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处不在

当晚徐书原到底没走成,就在宾馆将就了一宿。付嘉连眼皮都不敢合,在他身边挨蹭着,睁着眼睛等天明。

夜晚煎熬,身边的人睡没睡着付嘉不知道。他隔一会儿就撑起身看一眼,确定徐书原没有悄然离开,脑中混乱不堪。

天还没亮徐书原就起了。

听见洗手间的水声付嘉也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身上的T恤皱巴巴的不得体,可他又没带换洗衣服,只能将就着穿皱的。

徐书原出来拿上手机要走,他匆忙下床穿鞋:“你去哪我也要去。”

“我去送姥姥最后一程,你也要去?”

被这样一反问,付嘉又犹豫了。是啊,自己以什么身份过去?他跟徐书原一起出门,走在天刚蒙蒙亮的大街上,整条马路只有环卫工人在扫地,空气静谧无声而又清凉舒爽。

“买了回程票没有。”

徐书原侧首。付嘉穿着一件运动服外套,拉链拉到顶,下巴缩在里面,灵动的眼珠镶嵌在清秀的脸颊上,眼神有时无辜有时又狡猾。

“还没有。”起得太早,付嘉神情略显迟钝,“不着急。”

他打算多留几天。

徐书原拿出手机滑了几下,递给他:“把你身份证号填上。”

“嗯?”

是定火车票的页面。

“最早一班是中午十二点,早上你可以四处逛逛。”

一等座车厢。

把页面退回去,显示还有二等。原来赶自己走需要下这么大的血本啊?付嘉苦涩一笑:“不用这么浪费,我坐二等座就行。”

“中午我不送你了,自己路上小心,到家跟我说一声。”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临江?”

等了许久,徐书原始终不肯给出承诺。付嘉心里发慌,又没有什么好办法逼他开口,只好背紧包不言不语。

到分岔路口徐书原打了辆车,付嘉留在原地。远远的一辆车驶来,清晨的薄雾中闪了两下车灯,徐书原举手示意。

“我先走了。”

“我陪你过去。”付嘉固执地上了车,没被赶下去。

两人坐在后排依然沉默。

大约是怕犯困吧,司机把交通广播开着,四面窗也敞低,尚未变热的晨风吹在脸上使人清醒。

“xx广场停一下。”

司机回头跟徐书原确认:“东广场还是西广场?”

“有早餐卖的是哪一边。”

“喔,那是西广场。”对方恍然,“你们还没吃早饭啊。”

徐书原应完声看向窗外,身后的视线却令人无法忽略。付嘉盯着他,看着他,仿佛怕他化成一只风筝飞走了。

到广场他下车买来包子豆浆,付嘉接过却不肯吃,肩膀微微地塌下去。

“快吃,待会儿凉了。”

“我不饿。”他摇摇头,握着豆浆捂手,“待会儿我可以去哪?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只有你一个朋友。”

徐书原随口介绍了几个地方,看他神思恍惚,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

付嘉低下头去,沉默半晌才开口要一样东西:“把你在这里的公交卡借我吧,改天还你。”

“干什么用?”

“坐公交车啊。”他声音温温的,“不然还能干什么。”

连坐出租车都嫌东嫌西的人,如今还会坐公交?徐书原回过头来审视着他,表情是怀疑的。付嘉也没打算再隐瞒:“我早就不开车了,最近上班都是坐地铁公交,你不知道而已。”

徐书原无可无不可地回:“原来你最近爱上了体验生活。”

付嘉眼神有些许黯淡,抬起嘴角笑了笑:“主要是没钱。我爸妈没收了我的附属卡,现在我得靠工资过日子,所以能省则省啊。其实坐地铁公交也挺好的,为减少碳排放做贡献,还能顺便锻炼平衡力。”

这玩笑真不好笑,难怪书原不笑。

他问:“你跟你父母怎么回事?”

付嘉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他们老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就只好拼死抵抗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徐书原没接话,付嘉只好自顾自说下去:“你让我明白原来失去一件重要的东西是很痛苦的,但痛苦的反面就是勇气,回过头来争取它的勇气。”

司机一直在前面听着,闻言拧脖撇了他俩一眼,笑了声。

“可以啊小伙子,有点大彻大悟的意思,我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么通透。”

徐书原把头转开了,但付嘉知道他听懂了。红灯时车停下,付嘉看向车窗上徐书原的面部轮廓,看着他融入窗外的晨曦当中,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隔阂在一点点消除,而曙光就在前面。

中途徐静来了个电话,没说两分钟就挂了。付嘉问:“静姐说什么?”

徐书原淡声:“让我把你安顿好,别让你受委屈。”

付嘉脸一热,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转告静姐我最能吃苦了。”

大概又走了十来分钟,景越来越稀,徐书原先行下车。

“再往前就是山路,你回去吧。”又嘱咐司机原路返回,表照打。司机乐得白接一趟活当然高兴,付嘉却愁思百结,因为不知道这次分开后会是什么情形。

下车后徐书原俯身:“钱带得够不够?”

