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比赛开始了。

卡格尔已经站在出发台上, 等待出发点裁判的指令,亨利和卡格尔的关系很好,站在窗户边上看着, 要不是担心影响发挥,一定鸡血十足地为卡格尔加油。

余乐手上没停,也拉长了脖子看, 正好看见卡格尔滑下去的瞬间。

目光转移,落在电视屏幕上。

倒滑出发的卡格尔, 初初速度很慢,也没有选择超小型的U型壁为自己加速, 笔直朝着那座高有80厘米,长度在五米的平桥滑去。

正面, 一个270°的转体上桥,转眼到达桥尾,又一个270°的【麻花】下桥。

移动摄像机沿着头顶的绳索,追着卡格尔拍摄,传输过来的画面平稳清晰, 直至他来到第二个道具前,视线突然变成侧拍。

这是无人机拍摄的。

从侧面拍摄能够更清楚看见选手的动作, 给观众看是一回事儿,主要还是为了让裁判看的更加清楚。

第二道具卡格尔完成的也很好, 难度算不上顶高,但贵在稳定。

卡格尔是一名27岁的老选手了, 虽然体能精力方面肯定有所下滑,但他依旧以自己丰富的比赛经验, 干掉了国内很多后起之秀, 矗立在挪国公园滑雪的大神榜上, 闪闪发光。

第三个道具,毫无疑问,卡格尔选择的是那面U型池。

到了他们这个水平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作为这个赛道的特色道具,不擅长也要头铁地滑过去,不然裁判给出的分能让你肉疼很久。

卡格尔没有U型池的兼项,他显然也不擅长U型池,但烂船还有三寸钉,U型池和坡面障碍技巧之所以都归类到自由式滑雪项目里,当然是因为他们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空中翻跟头,别的滑雪项目可没有。

卡格尔做不到在U型池上翻三圈,但翻个一圈半,两圈没问题。

余乐在预赛的时候也关注过卡格尔的比赛,他太前面了,又是第一个一流选手,其他人也很想通过他来初步确定这场比赛的水准。

所以在预赛里,余乐记得卡格尔完成了一个一圈半的偏轴。

但在电视屏幕里,卡格尔却做了两周偏轴,并且顺利落地。

余乐顿时了然。

难怪卡格尔在前面两个街区的难度都不算高。

他是刻意降低难度,尽可能的增加速度,为了在U型池完成一个更高难度的动作。

单凭这一个动作的提高,他未必能拿到奖牌,但一定会刷新自己的难度储备,让裁判留下他也可以在U型池完成一个加高难度技巧的印象。

为了今年的奥运大赛,大家都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卡格尔再往下去,两周的二分之一馆和三周的三分之一馆,他都选择了两侧的小跳台,偷了半周,难度不算太大,但速度很快。

看到这里,余乐抿了抿嘴,停下了所有热身的动作,关注卡格尔的最后一跳。

牺牲前面的难度,积累速度,为“关底挑战”做准备,也是一种计策。

丢弃几个小道具的高分,却获得极高的全程分。

如果卡格尔最后一跳能够完成四周或以上的跳跃,那么他这一轮的比赛,一定可以拿到90以上的分数。

卡格尔滑上了那个又宽又长的“印刷机”跳台,往右侧滑出的弧线,代表了他要完成的是一个左侧转体的空中动作。

飞起的那一刻,从跳台边缘铲飞的雪花就可以确认,他确实达到了四周的条件。

速度很快。

起跳的力量也很大。

各种优秀条件的达成,让他在空中轻而易举,快速地完成了前面三个偏轴转体。

但最后一个转体有点慢了。

大概是蜷缩的不够的原因,还是他把一部分关注点放在了抓板上,总之当他最后一个转体做到一半的时候,余乐从抛物线的角度,轻易就看出了一点危机感。

动作慢了,展开就容易不足啊。

会影响落地的。

余乐虽然和卡格尔是竞争对手,但他从不认为自己应该为对手的失误庆祝。

这是无能的表现。

同样的动作他也能做,而且有信心比卡格尔做的更好,所以这一刻,他还是希望卡格尔能够凭借他丰富的比赛经验,稳住这一跳。

果然,最后一周的降速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的问题。

卡格尔最后一周才结束,就要面对落地,但他身体的展开度还不够,手臂也还没有到位,就更不要说雪板应该达到的角度。

总之就是还没有准备好,他就迎来了落地时候巨大的冲击力。

膝盖虚不受力,腰腹肌练的再强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冲击,一阵雪花飞溅,卡格尔摔倒在地上,一只雪板飞出七八米远,他自己也冲出了三四米远,才勉强停了下来。

