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无芥掉马

屋中一片安静, 檀香的白烟盘绕在空中,被莫名涌来的气流牵动了一下,散乱了几分。

无芥的姿态一如往日, “有什么问题, 付了灵石再问。”

江荇之赶忙拽住钟酩的衣襟, “那还是别问了, 结了契日子得精打细算。”他说着又催促,“快先带我去天山玄台那边。”

天山玄台。熟悉的地点,让那道轰天雷劫再次浮现在钟酩的脑海中。江荇之魂飞魄散的那一幕刺痛着他的神经, 刚和人结契的喜悦还未落到实处,对得而复失的恐惧便又袭上了心头。

钟酩将怀里的人放在脚下的蒲团上, 压下某些浮躁的情绪, “等一下, 灯灯。”

他说完转向无芥,“不是算卦, 是有别的问题。”

无芥垂下的睫毛微不可察地一抖,“什么问题?”

钟酩视线洞悉,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分神色,“你干涉了这么多因果,为何还能跳出化外, 不受到天责?”

不仅是为他两人卜卦, 那些所谓的外出算命, 现在想来一字一句间皆为指引。

无芥措辞不变, “自然是因为天赋异禀。”

“既然有如此天赋, 那为何过了一千年, 修为依旧停滞在金丹, 而容貌丝毫未变?”

“上天打开一扇窗, 必定是关掉了另一扇门。”

无芥的回答滴水不漏。钟酩同他相视片刻,屋中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下来。

江荇之体内的灵力还在冲刷着他的瓶颈,他伸手扒住钟酩,“别管大师了,你的灯快炸了!”

钟酩,“……”

无芥趁机催促,“去吧,快去渡劫。”

渡劫。钟酩紧盯着无芥,“他这次飞升能成?”

“咳,一切皆是天数。能不能成,贫道怎么知晓?”

一声冷笑落下。钟酩伸手按下江荇之想要蹭起来的脑袋,对无芥说道,“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就只能再捅一次天,直接撕了那雷云,免得待会儿我的灯灯受苦。”

话落,他便转身提剑而出。

江荇之窝在蒲团上看向钟酩高大的背影,心口悸动:墟剑真是好霸道,爱了!

那气势汹汹的背影眼看就要出了屋门,无芥终于坐不住了,猛地起身,“不可!”

钟酩站在门口转头看来,半边身子映着外界的天光,眼底的剑意肆意汹涌,“我要捅的是天,和大师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转过头一瞬飞出了昆仑。

屋中。江荇之把目光从钟酩离去的方向收回来,看向僵立在一旁的无芥,宽慰道,“大师不必担心,墟剑不会有事。”

无芥缓缓坐下,“……是。”

隔了几息,头顶的天穹便传来“轰隆”一阵巨响!青天白日里光线忽而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电闪雷鸣。

狂乱的灵力在九州大地间涌动,带起的疾风穿堂而入,“呼啦”吹散了桌上的袅袅檀香。

这次的雷鸣不同于江荇之经历过的前两次,一连响了三五声都还没停下,甚至有愈发剧烈的趋势。

江荇之听着雷声,估摸着钟酩暂时不会回来,便窝在蒲团上朝无芥伸手,“有零嘴吗大师?咦,你怎么出汗了大师?你的金粉还在掉诶大师!”

无芥眼睑下的金粉簌簌掉落,他颤巍巍地抬手按了按,“……门主,把柏护法叫回来吧。贫道有话要说。”

江荇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喔。”

道侣契结成后,神识可一瞬传给对方。江荇之叫住了钟酩,头顶的雷声很快停了下来,不出片刻,那搅动风云的人便从屋门外走了进来。

爆筋虬结的手还拎着那柄听寒剑。

剑身缠绕着丝丝雷电,钟酩随手一甩将那雷电挥散。

江荇之立马蹭起身来“啪啪”鼓掌夸他,“阿座,你好帅~快过来,大师有话要说!”

