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陈年旧事

同样的地点, 同样的情景。眼前的一幕仿佛和初见时重叠了。

江荇之不敢置信,“宿尤!?”

正要上前打招呼,一只大掌忽然捂住了他的双眼。钟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看错了, 我们走吧。”

江荇之,“……”

宿尤, “……”

宿尤往钟酩身上打量了几眼,“这谁?你换对象了?”

不等江荇之回答, 他又“啧”了一声,“本座为了看某人的好戏, 不惜签订了那什么和平条约, 结果呢?一千年都没见到你们人, 再见时你居然带了个新欢在身边。”

江荇之,“不……”

“好戏?”钟酩出声截断了江荇之的话头。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宿尤。

熟悉的语调和眼神让宿尤愣了愣,他视线又落到钟酩腰间的长剑以及那流苏坠上, “你……”

钟酩微微抬了抬下巴,无言地彰显着自己的身份。

宿尤忽然拉过江荇之小声问,“你找的替身情人?”

江荇之,“……”

钟酩又一把将江荇之拉回来,冷冷盯向宿尤,“你找死吗?”

宿尤抚掌惊叹, “连口头禅都一样, 真像!”

江荇之神色复杂, “不, 他就是柏慕。”

在钟酩几欲砍人的目光下, 宿尤陷入了沉默。但他适应能力良好, 似乎也对“柏慕换脸”这件事不感兴趣, 转而叫上两个人,“行了,在这儿杵着多无趣,一道走走,叙叙旧。”

钟酩站在原地没动,不情不愿,“我们同你有什么旧可叙?”

江荇之不明白他对宿尤哪儿来这么大的抵触。虽然,虽然宿尤的确是经常恶作剧……但是!也算是一个成全了他们的好魔~

他碰碰钟酩的胳膊,拿着他刚才的话塞回去,“能再相逢,就是缘分。”

钟酩哽了一下,又看宿尤似挑衅地扬了扬眉,便和江荇之十指一扣,“走吧。”

江荇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疑惑这人怎么突然如此配合,便看钟酩的尾翎缓缓展开,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对着宿尤说道,“但我们很甜蜜,有时候可能会旁若无人,你别介意。”

他,“……”

宿尤嘴角一抽,转头对江荇之说,“我现在信他是柏慕了。”这副腻歪又显摆的嘴脸,上千年以来他就只见一个人有过。

钟酩,“我当然是。不然呢?灯灯还会移情别恋不成?”

话落,他自己就默了一下。

江荇之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出声提醒,“我定然不会,你不要再分裂了。”

钟酩回神,“喔…”

一旁宿尤听着这话,眉峰微妙地一动,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他想起某人一度捂得严实的神魂,忽然一笑,“啊哈~”

钟酩皱眉,“你是不是有病?”

“哈~就当是吧。”宿尤招招手走在前面,“走,叙旧叙旧。”

和风习习,天清云暖。

这个时节棠梨满街,河岸上柳絮飘扬,最是适合出游的天气。

三人在街上走着,宿尤和钟酩互不待见,江荇之便走在中间打圆场。

钟酩瞥了眼江荇之和宿尤间距一掌宽的肩头,伸手揽住江荇之的肩在中间隔开,这才勉强开始愉快的聊天。

江荇之问宿尤,“你这一千年来都在做些什么?”

“没做什么,这魔尊当得无聊透顶,和你们人界签了个条约,又不能兴风作浪。”

“……”这人还想过兴风作浪。

宿尤接着说,“天天闲得无事,本座就把魔尊的位置丢给了下面的人,四处玩乐去了。先前还扮过凡人,去大户人家当家丁,没想到居然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差事。”

江荇之脑袋上冒出个问号,“家丁怎么适合你?”

宿尤,“负责照看孩子。”

江荇之转头和钟酩惊叹,“你看,宿尤是个和善又有爱心的魔。”

钟酩嗤之以鼻,追问他,“怎么照看的?”

宿尤朝着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豁白的牙,“不是说,魔修能止小儿夜啼?”

