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霁生怕沈檀发脾气,摸黑找到了电闸的位置,熟练地推开电闸,家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小心留意沈檀的脸色,隔着那层雪白的“风湿止痛膏”,他实在看不清沈檀的表情。

“来外面吧…”何霁生讨好着,主动帮沈檀将吹风机拿了出来,“明天…我就叫人来修…今天晚上你先将就一下。”

沈檀脾气大归大,也好哄,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也没什么不舒坦的,大剌剌地往堂屋一坐,摘下发箍吹头发。

乡下到了夜里安静,再加上何霁生住得偏远,周围本就没什么邻居,吹风机的动静就格外的大。

沈檀头发吹了多久,何霁生就在旁边守了多久,直到沈檀的头发吹了个半干,他的发质很软,没扎马尾,发长刚好到肩膀的位置,很秀气,不开口的话,越看越像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家。

何霁生以为这就算是完事了,没想到沈檀又从里屋拿出好几个小瓶小罐的东西。

高点的玻璃瓶里倒出来的是水一样的液体,沈檀用手指轻轻拍在脸颊上,浑圆的小罐子里是乳白色的膏贴,沈檀抹了脸又抹手,连脖子都没放过。

随后拿出个银色的金属用具,一推开关,发出呜呜的震动声,何霁生瞪大了眼睛,沈檀拿着那玩意在脸上来回滚动。

各式各样的水乳往脸上吐了一层又一层,完事儿还得刮腻子似的用东西多推几遍,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你看够没有啊?”沈檀将护肤品的盖子盖好,抬着眼皮轻蔑地看着何霁生。

何霁生是个愣头青,没见识,好奇心又重,大概是很久没有人来他家做客,热情呼之欲出,眼神恨不得焊在沈檀身上,一点也不知道收敛,也就沈檀是个男人,那个女人被何霁生这么盯着看,早就骂他流氓了。

“沈老师,你这是涂的什么?”何霁生笑了笑,他也学着别人称呼沈檀老师,“画画吗?”

其实他觉得沈檀也就是脾气差,心眼儿不坏,长得也好看,城里人懂得有多,还会画画,还是“老师”,哪哪都比自己强。

对牛弹琴,只是说话沈檀都嫌累,“保养啊土鳖,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三十二…”

三十二?

沈檀有点意外,他多看了何霁生两眼,大概是常年待在家里做工,何霁生跟有些汉子比还算干净,看着比山里的同龄人要年轻。

跟沈檀肯定是没得比,沈檀也不会当着面儿夸他。

挤兑何霁生两句才是沈檀想做的,他贱嗖嗖的来了句,“不保养就跟你一样咯,皮肤粗糙,长皱纹,老得快,你看你那手,被你摸一下都得受伤。”

何霁生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朋友,很是难为情,赶紧把手藏在了身后,他手上有做编织品留下来的茧子,茧子很厚,才不容易被细长的竹签给插到,皮肤粗糙,指甲也不够干净,还有没拨弄出来的泥土,要是到了冬天指关节的位置还会皲裂,有点冻疮都是常事。

“我…我们这儿…不兴抹这些…”何霁生嘴笨,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城里的男人都兴抹这些玩意儿,“我之前见过我妹妹抹脸…用的雪花膏…”

沈檀敏感,以为何霁生拐弯抹角的讽刺他,“你什么意思啊?男人不能用?男人也会老!也会丑啊!”

“没有!没有!”何霁生连忙摆手,在他眼里,沈檀只是长得细皮嫩肉的,胳膊挺有劲儿,一只手就能扛起Shaun,说话嗓音低沉有力,就是话多。

可他摸不着沈檀的脾气,索性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沈老师,你刚刚跟他们吵架了?为什么事啊?”

沈檀提起这事儿就来气,他小家子气,何霁生上赶着关心他,他肯定发牢骚,简答的解释了一下刚刚的情形。

说完还朝坐在门口的Shaun招手,“过来!”

Shaun咧着嘴傻笑,摇头晃脑地走到了沈檀身边,沈檀抱住Shaun的头,“今天因为你,一千来块钱又打了水漂,你个赔钱玩意儿,接下来一个月你别想吃零食了。”

一句气话,狗没当真,何霁生当真了,生怕沈檀亏待了Shaun。

“不用…不用…不用给房租,你想住就住,反正平时都空着的,别说它了,它又不懂。”

沈檀白了何霁生一眼,懒得和这个缺心眼儿的土鳖解释,心说自己还没打算住这儿的。

这一晚,沈檀睡得不太安稳,毕竟是新环境,他还没完全适应,到了后半夜才浑浑噩噩地睡熟。

房间的窗帘纯属摆设,浅色的,一点都不遮光,天刚蒙蒙亮,屋子里也跟着亮堂了起来。

沈檀睡眠质量本就不行,半强迫半自愿地睁开眼睛,他盯着顶上的墙面发呆,半晌才想明白,这是土鳖的家。

住得偏远有一个好处,清静,听不到熊孩子的鬼叫,和车辆的喇叭声。

沈檀身骄肉贵,属豌豆公主的,睡硬板床脖子犟,他起身后,又多坐了一会儿,琢磨着得叫何霁生再给他多铺一床棉絮。

他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往外走,堂屋的门大开着,没看到何霁生的人影。

真不讲究,也不怕招贼惦记。

“Shaun?”他喊了一声,也没看到Shaun的狗影,“去哪儿了?”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一夜过后,空气中有股水腥味儿,不算难闻,还挺醒瞌睡的,微风一过,屋后的竹林被吹得飒飒作响,还能听到小鸟的叫声。