钟酩走过来拍了拍他的狗头,又低眼看向无芥,“你说。”

瘦长的手指重新给眼睑补上金粉,无芥细细补妆,“墟剑圣君何必如此粗暴?”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钟酩称了尊号,气氛都变得有些不寻常。屋中静了下来,被吹散的檀香重新聚成一缕细烟,在半空中萦绕。

江荇之体内的灵力还在涌动,他试探地开口,“不然你们聊你们的,我先去渡着?”

钟酩不愿留下一丝隐患,“不急。”

无芥那只瘦长的手忽然抬起来轻拂了一下。涌动的灵力瞬间平息,江荇之眨了眨眼,视线移到了无芥面上。

思绪流转间,他缓缓眯眼。

在两道视线深深的凝视下,无芥清了清嗓子,端着一副旁白的姿态开口,“世间万物的运行都离不开规则,而维系万物的就是因果。由此,天地之间自然形成了一道最高法则,世人称之为‘天道’。”

钟酩毫不留情地撕下他与己无关的表象,“自我介绍?”

无芥哽了一下。

绕是有了心理准备,江荇之也有些震惊,他打量着无芥,“大师,你真的是?”

无芥极力挽尊,“非也非也,天道本质为天地法则,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会分出一缕神魂化作肉身,降临于世间。”

江荇之好奇地伸了根手指过去,试图戳一戳,“所以你是阿飘?”

“……”

钟酩把这个随时动手动脚的人捞回自己身边。无芥自动坐远了一点,重复强调,“肉身。”

江荇之不好意思地低头抠着听寒剑上的花纹。

干脆利落地扒掉了无芥的马甲,钟酩并未罢休。他抓住对方话语中透露出的一丝端倪,追问道,“出于某种原因,是指什么?”

无芥向来紧阖的眼皮子一下掀开,看了两人一眼又缓缓闭上,足以看出其的情绪波动极大。

江荇之揣测,“和我们有关?”

无芥笑得和善,“何止有关。贫道会降临于三界,都是因为墟剑圣君让庭雪圣君你重生回到了一千年前。”

“等等。”江荇之暂止住他的话头,刷地看向身旁的人,“墟剑让我重生……是什么意思?”

钟酩轻声道,“不必在意这个,灯灯。”

江荇之却已怔怔地陷入了回想,先前蔺何同他说过的话在这一刻浮现在耳边:自他身死道殒后,天上的雷声便一阵接着一阵。直到有一日,天上响过了最大的一道雷声,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墟剑圣君。

他一下拽住钟酩的袖摆,“你——”

他一直以为墟剑捅天只是为了找到自己,没想到是墟剑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莫名的情绪蓦地涌上江荇之的心口,他看向钟酩,眼眶微热,“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干嘛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钟酩捏着他的手,安抚他的情绪,“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或是亏欠了什么……”

江荇之眸光闪动,“墟剑……”

一旁的无芥出声打断他两人的深情对望,“没关系,等贫道说完,你们的压力就可以相互抵消掉了。”

江荇之:?

钟酩:?

在两人疑惑的注视下,无芥娓娓道来,“一切的开端,还要从天道漏洞说起。一千年前的三界荒芜贫瘠,修道者无法突破上限;而一千年后的现在灵力充裕,大乘遍地。万物发展的规律就是突破和进步,但在这样的进步中却出现了断层,缺失了变化产生的起因和转折。”

“为了避免世界崩塌,天道将缺失的因果化作一粒“芥”藏在了箜玄秘境中,只要不被人发现,便还能勉强维持三界运转。”

无芥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对面同时低头的两人,微微一笑,“没错,直到被你二人挖出来。”

江荇之局促地抠手,“难怪,难怪感受到了一丝法则之力……”那他当时觉出的怪异之感,想必就来源于那法则之力中的漏洞。

无芥说,“若带着法则的漏洞飞升,恐怕下一刻三界就会崩塌。于是天道在最后一道雷劫中回收了法则漏洞,庭雪圣君自然就会渡劫失败。”

江荇之目光幽幽,“好一道巨坑。”

无芥笑笑,“明知有可能是巨坑,你不也主动往里跳了。”

江荇之一下瞪大眼:大师居然连这都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为无芥的神通广大发出惊叹,身旁便落下另一道声音,“什么意思?什么叫‘明知道’?”