功亏一篑。

而且这一摔委实不轻。

坡面障碍技巧就是个摔跤比赛,就连约拿盖伦这样的大神,在比赛里也会出现摔倒的情况,就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准一线的选手,一场比赛预赛加决赛五轮,不摔上一次,都是发挥特别好了。

所以摔的多了,有了经验,只是看别人摔的姿势,就知道这一次摔的重还是不重。

必须重啊。

最后一个跳台最高,速度最快,摔的最疼。

现在就看卡格尔在即将摔倒的瞬间,是硬扛冲击想要稳定身体,还是优先选择保护自己。

后者虽然还是有可能受伤,但对于摔惯了的他们而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安全的。

余乐屏息,休息室里也很安静。

视线落在屏幕里,还在徐徐滑动的身影上,直到卡格尔撑起自己,重新站起来,沮丧地去找飞出去的雪板,休息室里近乎于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

“哇哦,这一摔真够呛。”亨利像是感觉到了疼痛一样,缩着脖子,“希望没事。”

“他应该想要通过抓板拿一个高分,所以影响了最后一周。”

“前面已经完成的很好了,要是早点收回来就好了。”

“不能贪心。”

在空中的抓板时长,也会影响分数,卡格尔显然打着在最后一跳拼一次的想法,试图通过抓板拿到更高分。

确实贪心了。

大家都是世界级的选手,看一眼就知道卡格尔的打算。

如果他更早松开雪板,这一跳说不定就成功了。

可惜谁都没有预言能力,坡面障碍技巧是自由式滑雪里最复杂,最考验临场判断力的比赛,可能只是一小点失误,就会导致前面的优势全部消失。

卡格尔这一摔,全程分直接崩盘,最后只拿到了44分。

出现在电视里的卡格尔对着镜头,很失望地怂了一下肩,转身走进了选手通道。

在镜头切走前的最后一秒,卡格尔正弯腰去看自己的脚,看来刚刚那一摔不是全无影响,只希望没有摔到骨头。

“骨折可就站不起来了。”看见余乐停下热身,就挪过来的亨利说着,“大概有点扭着吧,希望不会影响他接下来的比赛。”

“等他上来,就知道了。”

“是的,他过于急于求成,我一直以为他很稳,国内的形势果然带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这届奥运会后卡格尔并不想退役,但他确实在下滑,未来这也是我们的宿命啊。”

“我觉得我还可以参加一届奥运会。”

亨利转头看向余乐,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22岁,真羡慕你。”

今年22岁,五年后的华国冬奥会,余乐就27岁,那个时候他可能会面临卡格尔同样有心无力的问题。

但事在人为,余乐无论如何都要拼两届奥运会,才甘心。

说话的时候,直播画面已经切到了盖伦的脸上,这位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王者,吸引了休息室里所有人的注意。

头顶上的广播在叫第四名选手出发,被叫到名字的人却拿着雪板站在门口没有动,和所有人一样,他也要看完了盖伦的比赛再走。

到了决赛,总要拿点儿真东西出来。

进步的不光是自己,所有人都在拼命的锻炼。

盖伦去年丢掉世界第一的名头,没理由不赶超回来。

盖伦出发了。

王者选手一出场,就能够看到他和准一线的差距。

他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小道具,450度的下桥,【大灾难】和【桥上跳】都很努力的去完成,面对U型池的特色道具,他也能够完成2周转体后,从容离开。

跳台区没有盲目的冲击难度,两周台跳两周半,三周台跳三周半,到了最后一个印钞机跳台,无论速度和力量积累的并不比卡格尔差,但他并没有盲目地去尝试四周半的难度。

还是三周半,但却做了一个双手抓板头的抓板动作,然后从容落地。

“帅!”亨利由衷地赞着。

余乐点头,“确实很帅。”

坡面障碍技巧并不是空中转圈比赛,有一个空中技巧的小项就够了,坡面障碍技巧如果只是一味追求空中圈数,并不是裁判愿意看见的。

合适的圈数,配上足够难度的抓板,保持空中姿态的完美,才是这项运动的良性发展。

可惜,这样的说法,只有极少数人适用。

如盖伦、约拿这些世界第一,或者是曾经在世界杯等大赛拿过第一名的,如卡格尔、比利这些裁判心里真正的一流选手,他们在裁判眼里的难度储备已经很高,在足够的印象分影响下,即便空中周数少一点,裁判也会判定那是一个很优秀的跳跃。

但这种优势,余乐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在裁判心里,他只是个还不错的准一线新人。

准一线和新人还得分开解释。

准一线说明他具有达到一线选手的潜质。

新人代表他的发挥不会很稳定。

所以在这些印象的影响下,余乐如果只想靠这样方式拿到高分肯定不现实。

盖伦这么做,会让裁判觉得他“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余乐这么做,裁判只会觉得他做不了更高难度,这是他的极限。

就是这样。

余乐在这个赛季有很硬的一场仗要打。

他必须疯狂地上难度,才有可能超越这些已经把裁判印象刷满分的老将们。

这样想着,盖伦的分数也出来了。

94分。

余乐:“……”

这个分数是锁定冠军了吧?