“沈老师,你醒了。”这份惬意,被何霁生给打断了。

沈檀一转头,何霁生手里端着碗筷,Shaun跟在他身边,嘴里含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

“我煮了面条…”何霁生把面条端进堂屋里,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桌子上,“我本来还说叫你起床的…你自己就醒了。”

沈檀还处于神智游离的状态,他没什么起床气,只是从醒来到脑子完全开机,需要的时间很漫长,这段放空的时段里,显得有些呆滞,都不会多说一句挤兑何霁生的话。

他跟在何霁生的身后,盯着那碗清汤面走神,何霁生用酱油煮的面条,黄褐色的面烫上浮着一层油花,除了面条,就只有蔬菜作为点缀,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倒是让人看着挺舒服的。

不需要朝九晚五上班的沈檀,很少这么早起,也很少有机会吃早饭,看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胃里的馋虫蠕动,饿意来得分外迅速。

他坐到桌前,挑起面条吃了一口,面条不是特别软烂,带点儿嚼劲儿,面汤普普通通的,但特别好入口,挺合他口味。

何霁生有些意外,他都做好沈檀挑他毛病的准备,没想到沈檀这么赏脸。

沈檀吃相斯文,大概是瞌睡还没醒,脸上带着一丝丝的不耐烦,但只要他不张嘴说话,还挺赏心悦目的。

何霁生一看天色,“沈老师,你吃完就放哪儿吧,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沈檀跟查岗似的,脱口而出。

“我…”何霁生被问的一愣,很久没人关心过他去哪儿,他出门也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我去趟我妹妹家,给我外甥女买了点儿东西。”

说着,沈檀见他拿过桌上的粉色透明口袋,蛋黄派原来是给外甥女买的。

“哦…”沈檀不知道该说什么,恹恹地闭上了嘴。

Shaun一开始在玩叼来的树枝,转头又盯上了何霁生手里的蛋黄派,围着何霁生打转。

“怎么了?”何霁生一脸疑惑。

下一秒,塑料口袋不怎么扎实,Shaun的牙尖轻轻一撕就霍了个口子,里面的两袋蛋黄派掉了出来。

Shaun很会表达情绪,用嘴拱了拱地上蛋黄派,嘴里发出轻哼声,急得差点说人话。

“Shaun!不行!”沈檀冷冰冰的制止。

Shaun看着傻,但沈檀说的每一句话它都明白,两只耳朵马上耷拉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走到沈檀脚边趴下。

何霁生不好说什么,从地上捡起蛋黄派,换了个袋子装上,随后才出门。

等何霁生走远了,沈檀才揪着Shaun的耳朵,“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了,还惦记吃甜食。”

“嗷呜…”Shaun仰着狗头叫唤了一声。

“而且那玩意都是添加剂,你怎么回事啊?给你买的零食和狗粮你不吃,何霁生的东西就稀罕,当心他哪天给你喂狗屎!”

沈檀看着桌脚那根被Shaun啃得全是牙印的树枝,“你看看,都什么玩意儿啊,你没玩具玩了吗?什么破烂都往家里捡?”

一大早,何霁生提着蛋黄派出现在妹妹家门口,何梅赶忙跑出来,“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吗?”

“舅舅!”小外甥女一听到动静,就知道是何霁生来了。

何梅见状,便猜到又是她女儿求着舅舅生买东西了,“你又让舅舅给你买零食!妈妈怎么跟你说的!”

何霁生笑着把袋子递给外甥女,“没事,又没有常买。”

“还没有常买?你上次买的那箱奶都没喝完。”何梅没好气数落道,“你舅舅的钱还得留着娶媳妇的,下次不准再让舅舅买东西了啊。”

“小孩嘛。”何霁生抱着外甥女往屋里走。

何梅追在身后,“吃了午饭再回去。”

“不吃了,我坐一会儿就走。”何霁生拆开蛋黄派的包装,递到外甥女手上。

“这么急啊?”何梅一愣。

何霁生支支吾吾的,“嗯…家里…来客人了…”

来客人?那些个乡亲对大哥怎么样,何梅又不是没数,有极个别对大哥好的,但能去家里做客的,何梅还真数不出来。

“谁啊?”

何霁生抓了把后脑勺,“一个城里来的老师…教画画的…”

不知道怎么地,到了何霁生这儿,沈檀就成了教画画的老师了。

“他没地方住,暂时住我那儿的。”

“哦,这样啊。”何梅觉得古怪,“住多久啊?”

就自家大哥性格,何梅是真怕他吃亏。

“也没说多久,他人挺好的,还带了好大一条狗,可热闹了。”

谁不喜欢热闹,山里就够冷清了,自从自己出嫁,大哥就是一个人住,说起“热闹”这两个字,他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憨厚的笑容,何梅没再多问。

外甥女一听大狗,好奇心上来了,“大狗?舅舅,你家有大狗了。”

“别人的,不是舅舅的。”

“那下次能带我看看吗?”

何霁生有点为难,Shaun可是沈檀的宝贝,“下次舅舅问问他的主人,人家答应了,我就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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