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离这个家远远的。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爸在打电话,我清楚地听见他报出了家里地址。

我知道谁要来。

练习册的第29页被我撕掉,因为上面有一个我不想看见的字。

要是人也能这样就好了。

我不想看见,就能撕掉。

或者,我把自己撕掉。

七点多,外面开始下大雪。

我一边吃他煮的面条,一边祈祷这雪下得再大点,最好封了路,让谁都出不了门也进不了门。

可他们还是进门了。

我爸要我别太自私,以后是要当人哥的。

究竟是谁自私?

我突然觉得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这个人,变得很陌生。

我以为的那个宽厚的肩膀,其实扛着的不是责任和爱,是虚伪狡诈跟背叛。

门铃响起来之前,我坐在房间的书桌边。

这间卧室原本是我一个人住,但从今天开始,有两个我从未见过,甚至前不久才知道他们存在的兄弟要住进来了。

我的双人大床被换掉,换成一个临时买来的单人床。

对面靠墙放着的是他花了一万多块买的木质的上下铺。

我的书架被清空了一半,书桌被清空了一半。

我的世界被霸占了一半。

或许,不止一半。

他们有两个人。

我不在乎那个女人,我只是讨厌别人侵占我的领地。

我爸去开门的时候,我跟着过去,甚至想走在他前头,让他们一开门先看见我。

让他们知道,这个家究竟是谁的。

门打开之前,我听见脚步声,外面没人说话。

我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们有过被掠夺被入侵的经历吗?

一般来说,对待入侵者,应该手持利刃一一解决了他们,但毕竟不能。

我爸说:“你可以把她当阿姨,但虞南虞北是你亲弟弟。”

我看着他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对他说:“好的。”

我倒是想看看这两个入侵了我领土的人长什么样。

他打开了门,我看见了他们。

那个女人跟我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我以为,她应该是那种妖艳的,往那里一站就会勾人的,是吃人心的妖怪,像纣王的妲己。

然而,她长得太普通了。

不是不好看,只是好看得很不起眼。

她一见了我爸,眼睛都亮了,明明四十来岁的女人,却笑得像个二十岁的姑娘。

至于吗?

她身后,站着两个男生。

我冷眼望向他们,一点儿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们。

我爸说:“快进来。”

我微微侧身,眼神始终流转在那两个人身上。

他们长得很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双胞胎。

我甚至怀疑,口口声声说他们身上有着他基因的我爸,能不能分辨出这两兄弟的不同。

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从大衣,到露出的衬衫领子,再到那两条牛仔裤。

他们在门口换鞋,连袜子都一模一样。

双胞胎,没有个性,没有选择,他们是彼此的影子。

那个女人笑着跟我说话,我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

她不是我的敌人,是我妈的敌人,但很可惜,我妈死得早,已经不能睁开眼来跟自己的这个敌人针锋相对了。

她拉着那两个男生过来,对他们说:“这是哥哥,叫柏林。”

我的目光往返于他们俩的眼睛,一双无畏地直视着我,像是愣头愣脑的雏鸟,另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先一步开了口。

他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绪地叫了我一声:“哥。”

我发现,他耳朵红了,只有耳朵尖,那么一点点。

怕是被外面的冷风吹的,毕竟第一次来这么北的北方。

我冲着他笑,并非示好,只是觉得有趣。

突然间,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房子开始变得拥挤,本来有点儿冷清的家,有了声音。

我爸和他们的妈在那里不知道寒暄些什么,睡都睡过了,到这个时候虚情假意地说客套话,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我们三个在这里站着,我不说话,他们也不说。

我像是在看一出戏,看他们谁先绷不住。

站在左边那个先开了口。

“哥,我想上厕所。”

他这句话不是跟我说的,是冲着他旁边那个人。

被他叫哥的那个,显然慌了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们离彼此不过一步远,我清楚地看见他额头跟鼻尖渗出的汗珠。

他抿了抿干到有些裂开的嘴唇,看向我,试探着问:“哥,洗手间在哪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