决赛第一轮第二场就出了这样的高分?后面还怎么比?

“感觉有点偏高啊。”亨利有点不服气,“92分就差不多了吧。”

“看来这一场裁判更想看见出色的抓板,你可以尝试一下。”

“……”亨利沉默两秒,“再说吧,我可没有盖伦那么高的影响,那些老家伙心里他就是个宝贝,谁说没有一些同情分在里面。”

后面这句亨利压低了声音,只有余乐听见。

亨利很少去吐槽某个选手,并不是说他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他从来没有对余乐说过这些。

如今余乐的成绩和他相近,两人在同一个阶层,颈部选手的尴尬和无奈,他相信余乐能够对他的话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裁判的印象分实在是个很要命的隐形数据,有些人莫名的就是无法刷满这个数据。

余乐没有说话。

这是他的习惯。

程文海也喜欢向他吐槽一些人和事儿,他永远是那个最保险的树洞。

不是应该传开的话,就应该止于他。

亨利没有得到回答,看向余乐,来自古老东方国度的年轻人并没有给出回应,但身上的气息很平和,即便他什么的没有说,只是这样平静的望过来,就有一种认同感。

亨利非常喜欢余乐的沉稳,而且身上有种奇妙的亲和力,好像一直很平静,像脚下的土地平稳,像大山安定,又如同冬季落在身上的暖阳,这是他迫不及待将余乐带进他交友圈的原因。

他太喜欢余乐了。

吐槽是自然而然说出口,余乐让他放下防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但余乐并没有让他觉得这些话不该说,反而在这样的对视里,他会生出更多的倾诉欲。

奇妙的东方人。

“不过去年约拿能最终上去,确实和裁判的审美偏斜有些关系。亚瑟再拿一届冠军,他就要四连冠,时间太长了。”

亨利刚刚无端升起的情绪又沉淀了下来,小声说道:“金字塔顶端的选手风格,会影响基层,过去三年所有人,都在学习盖伦的滑法,有些年轻的小孩就连起跳时候手臂摆动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让盖伦先下去一年,这已经不是裁判审美的问题,而是为了整个运动项目的良性发展。”

余乐扬眉。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但仔细想想,却很符合逻辑。

他在新人阶段就看了太多盖伦比赛的视频,耳朵里每天听见的都是盖伦的名字,如果不是他练了那么多年跳水,换项的时间太短,一定会更多的去研究和模仿盖伦的动作。

就他知道的,年轻的孩子,不就是被严格要求了每个动作的规范化吗?

“规范”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从世界第一的滑雪选手身上来的。

余乐就见过章晓他们的训练,真是严格到摆臂的幅度和呼吸的频率,就像一个个流水线出来的产品,很精美,没有瑕疵,但缺少灵魂。

长此以往的发展下去,当然是不健康的。

国际雪协和教练组,强行违背自己的审美,将盖伦压下去,也是为了及时止损。

想到这里,余乐就必须感谢柴爸爸。

柴爸爸从未对他的动作有过任何的纠正,在最基础的训练结束之后,所有的难度技巧都是他自己摸索着上来,保留了他独特而鲜明的个人特点。

好像突然就解开了他去年才转项,就能够拿到世界杯第五名,力压水木朝生一头的谜题啦!

余乐的眼睛眯了起来,心情极好。

果然还是柴爸爸有先见之明!不着痕迹的安排,却给了他更加广阔的未来!

“阿嚏!”

