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废物利用

职场是很小又很神的一亩三分地。

小在出了屁大点事,上到合伙人下到保洁阿姨都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神在这些八卦总会在口口相传中逐渐改头换面,到最后伏羲都能和雅典娜生八个孩子。

没一个人能体面地穿好底裤。

自上回我和裴雁来是旧相识曝光之后,我再一次有幸进入办公室八卦的中心。

被咖啡渗透的衬衫已经不能再穿,我婉拒了谢弈借我他的备用衬衫的好意,趁着午休去隔壁商场又买了一件。

出了商场的大门我就毫不犹豫把旧衬衫和领带扔进了垃圾箱。

管他妈浪不浪费,洗不洗得干净,我只知道看见它我就想起裴雁来的眼神,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回到鼎润,办公区很空,大家都去吃午饭了。我没什么胃口,就去茶水间拿了瓶饮料。

刚巧碰到热着蔬菜牛肉三明治的老胡,他最近饮食习惯变了风格,清淡健康了不少,人也清瘦了。

“早上怎么回事?”

我盯着空气中某一点浮尘,左右言他:“没怎么,手滑。”

老胡没追问。他看了一眼手表,应该还有别的事忙,语速略快。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旧恨,也不管是不是又添新仇,但是裴雁来这个人,年纪不大,本事不小。有背景,有野心,也有手腕。人品怎么样我不好说,但招惹上他,不是件好事。”

老胡压低声音,说的都是掏心窝子话,半点儿没藏:“我让他带你有我的考量,你只管好好做事,其他的都放放,明白吗?”

老胡什么段位。当然看得出我和裴雁来之间的矛盾,我更被动。

他现在说这种话,不过是在提点我不要和裴雁来正面起冲突,让我忍忍,退一步山高水远、海阔天空。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担心太多余。

我从来都没法对裴雁来恶言相向。

谁叫我这么喜欢他呢。

老胡离开,我在茶水间看着瓶盖里的“谢谢惠顾”愣神。

门外有响动。看看时间,大概是同事吃完饭回来了。

“他还没回来呢?”

“估计是买衣服去了吧,毕竟一身咖啡,怎么穿啊。”

我手一顿,竟然又是我的八卦。

“也是。你听见裴律早上摔门的声音了吗?啧啧,林助是得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才能把那位气成那样?”

“听说…只是听说啊。裴律和他高中的时候就不合。是他往裴律的咖啡杯里吐痰被发现了,裴律才发火的。”

丧尽天良?吐痰?

“不会吧,我的天。那也不怪裴律这么温柔绅士一人都气得砸门了……但林小山也不像这么没品的人。”

“嗨,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为思哥说的,瓜不保真,你别乱传。”

“咚”的一声,饮料瓶被我重重地落在台上。

两人走进茶水间,看到我,顿时尴尬得脸红,招呼都没好意思打。只在离开前一个挨一个,小声说了“对不起”。

早上闹了这么一出,没人说闲话才是奇怪。我没下人面子的毛病,也不怨怼这两位同事,但冤有头债有主,何为思这傻逼我总要记上一笔的。

杜撰得有鼻子有眼。如果本人不是故事主人公,我差点儿都信了。

人没有钢筋铁骨,就算死皮赖脸、蝇营狗苟如我,被捅了一刀也会疼,狼狈不堪也会觉得丢脸。

我也会有逃避心理,想让自己暂时不要想起裴雁来这个人。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一下午裴雁来在我耳边出现的频率高得异于往常。

起头的还是何为思。

他办公室在三楼,最近却总往楼下跑。

我没忘记裴雁来到任前这家伙是什么嘴脸,可短短一段时间,他就已改头换面,明面上几乎成了全所裴雁来最大的舔狗——这个排行榜不包括我。

他消息灵通,听说等开庭,李阳鸣的案子一结,所里就要接下腾源国际的大单。腾源国际那边指名道姓要找裴雁来负责,说会让公司法务部全体打好配合。

这面子可就太大了。

那可是腾源国际,领头羊级别的国际能源企业,实打实的庞然大物。至于为什么眷顾我们这桩庙,原因不能再明显。

裴雁来一下午没露面,我按照原计划四点要跑趟市检察院。

我收拾好文件,正在手机上打车,何为思又不安分地聚了一小撮人,叽里呱啦八卦起来。

想起茶水间的事,我留了个心眼听了听。

“……我操,我刚刚问了我舅舅,你们猜怎么着?”