付嘉先说够,后来又说不够,徐书原就掏了五百现金给他。分别后付嘉对着这五张崭新的钞票发呆,心事重重,弄得司机时不时就从后视镜瞅他一眼。

上高铁才发现仍是一等座。

“其实二等座就可以了,我真的没那么娇气。”付嘉给徐书原发。

下午三点左右徐书原才回:“但愿如此。”

真是的。

付嘉把手机抱在怀里眯了会儿,再睁眼已经快到临江了。窗外阳光明媚,车厢里也没有人大声喧嚣,一切都比去程要舒适得多。

他想了想,给父亲打电话:“爸,这两天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付为民大概正在开会,随口敷衍道:“要钱先找你妈。”

“不是要钱,是真的有事想跟你谈。你看看哪天有空吧,我回家一趟好吗?”

“那就后天吧。”电话不太耐烦地挂断了。

付嘉收起手机长舒一口气,心里打了几遍腹稿,回到租处才觉得比较有底。

一连三天他总在上班时间发呆,不是望着邮箱就是望着某个头像。裴晓鸥说他走火入魔,他说不是:“我就是担心徐书原心里还难受。”

“师兄哪有那么脆弱。”晓鸥笑了笑,“他可是意志顽强的人。当初在学校里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他一点也不在意,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真该学学他那份儿沉稳。”

这话虽然是无意,但或多或少戳痛了付嘉。他钝声转移话题:“不知道书原哪天回来。”

其实这问题他发消息问过,但徐书原没给出明确回复,只说过段时间。

“我猜他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付嘉很迟钝,傻傻地望着晓鸥:“哪道?”

“笨死你,当然是你跟他分手那道啊。”晓鸥的表情无奈极了,不得不充当起情感专家,“再坚强的人被放弃都会失意,何况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在被人放弃,你想想我说得对吗。”

身世的伤疤跟感情的挫败叠在一起,换了谁都要很久才能缓过来。付嘉被她的话击中,当晚又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第三天回到家,付母喜出望外:“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我又不是客人,还准备什么。”付嘉问,“爸呢,他今晚也会回来吃饭吧,我们讲好要谈谈。”

他去换衣服,付母跟在屁股后面:“谈什么事情?”

“我的事情。”

“你能有什么事情。”付母心知不妙,却还嘴硬,“终于想好要搬回来住了?”

付嘉拉开房门把母亲关在外面,隔着门喊了句:“我不回来,我打算去找徐书原。”

付母高声:“什么意思,找什么找,难不成你们还想私奔?”

付嘉苦笑。

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他过去把门打开,半开玩笑地问:“我要是真私奔妈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断你的腿!”付母猛拍他的胳膊,怒目圆睁,他笑着哎哟了一声:“逗你呢,我哪舍得离开我最亲爱的妈妈。”

“就会油嘴滑舌。”付母这才松了口气,“看你敢跑到哪里去。”

他以退为进:“私奔是不会,但我想你们试着去接受他,这样的小小要求你总不能再反对吧。”

“我接受他?想得美!”付母可不傻,年轻时的泼辣劲也回来了,“我好好一个儿子叫他给拐跑了,家家不回,父母父母不管……”

虽然这反应不像以前那么激烈,付嘉还是决定先悠着点。天擦黑,付为民回到家来,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顿饭。

“听你妈说你去了趟外地?”付为民端起汤扫了他一眼。

“嗯。”他神色如常,“书原的姥姥去世了,我去送了份人情,顺道看看他。”

“你跟那姓徐的还有联系?”

“有。”

当爹的脸沉下来:“不怕我针对你们俩了?”

付嘉低头喝汤:“你针对吧,反正他要辞职了。”

付为民横眉:“听你的意思是还在记仇?”

“我没有这么说,爸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想和你吵。”

“哼,我看你是巴不得和家里闹翻,跟那小子一起走吧。”

“父母在不远游。”

付为民的脸刚松弛一秒,付嘉放下碗继续道:“但你们要是真的逼我,那我就跟他走了。大不了找个地方要饭,要到钱了再回来孝敬二老。”

“你——!”付为民啪的把碗放下,扭头朝老婆出气,“你这个儿子真不知道随谁!”

因为提前打过预防针,付母的反应倒还好,冷笑着讽刺:“你的儿子当然是随你。我看你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有默契得很嘛。继续吵,我来当裁判,看看是老子厉害些还是儿子厉害些。”

付嘉一下没绷住,捧着碗笑出来。付为民满肚子火无处发,脸都快气绿了,但也没有再对儿子放任何狠话。

晚上躺在自己床上,他翻看以前跟徐书原的聊天记录,越看越想念。

不知道徐书原在干什么,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思来想去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

“今天听网课老师说一个项目的上市周期最长是四年,如果四年还没有结果那最好就选择放弃。但我觉得不是这样,万事怕坚持。

我去查过,有不止一间公司的辅导期超过四年,它们有的中间失败过好几次,但结果都不错。只要能够开花结果,中间那些曲折的过程根本不重要,你说对吗?”

卧室寂静。

半夜,徐书原回了他四个字:“哪个老师。”

“这不是重点吧。”付嘉蹭一下坐起来,心神不宁地握着手机,“你还没睡啊。”

上面的正在输入停留数秒。

“被小朋友吵醒了。”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捂住手机心动不已:“哪来的小朋友?”

“我外甥女。”

巨大的喜悦紧接着巨大的失落,付嘉倒在枕头上,半晌无力。

这段时间徐书原人不在。他在放假,在复原,在休养生息。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付嘉却觉得他依然无处不在,依然能轻而易举地撩拨自己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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