远在华国的柴明打了一个喷嚏,把被子搂紧,翻身又睡了过去。

在睡梦里,他梦见了余乐。

从平桥上滑过的年轻人,裹挟着风雪,呼啸而来,像一支青翠碧绿的竹,挺拔而坚韧,有种独特的风骨。

好看极了。

让人不忍心破坏,只想长久地看着,看他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到我了,一起出去吗?”亨利被喊到名字的时候,期待地看向余乐。

余乐点头,他就在亨利后面上场,左右无事,提前出去适应寒冷也行。

两人拿上自己的雪板,一前一后出了门,屋外的天气很好,无风,阳光充足,比赛期间很少会遇见这样的好天气。

山里风大,比赛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风,下小雪也很常见。

余乐的视线稍微扫的远了一点,就被雪山上倒映的雪白刺了回来,急忙垂下眼睛不往远看。

滑雪选手视力不好的很多,滑雪镜有点阻碍视野,有些人为了更好的训练,就不戴滑雪镜,但正规比赛要求必须戴。

“这是我们给你买的那块雪板吗?”亨利的视线落在余乐抱在怀里的雪板上,蓝色的板底很漂亮,配上余乐身上这套湖青色的滑雪服,相得益彰。

面对亨利期待的目光,余乐非常狠心地回答:“不是。”这块雪板已经归小白了。

亨利表示不信:“这不是定制雪板吗?我看见以赛亚的签名了。”

余乐解释:“以赛亚还有另外两个订单,一个是小白订的,还有一个是队里订的。谢谢你们送的雪板,我很珍惜,舍不得现在就拿出来用。”余·端水大师·乐出现。

亨利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希望你穿上我们送的雪板后,可以拿到一个世界冠军。”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出发台的后面,工作人员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背心上贴着的号码,没有阻止他们靠近出发台。

但也只到警戒线前。

出发台里只能站一个人,是为了避免即将出发的选手受到影响,至少余乐就不喜欢在自己出发做最后准备的时候,身边到处都是导致分神的人。

站在这里,亨利也自觉地降低了声音:“约拿还没有上,卡格尔出现失误,94分到第二名85分还有很大的空间,看我的这一轮先抢个第二名。”

余乐笑:“你肯定没问题,先保守滑一轮吧。”

“我也这么想,卡格尔就是太着急了,不过他如果第一个出场有更好的表现,是有可能拿下更高得分,可惜成了盖伦的对照组。”说完,亨利想到什么,回头张望,“卡格尔这时候应该上来了,希望他没有事。”

“会没有事的。”余乐安慰。

此时,警戒线被打开,排在卡格尔前面的选手被放了进去,准备比赛。

马上就轮到的亨利不得不收敛情绪:“我要上场了,或许下去就能遇见卡格尔。”

“那你准备一下,就先不说话了。”余乐也想最后活动一下,走到外面体温降的就有点快,虽然这点儿时间,手脚还不至于僵硬,但保持体温还是有必要的。

大概又等了一分钟,排在亨利前面的选手出发了,这个时候亨利被放了进去。

马上就轮到了余乐。

卡格尔也从缆车站那边走回来。

余乐怕影响亨利比赛,对卡格尔只是挥手招呼,同时视线落在他的腿脚上,观察他的状态。

不是很好。

卡格尔的左脚明显不敢用力。

余乐不得不快步走了上去,来到卡格尔身边,小声问:“怎么样?”

“没事,只是有点扭着,没有伤到骨头,放心吧。”

“还要继续比赛?”

“试一下吧。”

“很疼?”

“能忍。”

“好吧,你进去好好休息,在比赛前就不要动了,马上轮到我,就不聊了。”

“谢谢关心,注意安全。”

简短的交谈,余乐匆匆回到出发台的时候,亨利已经出发了,工作人员打开警戒线,正等着他。

裁判也扭头看他,似乎不太满意他的拖拉。

好在出发点的裁判并不参与打分,余乐并不在意裁判对自己降低的好感。

他走进出发台,将雪板放在地上,并且踩了上去。

第二声“咔哒”响起的时候,裁判突然开口说道:“卡格尔还好吗?”

余乐惊讶地抬头,继而摇头:“不是很好,受伤了,但他想要再试一下。”

裁判微微叹气,严肃的面孔变得柔软下来:“你们都要注意安全,今年可是奥运年。”

“谢谢。”余乐笑着回应裁判的善意,看来自己刚刚去关心卡格尔收获的是这位裁判的好感。

可惜依旧没有什么用处。

穿好滑雪板的余乐,再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装备,然后来到了出发点上。

当无人机从山下飞回来的时候,裁判闭上了嘴,表情也重新变得严肃。

移动摄像机从舱内滑出来,悬挂在距离余乐三米远的高处,焦距调整,对准余乐。

这说明比赛就要开始了,就剩下最后一个程序。

余乐把滑雪杖戳在地上,深呼吸了几口气,身体已经侧在了坡顶的边缘。

终于,裁判手里拿着的对讲机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余乐抬眸看向裁判。

裁判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准备好了吗?”

余乐点头。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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