不能参加科举,想来这人断了科考路。

“哎哟,可惜了!”刘翠花感叹道。

“越到了临近考试那几日,千万不可大意,别人请你吃饭或者给你吃食尽量就不要吃了,免得考试时腹泻,影响成绩。”

刘老汉这才听明白:“还有这种人啊?不把心思用在读书上,竟耍些下三滥的手段。”

徐渊:“三爷爷,我明白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秀才捋着胡子点点头:“对喽,不必在意那些虚名和恭维,等你真正站在顶端时,这些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刘灵芝听完面色凝重,自己一定要把大郎保护好!

一家人聊到亥时,刘小丫早就困的趴在炕头睡着了。张秀才也累了,被刘灵芝和徐渊扶着去休息。

屋内只剩下刘家老两口,刘翠花铺好被褥,把小丫叫起来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继续睡。

刘老汉还不太困,坐在炕边叹了口气。

“咋了?大郎考上你不高兴啊?”

刘老汉摇头:“没有,我心里高兴着呢,就是有点担心……”

刘翠花知道他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大郎考试又得花银子,又怕大郎考中后不认他们,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人财两空。

“你就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大郎这孩子不是那种人,至于其他的事咱也管不了一辈子,说不定哪天咱俩就去阎王爷那报道去了,想那么多没用,赶紧熄灯睡觉。”

*

没过多久县里的奖赏就送到了镇上,徐渊去衙门里亲自领了回来。

三锭十两的官银,一套精装的四书五经,还有一副县令亲笔写的字: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①。泗水县县令是同进士出身,一手行书写的非常漂亮,徐渊捧着这些东西爱不释手。

回到家里,他把银子给了刘翠花和刘老汉,四书五经送给了张秀才,那副字则留给了刘灵芝。

刘翠花还是第一次见十两的银元宝,握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你这孩子,东西都给了我们,你自己不留着?”

徐渊挠头傻笑:“银子平日用不到,四书五经我也背下来了,那副字灵芝哥挂在房中我日日都能看见,所以没什么好留的呀。”

刘翠花一脸欣慰的笑道:“傻小子,这银子婶不要,你放好了等去了州府考试用,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

刘家肉铺照常开张了,往日刘灵芝总是在后面剁肉,几乎不怎么招呼客人,这几天像换了个人似的,逢人就上前搭话,聊着聊着就扯到徐渊身上。

“我们家大郎考上童生了,考的还行,第一名,县令还专门给写了副字。”炫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刘老汉每次看见儿子这副模样都忍不住偷笑,以前总觉得幺儿沉默寡言,脾气不好,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今天天气不错,一大早爷俩就出了摊,这条街上只剩下他一家猪肉铺子,生意比之前好了很多,每日都能卖出去一整头猪。

刘灵芝把收拾干净的猪肉从车上抗下来,摆在案板上,拿了刀开始分割。

分肉也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家都不喜欢买瘦肉,毕竟十几文一斤,买来嘴里还没个油腥味那岂不是亏了,肉要分的肥瘦相间才好卖。

正巧秦家娘子过来买肉,刚来就问:“刘大哥,你家女婿考上了吧?”

刘老汉还没来得及张嘴,刘灵芝先凑过来说:“考上了,第一名。”

秦娘子满脸笑意:“我就说错不了,那孩子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刘灵芝仿佛觉得是在夸自己,高兴的多给切了一块肉,顺便把两只猪耳朵也挂上。

“每次都多吃你家的猪耳朵,怪不好意思的。”

刘老汉一摆手:“嗐,这有什么的,拿去吃。”

搁在以前刘老汉还有点舍不得,自从上次去县城租了人家的房子,刘老汉才觉得自家老婆子为人处世是真有两下子,正是因为平日跟秦娘子关系好,人家才肯帮忙,换成自己恐怕就得多花钱住高价房了。

“二叔忙着呢?”秦娘子刚走就来了熟人。

刘老汉抬头一看,这不是刘家屯的刘有德么。“哎,德子来了,怎么有空来镇上了?”

“这不是快开春了么,家里粮种不够,卖点鸡蛋买种子。”刘有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旧棉袄,背着个麻皮袋子,头上带着狗皮帽子,贼眉鼠眼,一笑露出满口烂牙。

刘老汉不怎么待见他,也没招呼他进来。

刘有德在村里名声可不怎么好,二十八九岁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以前倒是也娶过一房,结果他好喝酒,喝多了就打媳妇,生生把怀了六个多月的孩子打掉了,大人好悬跟着孩子一起没了。

媳妇娘家知道后不干了,大舅子带着两个同村的兄弟过来把他狠揍了一顿,家里砸了个稀烂,女儿也接回家去请里正写了和离,自那以后他便一直打光棍。

这些年依旧改不了喝酒的毛病,家里穷的叮当响,东家借钱西家借钱,以前在村子里住的时候,他还借过刘老汉二十多文,这都快十年了还没还,估计刘有德自己都不记得了。

“二叔生意挺好的吧?”刘有德摘下帽子,挠了挠稀疏的头发。

刚才在旁边偷偷看了一会,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已经卖出去大半头猪了,少说也能赚个百十文,刘老汉数那一串串的铜钱,看的他眼珠子都红了。

乖乖,他种一年地也不过赚个六七百文,人家一天就赚几百文,怪不得他们一家人搬到镇上还买了房子,想来是赚了大钱了!

刘老汉叼着旱烟:“凑合吧。”

刘有德满脸堆笑:“您要是凑合我们都不用活了,我听说您家女婿考上秀才了?”

“不是秀才,是童生。”

“童生也了不得啊!没想到徐大郎还有这本事呢,您老以后跟着享福了。”

刘老汉笑笑没反驳,正好来客人了,直接把刘有德晾在一边,起身去招呼客人。

刘有德在旁边站了一会,看着割下来的肥肉直咽口水,摸摸口袋,刘老汉这抠搜劲也没打算给他块肉,还是留着钱去打酒吧。

“二叔我先走了啊。”

“诶。”刘老汉头都没抬,等人走远了才放下刀。

“爹,他来干嘛?”

刘老汉冷哼一声:“准没啥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选自《中庸》,好学不倦就接近明智了,努力行善就接近仁义了,懂得耻辱就接近勇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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