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床笫之间”

沈归晚挨了打,被棍子敲过的地方疼了很久。

之前买的止痛药和药酒已经用完了,骨缝间的刺痛无处缓解,疼得他彻夜难眠。

只是伤在后背,沈归晚虽然难受,却不能随意翻身,硬是熬到身体撑不住才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沈归晚看到床单上有块干涩的红棕色痕迹,脱了睡衣发现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裂了一道口子。

皮肉裂开的疼痛太微弱,一夜过去已经结了血痂,如果不是睡衣和床单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伤口。

沈归晚背对着镜子,扭过头艰难地观察受伤的地方。

被长棍打过的地方肿着,肩胛骨淤青了一大片,但只有一道伤口,还结了痂。

那个伤口的位置很微妙,沈归晚没受伤时能摸到,但遭到重击的肩胛骨活动困难,轻轻一动就会拉扯到背上淤青的部位。

沈归晚看了一会,决定放任不管。

母亲去世后,他受过很多次伤,淤青和细小的破口都是家常便饭。

但除了需要住院手术的骨折和较深的伤口,沈归晚从来没有认真处理过其他伤口,最多用碘酒消毒,在洗澡时贴上防水的创可贴,防止伤口感染溃烂而已。

他不太在意伤口会不会留疤,只要能愈合就行。

沈归晚把弄脏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同沾了血污的睡衣一起扔进浴室的洗衣机里。

他在洗衣机清洗衣服的时候冲了个澡,热水驱散了寒冷,洗掉了身上凝固的血迹,混着血丝的水流在瓷砖上打了个旋,顺着地漏流走。

伤口渗进了水,微弱的疼痛一下一下扎着沈归晚的后背。

他没有管新的伤口,却记得杜之年的叮嘱,没有让头上刚拆线的伤口碰到一滴水。

沈归晚养了三天,背上的疼痛才慢慢消退。

他侧睡了好几天,右肩压得难受,现在平躺下来,整个人都放松开了。

躺在柔软的床上,沈归晚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床垫下摸出了手机。

沈禄把沈归晚送进医院的时候没有想过他醒来后要怎么办,手机在床垫下放了很久,电量耗空后就自动关机了。

沈归晚十多天没有用过手机,再开机时除了广告短信之外没有一个人联系过他。

他的交际圈很干净,干净到消息通知里只有两个服务号。

沈禄不会找他,大学同学早早都断了联系,就连为数不多的朋友也许久不曾说过话。

沈归晚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杜之年说的三天已经过去了。

他把手机放回原位,起身准备去浴室洗头,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沈归晚怔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也不记得是怎么接起那个电话的,但听见杜之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时,那颗被拽起的心脏忽然落回了原位。

“是我,杜之年。”杜之年的声音里带着很浅的笑意。

沈归晚发出一声单音,没有说话。

杜之年不知为何笑了一声,问:“晚上想约你喝杯酒,有空吗?”

沈归晚走到窗户旁,勾起窗帘的一侧,从缝隙里往楼下望去。

沈禄的车还停在院子里,沈归晚松开窗帘,回给杜之年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不一定。”

杜之年并不意外得到这个回答。

“我把地址发给你,有空就来。”他顿了顿,“记得通过验证,工作时间打电话不太方便。”

沈归晚抓着手机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他轻轻抚过头上那个凹凸不平的伤口,“好。”

电话挂断不久,沈归晚收到了杜之年的好友申请。

杜之年的头像是黑白的剪影,和自己空白的头像放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沈归晚的指尖划过杜之年的头像,按着提示一步步操作。

通过验证后,杜之年发来了一个定位,是紧挨着一家五星酒店的酒吧,离沈归晚住的地方有些距离。

沈归晚看着地图上的定位,沉默着没有回复。

杜之年很快又发了一条消息。

杜之年:晚上八点,我等你两个小时。

然而至始至终,沈归晚都没能给杜之年一个准确的回复。

他无意拒绝对方,只是杜之年的邀请来得不凑巧。

杜之年如果约在工作日还好办,但今天是周末,沈禄在家。

沈禄在家的时候,沈归晚会尽可能避开和他碰面,也尽量不出门,不给他发作的由头。

沈归晚做好了不能赴约的准备,但天刚暗下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车尾灯的红光照在窗帘上,沈归晚站在离窗户一米远的位置,仔细听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直到投在窗帘上的红光消失,窗外没有任何声音,他才拉开窗帘,朝楼下望去。

一楼的院子里亮了一盏照明用的灯,原本停在院子里的车已经开走了。

沈禄今晚大概是有应酬,不会太早回来。

但沈归晚没有急着赴约,他打开卧室的门,站到走廊上听了一会。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沈归晚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确认沈禄不在家后,又慢慢转过身,回到自己房间。

入秋之后,沈归晚出门就变得困难。

他很少出门,大学毕业后一直待在这栋阴冷的别墅里,没有买过新的衣服,几年下来衣柜变得越来越空,空到只剩下两件适合秋冬季节穿的外套。

沈归晚无视角落里的羽绒服,换上长裤衬衫后,把风衣套在了身上。

他换好衣服,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词典,随手翻开一页,将夹在书里的钞票塞进口袋。

杜之年说等沈归晚两个小时,但沈归晚来的时候,威士忌杯里的还没融化,悬浮在琥珀色酒液里的冰球圆润光滑。

他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归晚,抿了一口酒,含笑道:“你来了。”

沈归晚应了一声,拉开杜之年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杜之年单手托腮,将沈归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腰上系了腰带,远看身量挺拔,凑近了又觉得他身上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禁欲气息。

杜之年放下酒杯,问:“出院之后感觉怎么样?”

“还好。”沈归晚静了半秒,又补充道:“没什么不舒服的。”

杜之年听着不连贯的回答,侧过头笑了一声。

他在沈归晚沉默的注视下站起身,单手撑着桌面,大半个身子探到了沈归晚的面前。

沈归晚怔了一瞬,看到杜之年的手朝自己伸来时下意识侧过头,晃神间只觉得杜之年的呼吸擦着发梢吹过,随后温热的手掌落在了头顶。

杜之年撩开沈归晚的头发,沿着伤口的位置摸了一会,说:“嗯,没什么问题。”

他将沈归晚被揉乱的头发捋顺,重新坐回椅子上,十分随意地问道:“喝一杯?”

沈归晚头顶被杜之年碰过的地方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他扫了眼杜之年手边的酒杯,“我没有来过酒吧。”

“抱歉——”杜之年拉长了尾音。

他朝吧台后相识的调酒师招了招手,隔空替沈归晚点了杯酒:“要一杯床笫之间。”

“床笫之间”,如果沈归晚经常光顾酒吧,就会知道这是一款年代久远的鸡尾酒。

但他并不了解这些。

然而当寓意暧昧的词语从杜之年的口中说出时,沈归晚从杜之年轻佻的表情和随意的语气里听出了酒名里暗藏的潜台词。

杜之年点了酒,回头发现沈归晚盯着自己,笑着与他解释:“这种鸡尾酒的度数很低,不容易醉。”

“除非你一杯就倒。”他嘴角带笑,心情十分愉悦。

沈归晚看着杜之年,许久低声道:“杜医生。”

“嗯?”杜之年握着酒杯问他,“怎么了?”

沈归晚静了片刻,然后问出了他和杜之年认识以来的第一个问题——

“你今天晚上约我出来,只是喝一杯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