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满月

长安满月那一日, 武皇亲临公主府道贺,虽说多少有些遗憾,可瞧着长安那可爱的模样,武皇还是忍不住心暖。对她而言, 这是太平唯一的骨血, 是她嫡亲的孙女。若是可以,她不仅想立皇太女, 还想立皇太孙女, 她会把长安养在膝下,手把手地教她治国之道, 明储君之责。

武皇对长安的喜爱溢于言表,她抱着长安不时亲上两口,逢人便说,“瞧瞧朕的孙女, 生得多好看啊!”

太平在旁默默地看着武皇, 她不禁有几分想哭。这一世, 她终究是骗了阿娘,也辜负了阿娘的期许。

只希望长安长大以后,是个优秀的孩儿, 毕竟她体内流淌的也是武氏的血脉。

婉儿觉察太平红了眼眶, 不动声色地走近太平, 对着她垂首道:“时辰到了, 殿下该喝药了。”说完,她抬眼关切地深望太平,那些劝慰的话都蕴含在她的眸光之中。

太平微笑,“有劳上官大人了。”

瞧见太平笑了,婉儿轻舒一口气, 默默地退下正殿,去给太平端药。

时隔整整一个月,武攸暨终是瞧见了太平。看她脸色比皇庄那晚好了许多,他虽恼她瞒着他伤害自己,更多的却是庆幸太平把身子养回来了。

太平的余光瞥见了武攸暨,她侧脸望了过去,柔声唤道:“驸马,你来。”

武攸暨受宠若惊地走了过来,尚未说话,便被太平揪着领子凑了个近,他的心跳霎时乱了。他必须承认,自从太平有了长安之后,整个人都温柔了不少。

“今日是个好日子,我把平安带回府了,趁着母皇高兴,一会儿驸马帮着我说话,把这事给办成了。”太平与他耳语。

武攸暨不由得心间大暖,公主体贴,真是处处都为他着想。回想他竟然还恼了她,真是该死。

“多谢公主!”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太平松了他的领子,对着他笑了笑,看向武皇时,恰好撞上了武皇投来的目光。

瞧着太平与驸马两人恩爱如此,武皇无疑是欣慰的。

“母皇,儿有一事相求,还请母皇允准。”太平起身,武攸暨顺势扶住了太平,朝着武皇走来。

“尽管说便是,只要朕有的,朕都允你。”武皇和蔼地望着眼前的女儿女婿,只希望今后驸马可以多疼惜太平一点。

太平看了一眼武攸暨,牵着他一起跪了下来。

武皇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正殿中的宫人们发觉公主跪了,也跟着跪下,霎时正殿安静了下来。

“春夏,把平安带进来。”

太平回头对着殿门外一唤,春夏便牵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一起在武皇面前跪下叩首。

武皇满脸狐疑,“平安?”

“对,武平安。”太平仰面望着武皇,恳切道:“母皇也知道儿的身子情况,驸马膝下还是应该有个子嗣承继家业。所以儿斗胆,让驸马去宗族中挑了个好看的……”说着,太平对着小男孩招了招手,“平安,来。”

“阿娘。”平安软糯轻唤,跪至太平身边,一下就钻入了太平的怀中,紧紧抱着太平。这偌大的正殿,他只认得三个人,阿耶武攸暨,阿娘公主,宫婢春夏。除了这三人外,世上还有一个奶娘梅氏,待他极好。

武皇的神色冷峻,“太平,你想好了?”

太平轻拍平安的后背,点头道:“平安刚来府上时,便与儿很是亲近,想来儿与这孩儿也算有缘。母皇,您就让儿认下这个孩儿,与长安凑齐一个‘好’字,他年得享天伦之乐。长安一个孩子,实在是孤单了些。儿还找人算过,说平安的八字与长安的八字相旺……”

“太平。”武皇打断了太平的话,心疼地看着她。曾经那个骄纵又自负的小公主,如今也成了相夫教子的温柔姑娘。

这是武皇曾经想要的,如今已不是武皇想要的。

什么相面之术,武皇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她知道太平在给武攸暨示好,太平不能再孕,武攸暨膝下岂可没有男丁,过继也是迟早之事。只是如此一来,未免有些委屈了太平。偏生这种委屈,在天下人看来却是女子的贤德,是公主应该办的正事。

“母皇,臣定会一世疼惜公主,此生绝不负她!”武攸暨趁机接口,“公主大义,待臣恩深似海,臣保证,定会用性命守护公主一世!”

武皇静默良久,看了看怀中的小长安,目光落在了平安脸上。也许,这两个孩子确实有缘,眉眼之间竟有几分相似。

“平安是武氏哪家的孩子?”武皇沉声问道。

武攸暨迟疑地看了一眼太平,太平认真道:“是近宗,不是远亲。”

“近宗?”武皇细想武攸暨的子侄一辈,他也只有武攸宁一个兄长。难道这孩子是武攸宁与外室所生?

武攸暨猛点头,“确实是近宗。”

武皇的视线回到了太平身上,只觉五味杂陈。

太平笑得温婉,“母皇,您就依了儿吧。”

“罢了,既是你选的,朕便遂了你的愿。”说着,她微微俯身,摸了摸武平安的小脑袋,“平安长大,一定要好好孝顺母亲,知道么?”