江荇之,“…… ”看来宿尤的生活也挺丰富多彩的。他耳边响起钟酩见缝插针的声音,“看,多坏一魔。”

宿尤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三人身形出众,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走在街头,沿途引来了不少目光。

正走着,便有修士认出了江荇之,“庭雪圣君?”他看钟酩的手揽在江荇之肩头,猜测道,“想必这位便是墟剑圣君了?听闻二位圣君大喜,恭喜恭喜!”

江荇之谢过他,又问,“我们见过?”

那人羞赧地笑笑,“不曾…只是玄台上塑着圣君的雕像,我们还是常去拜的。”

“……”差点忘了,他还有座众筹的塑像立在玄台上。

江荇之顿觉心累。

待人走后,他提议找个地方坐下,三人便找了个相对僻静的河边茶铺。

宿尤坐下后伸手,“所以,没有本座的请帖吗?”

江荇之忙说,“当然有。”

在这件事上,钟酩表现出了十万分的配合。他指尖一勾,一张金色的请帖缓缓成型。

他这次落笔的时间比之前还长,江荇之便歪头去看了一眼,这一看瞬间惊了:……不得了!这人居然还自己在请帖上写了“天造地设,永结同心”的贺词。

写好的请帖落到宿尤手中,宿尤摆弄了几下,为钟酩的“创作”啧啧称奇。

江荇之拉回他的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结契的事?”

“三界内都传得沸沸扬扬,估计连田里的走地鸡都在议论,本座能不知道?”

“也是。”

钟酩闻言,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就该这样。”

·

三人歇脚的这间茶铺除了烹茶,还蒸了糕点。

江荇之闻着味儿,眼底蠢蠢欲动。钟酩见状便要了些点心摆在桌上,用来填塞他灯灯的深渊巨口。

江荇之一边吃着一边问宿尤,“所以你是因为听说我们大喜,才跑来找我们的?”

“说不上找。”宿尤把玩着手里的桂圆,“只是隔了一千年,突然听见你们的消息,本座惊了一跳。心血来潮去到故地重游,没想到真能遇上。”

突然听见他们的消息?江荇之吃得腮帮鼓鼓,一双眼盯着宿尤,“你之前没听过我们的消息吗?”

再是隐居到犄角旮旯里,自己的死当时轰动三界,宿尤不该不知道。

宿尤想了想,“没有。”

江荇之吃糕点的动作停住,两眼放空开始出神。他走神时,视线飘忽在宿尤的面上。宿尤见状,饶有兴趣地支着脑袋给他看回去。

一双手忽然伸过去把江荇之的脸扳过来,对向自己。

江荇之视线聚焦,“你在做什么?墟剑。”

钟酩执着,“你要看着我走神,我才是你的道侣。”

……这莫名的执念到底是哪儿来的?江荇之无奈地哄他,“我看着你的脸不会走神。”

钟酩:!

哗啦,对面的座椅支开。宿尤受不了地站起来,“行了,本座回去了,你们慢慢腻歪。”他说完扬了扬手中的请帖,“到时候本座会来。”

血色的身影转身离开,一眨眼消失在空荡荡的河岸边。

宿尤走后,钟酩整个人瞬间惬意起来,甚至罕见地陪着江荇之吃了几块糕点。

江荇之宠溺地纵容他的分食,开口问道,“你说为什么宿尤在这之前都没听说过我们的消息?”

钟酩沉浸在他宠溺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剥了颗桂圆给人塞嘴里,“别想太多。所有想不通的事,总有豁然开朗的一天。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结契大典。”

“也对。”江荇之一想到结契大典,立马将这些复杂的问题抛在脑后。他伸手屈起食指,拇指往上一搭,对钟酩说,“你看这是什么?”

钟酩凑近,“比心?”

“……笨,这是七。”江荇之说,“距离我们的结契大典还有七天!”

钟酩被他逗得开心,捏着他的食指掰直,“很快就是这个了。”

“这是什么?距离结契大典还有一天?”

“这是‘结为一体’的意思。”

江荇之小脸顿时红黄红黄的,咻地抽出手指,“不正经。”

钟酩牵过他的手亲了亲,“我又不是特指那个。还有我们的神魂,我们的所有……都会结为一体。”

江荇之便一手捧了捧脸,“喔。”

他被钟酩说得心驰神往,不由急迫地期待起来,就连七天都显得格外漫长。他感叹道,“我们前几百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明明相互暗恋了这么久,要是说开早该在一起了!