“……”

江荇之视线缓缓移过去,正对上钟酩眼底泛起的波澜。钟酩一把握住他的手,激烈的情绪传入了相通的识海,“你知道?那你为什……”

声音戛然而止。钟酩定了定,“是因为我?”

江荇之对上他开始闪动的眸光,别开眼神,拿着他先前的话堵回去,“没什么好说的,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或是亏欠了什么。”

钟酩,“……”

无芥在一旁淡定地开口,“贫道就说你们这压力可以相互抵消了。”

捏在江荇之腕上的手收紧了几分,钟酩面上浮出几分悔恨,“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让给你了。”

“让?”江荇之柔和的目光转而犀利,“你是不是在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钟酩给他撸毛,“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何时同你争过?”

这还差不多~江荇之立马被撸好毛,捏着他的手指甜滋滋一笑,“喔。”

在无芥的坦白下,一切事故的起因终于被交代清楚。

钟酩没有忘记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他问无芥,“那现在呢?江荇之要突破了,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

无芥双手交叉搭在身前,“墟剑圣君当初手撕天道,天道被逼无奈只能让庭雪凝魂重生。但作为条件,天道将庭雪送到了一千年前修补漏洞,完善因果,让大千世界形成完美闭环。”

“如今所有因果皆已完善,自然不会再受到影响。”

江荇之一下支楞起来,“那感情好~”

无芥恬淡地笑了笑,“所以二位,现在就去渡劫吧。”

“走,墟剑,我们现在就去——”江荇之拽上钟酩的袖摆刚站起来,忽然觉出不对,“二位?墟剑,你也要渡劫了?”

钟酩随着他站起来,跳过这个话题,企图用深情的凝望转移他的注意力,“走吧,一起。”

江荇之没有这么轻易被糊弄,他拽住钟酩,“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没感觉到你的灵力冲刷瓶颈?”

无芥看面前两人不知要对立相望到多久,开口回答,“很早。不过墟剑圣君压制已久,刻意不去冲击瓶颈。现在再不突破,恐怕就要溢出来了。”

他说着催促,“所以你们赶紧去,免得一不小心没压住,把雷劫引到昆仑来了。”

两人,“……”

江荇之拽在钟酩衣摆上的手一松,惊喜交加:难怪墟剑能手撕天道,原来他的修为早已到达了瓶颈……那他们岂不是可以一起飞升了!

呜呼~他好快乐!

“走吧,灯灯。”有了无芥的承诺,钟酩的心安下了大半,他不再耽搁,叫上人转头朝门外走去。

那身影走出几步,江荇之却没有跟上去。他趁机蹲下来凑近了无芥,悄咪咪地传音,“大师,那墟剑为什么一直没有飞升?我若问他,他肯定又不告诉我。”

无芥同他笑笑,“他是在等。”

江荇之,“等什么?”

无芥却不再回答,笑着没说话。江荇之正偷偷打探着,身后便传来钟酩的声音,“灯灯,快些来。”

“喔!”江荇之暂且放下这茬,转头朝着停在门口的钟酩跑去,“等等我!”

一只大掌朝他伸来,握住了他的手,“等着的。”

两道身影转瞬相携而去。

屋中,两侧的幔帐层层飘荡,从屋外投来的晞光照亮了中间的走廊。无芥盘坐在桌案后,青灰色的纱袍沾染了檀香。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笑了笑。

是了,一直在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