武平安点了点小脑袋,似懂非懂。

武皇直起身子,逗了逗怀中的小长安,心情略微好了些许,“都起来吧,跪着做甚?”

武攸暨暗暗松了一口气,扶着太平站了起来。太平轻轻地拍了拍武攸暨的手,示意他可以松手了,她可以站稳。

武攸暨只得松了手,将武平安招来身边牵着,免得小娃乱跑,惊了圣驾。

婉儿适时地端着汤药走近太平,温声道:“请殿下用药。”

太平莞尔端起汤药,指腹贴在碗沿,并不觉得烫手,想来婉儿定是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也看了一场“好”戏。

她来不及细品婉儿眼底流露的酸意,便拿小勺舀着喝了半碗汤药,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臣备了酥糖。”婉儿拿出了一包酥糖,在太平面前打开,双手奉上。

太平不禁失笑,拿起了一块酥糖,回头对着武皇夸赞道:“母皇,瞧瞧上官大人多细心,儿都舍不得把她还给母皇了。”

武皇忍笑,“你真想留她?”

太平听出了武皇话中的深意,正色问道:“当真可以?”

“哪日朕心情好了,朕便把她打发来你这儿,伺候你。”武皇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舍不得婉儿。这些年来,她进言了不少,皆有妙用。况且,武皇已经用惯了她草拟诏书,换个内舍人实在是不太习惯。

太平眼底很快便升起了一抹失望之色,小小地咬了一口婉儿呈上的酥糖,权当是安慰了。

“婉儿。”武皇忽然轻唤婉儿。

婉儿认真应道:“臣在。”

“马上便是年关了,朝中诸事烦杂,政令颇多,今日你便跟朕回宫吧。”武皇说的也是实话。

婉儿垂首,藏下眼底的不舍,“诺。”

太平忍不住嘟囔道:“母皇欺负儿,不把婉儿给儿就罢了,还顺带把婉儿给带走了。”

武皇瞪了瞪太平,“都当母亲的人了,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说着,她将小长安往太平怀中一送,语重心长地提醒,“别忘了,你尚是春官尚书,开年还有许多政务等着你办。”武皇的手落在了太平肩头,感慨万千地说了半句话,“朕是一年比一年老了……”

她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化作了轻拍太平肩膀的三下。

太平覆上武皇的手,她知道近一年来,武皇独自一人担了多重的担子,她确实应该重回朝堂,好好帮帮阿娘。

“母皇放心……”太平也只说了半句话,她与武皇眸光相交,不用多说什么,便已明白往后还有许多关等着她们,需要她们母女同心联手闯过。

武皇很是欣慰,没有再说什么,便带着裴氏走出了正殿。

婉儿跨出正殿时,忍不住回头再望了一眼太平,话却是说给春夏听的,“殿下畏寒,可要照料仔细了。”其实,只有她亲自来,她才放心。

春夏领命,“诺。”

婉儿轻叹一声,转身跟上了武皇,终是离开了公主府。

太平望着婉儿远去的背影,只觉心房突然缺了一角,凉意森森地透了进来,她只能强忍酸涩,借由顾看怀中的长安将眼底涌起的泪花忍下。

武攸暨看着这一幕,只觉心烫。虽说不能与公主有个亲生的孩儿,瞧公主这般喜欢长安,殿下一定不会再提和离之事,与他断个干净了。

他牵着武平安,本想凑近太平,享受一刻天伦之乐。

哪知太平竟先他一步抱着小娃走向了春夏,将小娃抱给了春夏,吩咐道:“长安定是饿了,抱去给奶娘喂奶吧。”

“诺。”春夏抱着小娃退下。

太平回头笑道:“暨哥哥,母皇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年关将至,礼部有许多事要办,今日我就不陪暨哥哥用膳了。”

武攸暨自然是听见了的,失望地道:“政务重要。”

“平安也重要。”太平自然也不能让武攸暨闲着,免得他胡思乱想,生出什么事端来,“已经三岁了,该识字了。”

武攸暨把武平安抱起,笑道:“我竟差点忘了这事。”

“还愣着?”太平再催了一句。

“我……我这就教他!”武攸暨说完,对着怀中的武平安道,“小子,可不能只识字,明日开始,马步也给阿耶蹲起来!日后就算考不上进士,也能当个小将军,保家卫国,知道么?”他与梅氏的孩儿终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单这一点,武攸暨便可以高兴好几日。

太平等武攸暨离开后,佯作疲倦欲睡,把伺候的宫人们都打发出了正殿。带殿门关上之后,太平走至窗边,推开窗户,对着外面吹响了一声哨音。

李凌自暗处跳了出来,恭敬地对着太平一拜,“殿下有何吩咐?”

“本宫已数月未读细作们送来的密报了,你整理好,晚上送来给本宫。”太平下令,“尤其是房州那边的。”

“诺。”李凌应声退下。

太平沉叹一声,望向檐外阴沉的天幕。

朝堂情势,瞬息万变。她因为孕事阔别朝堂数月,只怕当初拉拢的一些墙头草已经不能再用。再往后走,每一步都比之前的艰难,她必须尽快在朝堂上重新立起威仪来。

武承嗣与武三思已殁,这两家的小崽子还嫩着,暂时不足为虑,自然也不能当做对手杀来立威。

对!还有酷吏,来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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