这回是我多心,何为思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腾源国际的董事长也姓裴,有个独子,懂我意思吧?那谁关系也太硬了,轮到谁能不发达。”

围着凑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夸张的倒抽气和唏嘘声。

我听不得这孙子说裴雁来一句不是,脚尖一转就折了回去,眼睛盯着手机,“不小心”撞歪了何为思半边身子。

他也不傻,瞪我:“林小山,你什么意思。”

我捏捏他的肩膀,下手挺重,说,哦,不好意思,我没看到这还有个人。

人这个字我咬得很重,阴阳怪气的意思不言自明。

何为思似乎对我的态度十分意外。我都下楼了,他还愣在原地瞪我。

也是。虽说我看不惯他不是一天两天,但往常都是当屁给放了,从没这么明确地表过态。我能猜到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但这都无所谓。

关于裴雁来,有些事,有些话,我能做,我能说……别人不行。

结怨归结怨,何为思那一句话,多少我还是过了耳。

心脏突得一跳,像是某些预兆。

刚出差一天半赶回来的李笑笑刚巧在大门口撞见我,看我魂不守舍的,还用手试我的额头,嘘寒问暖的,以为我病了。

我当即抽了自己两巴掌,本意是想清醒清醒,却真把李笑笑吓得不轻。她一脸莫名:“怎么了这是?一天不见…你中邪了?”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就当我中邪了吧。”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

检察院公诉科的王哥比我大三岁,还算熟悉,非要叫我一起吃晚饭。我本来不乐意,但他说想带我见见嫂子,我不好再拒绝。

嫂子是初中英语老师,从硬件上看,配他实在可惜。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总归不能像化学方程式似的被配平,大白萝卜就是喜欢青菜不喜欢肉,根本容不得旁人置喙。

我喝得有点高,看着两人相携离去坐上车的背影,只觉得在街上的霓虹灯全都融在了一处,于是嬉笑怒骂也变得有滋味。

孤家寡人。

我在马路牙子边上等网约车,听见自己又念叨了一声,孤家寡人。

可又能怎么办呢。

男男女女这么多,我只看得见一个裴雁来。

洗去一身酒气,我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骤然一个激灵,又爬起来摸手机。

在搜索引擎上搜索“腾源国际董事长”的词条,弹出来的页面里只有文字信息,没有图片。我好奇,又在社交软件上查了查,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张大型会议的合影。

对应着与会人员名单,我找到“裴崇”这个名字对应的那张脸。五官糊成一团,不甚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思虑太重,一些情绪触底反弹,第二天一早难以平复。

我企图暴力镇压。

其实在过去的绝大多数日子里,我的需求并不强烈。山不就我,我也不会去就山,这才是常态。可自从再见到裴雁来,我就像是重新活了一遍,身体各个机能从冬眠里复苏,不仅是那些过盛的独占欲和窥视欲。

但今天有点难办。

我背后发汗,暗骂了几句后,甚至下意识喊出裴雁来的名字。

随便怎样吧。

我自暴自弃地想,反正这是我家,反正没人会听见,更没有人会看见……

像是即将渴死在沙漠里的旅人,我抓起被褥,过度的呼吸让胸腔发痛,两颊带着耳后一起烧起来,近乎狂热地汲取被褥里经久浸透的香水味。

……如果是裴雁来。

怎样都可以。

不过是任他宰割罢了,我愿做刀俎下的鱼。我想要他施予我一场酣畅的疼痛。结果无非有二,成功戒断或是终身成瘾。

我的脸和耳朵都烧得红,在这个关头竟然还有心情权衡几秒,算了算,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点。

我难耐地把被褥凑近鼻腔,又扭头埋进枕头里,犬齿咬住布料,很快濡湿了一小片,我听见自己从牙关里溢出像动物那样难堪的响动,很丢脸。

……这人还在用那款香水,我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买了同款,做夜安香,床铺上全是这种味道,记忆深刻。

白兰地还是威士忌?后调的广藿余韵被豆蔻干果裹着,荷尔蒙像迷幻剂让我头晕目眩。

我忘不掉。

Straight to heaven.

直达天堂。

我在最后一刻极致的愉悦中看到裴雁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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