钟酩说,“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江荇之嘀咕,“明明是你总捉弄我。你要是早些表露出一点点来,我还装什么?”

钟酩忽而一顿,笑了下说,“表露过。”

江荇之一下坐直身子,“什么时候?”

“还说我笨,听不懂暗示。”钟酩扳回一城,“你自己好好回想。”

江荇之便苦思冥想起来:墟剑向他表露过?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可能?如果真的表露过,自己哪儿还能无动于衷呢?

他想来想去,满脑子飘过的却只有来自钟酩的挑衅:

“江荇之,你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九州的大好河山?”

“为什么?”

“不但沟壑纵横,还有汪洋大海。”

“……”

“墟剑,你盯着我看什么?”

“看你脸上睡痕还没消。修炼的时候睡得好不好?”

“江荇之,今天给你带了点东海芙鱼。”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

“毕竟你需要补补脑。”

江荇之回忆半天,没找出那句情感表露,反而越想越上火,看向钟酩的眼神逐渐幽深起来。

钟酩赶紧给人顺毛,“真的有。想起来就给你奖励好不好?”

江荇之来了精神,“什么奖励?”

钟酩凑近了,贴着他耳畔低语了几句。江荇之立马又变得红黄红黄,嘴里骂了句“不正经”,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

·

在河边茶铺坐着晒了一下午太阳,闲适的一天很快过去。

江荇之打包了些点心,准备带回昆仑慢慢吃。

鉴于昨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相互折磨,今天江荇之拒绝了钟酩的同榻申请,坚持独占一榻。

钟酩站在门口,垂眼看着他,“昨日新婚燕尔,今日七年之痒?”

江荇之,“……”

他把着门框,“别胡说,我这是在为我们的新婚燕尔蓄力。”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深了几分。

江荇之恍若未觉,一本正经道,“再说了,我一个人待着才好静下来细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有过情感表露?”

“你可以等白天慢慢想。”

“不行,想不出来我心里发慌。”

“……”

砰,屋门干脆利落地关上。

江荇之把目光幽怨的钟酩关在门外,一个人窝上了床榻,团着被子在脑海里仔仔细细搜刮着记忆。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外面的天色逐渐幽深,月光漫过窗棂铺落在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点点偏移。

榻前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声响。江荇之团在被子里双目出神,凝成了一个雕塑。

直到天光微曦,新一天的太阳从东面升起,他猛然惊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想了整整一晚上!

一宿没睡。

江荇之从寝殿走出去时,整个人好像都在飘。

钟酩看他两眼无神,差点一脚踩到地里栽的月季,忙把人捞到一边,“昨晚没休息好?”

江荇之钝钝地点头,“嗯,想了一晚上。”

钟酩哭笑不得,无奈道,“算了,我和你说。”

“那奖励呢?”

“自然是没有了。”

“不行!”江荇之拒绝,“那我要自己想。”

钟酩无法,只能给人摆了张椅子、热好茶水,将昨天带回来的糕点摆在桌上,让人边吃边想。

环境清幽的山头,茶香,花香,混着糕点香,十分宜人。

江荇之出神地咬着糕点,都没注意到糕点的残渣簌簌落了一身,连他嘴角都沾上。

钟酩看见,伸手替他擦去残渣,“你真是……”

带了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他柔软的唇角,瞬间像是蹿过一簇电流。江荇之背脊一颤,视线蓦地转向跟前替自己擦嘴的人——

对方的神色和记忆中的某一时刻重合在了一起。

江荇之怔怔看着钟酩,他想起很久之前有次过招,墟剑险胜了他一筹。那只带了剑茧的手捏住了他的后颈皮,指腹擦过他颈侧,带起一簇电流。紧接着他脑海中轰然一白!视线中只余那张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张一合……

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晃过。

江荇之整个人愣住:那时候,墟剑好像同他说了句话,难道就是那句话?

噗通,心跳骤然加速。

他一把握住钟酩探来的手,焦急地看着面前的人,“你那次!在南岭过招的那次……是和我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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