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接下来几天盛长青每天去公司都带上了盛初时一起,盛初时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旁人再多的安慰其实都没什么用,这事只能等时间长了淡化了,他自己想开。

几天后港城那边传来消息,康志朗落网了,他的游轮又一次出海回港时被大批早有准备的港城海警包围,接受盘查,虽然因为事前走漏了风声警方在船上并没有搜找到毒品,但随后就根据其他线人提供的线索,在一处康家地盘上的骨灰场里找到了他们藏在骨灰盒里的货,人赃并获。这当中少不了俞家的运作和推波助澜,在康志朗被捕之后,俞少给盛初时发来了一条消息,感谢他和盛长青的帮忙,让他们俞家少了个竞争对手,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与盛氏合作,盛初时没有回复,盛氏马上就要易主,合作不合作的,已经没有必要。

在康志朗的供认下,原本就官司缠身焦头烂额的盛富强父子几人再次被警方传唤,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翻不了身的法律严惩,在港城和首都警方的通力合作下,警察队伍内部与毒贩勾结的害群之马也再无处遁形,轰轰烈烈的特大跨境贩毒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盛初时又一次回去了盛家,盛富康快不行了,送去医院抢救之后暂时挺了过去,还能苟延残喘几日,生命已经彻底进入了倒计时。

盛长青让人把他的药换了回来,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换与不换都差不了多少了。

事情最终还是被心思细腻的盛思嘉给发现了,在她的质问下盛初时不得不把自己死亡的真相说了出来,盛思嘉听完呆愣了很久,当天就离开了医院,再也没有来过。

盛初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松了一口气,好在盛思嘉始终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个家里他唯一没有看走眼的人,就是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他也是在好几天后医院再次下病危通知单的时候才和盛长青又去了一次医院,站在重症病房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全身插满各种管子几乎已经没有了生气,只靠着机器勉强生命的盛富强,盛初时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全然麻木了,父子之情耗尽之后连怨恨都变得没有了意思。

他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很小的时候,盛富康把年幼的他抱在膝头,耐着性子哄着他教他认画报上的字,说他是他最骄傲的儿子,他现在打拼下来的一切将来都会给他。盛初时其实不在乎盛氏是给他还是别人,也不在乎家里有多少钱,哪怕盛富康真的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儿子把他赶出去他也都认了,他只是没想到盛富康会这么决然地选择杀了他,不过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医生在一旁小声把盛富康的各项身体指标念给他听,盛初时心不在焉地听完,问他:“你为什么会帮我哥做事?你是医生,却做出违背自己职业道德的事情,不会心中不安吗?”

盛初时语气淡淡,他倒不是想要追究什么,只是好奇,像王医生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缺钱,盛长青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对方帮他做下的这种事情。

王医生尴尬地低咳了一声,解释道:“盛老先生是我最后一个病人了,等……之后我就会辞职,打算换个行业重新开始。我和盛先生在国外念书时就认识了,我能读完医科还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是靠着盛先生的资助,算是报答他吧。盛先生也挺不容易的,当初在国外的时候他似乎因为家庭的原因压力颇大经常要去看心理医生,这几年才稍微好了点,他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报复盛老先生,可能跟他的心理问题有关,这是病人隐私我本来不该跟你说,不过盛先生看起来很看重你这个弟弟,希望你能多开导开导他。”

盛初时愣住:“心理问题?他有什么心理问题?”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不是心理医生,你不如直接问问他,他或许愿意跟你说。”

盛初时心下一沉,抬眼间看到走廊尽头脚步坚定朝着他走过来的人,他的眸光闪了闪,忽然有些鼻子发酸。王医生也注意到了盛长青走过来,冲盛初时点了点头,先行离开了。

盛长青走到盛初时面前,见他眼角发红怔怔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地皱眉,沉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盛初时转开了视线。

盛长青瞥了一眼房间里病床上的盛富康,提醒他:“很晚了,我们走吧。”

“事情处理完了?”

“嗯。”他刚才去和院长谈了谈盛富康的情况,既然没打算现在就拔管子,该做的治疗还是得做,哪怕是做给外人看的,虽然基本等同于做无用功。

“那走吧。”盛初时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也不用再来了。

外面在下大雪,走出住院部大楼前盛长青帮盛初时把脖子上的围巾仔细地系好,打开了伞,盛初时的思绪有些放空,盯着盛长青挺拔的肩背,想起刚才王医生说的那些话,鼻子似乎更酸了。

盛长青回头看他,见他忽然又发起了呆,轻叹了一声:“初时……”

盛初时恍惚回过神:“啊?”

“你刚才又走神了。”

盛初时的嘴角勉强扯开笑:“哦,看你看得入迷了。”

“……胡闹。”盛长青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半边身体都圈进自己怀里,带着他踩着雪慢慢走向了停车场。

坐进车里后盛初时搓了搓手,低声抱怨了一句,盛长青打开暖空调,等待车子加热时握住了他冻得通红的双手:“有这么冷吗?”

“冷啊,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盛初时故意用冷冰冰的手去碰他的脸,盛长青不以为意,捉住他做乱的手,在掌心亲了一下。

盛初时微微红了脸:“别来,大庭广众的呢,你还是赶紧开车吧。”

盛长青抬眸看他:“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盛初时脸上的笑凝在了嘴角,他盯着盛长青漆黑如墨的眼睛,欲言又止,盛长青抬手抚了抚他的脸:“说吧。”

“哥……你以前看过心理医生是吗?”

盛长青微怔,淡道:“是看过。”

“为什么?”

盛长青的手指描摹上盛初时的眉梢,爱不释手地摩挲:“我刚去国外念大学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找上了我,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事情,他给我看了我妈在精神病院被人折磨的照片,他告诉我他才是我亲生父亲我应该去报复盛富康,可我当时第一反应却只想杀了他,后来我设计了他,诱导他犯下了重罪,他被关进了国外的监狱里终生不能释放,你在街上捡到我的那晚他刚刚得到宣判,那之后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报复盛富康,我每天晚上做噩梦梦里都是我妈被人折磨的那些画面。”

最尊敬的人变成了最恨的仇人,信念崩塌,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爱上了名义上的亲兄弟,仇恨与爱 欲交织,进退两难,求而不得,只差一点他就把自己给逼疯了。

盛初时红了眼睛:“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初时,我也不是个好人,我不止一次想要杀人,对那个男人,对邱闵,对刘文涛,对盛富康,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早就做了。”盛长青的声音低哑,邱闵其实没有说错,他虽然不是盛富康的种,却和盛富康一样心狠绝情,唯一不同的是,他有盛初时,这个人,是他唯一的软肋和柔情。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盛初时哭着摇头,他抬手环住了盛长青的肩膀:“你别这样说,你不会的……就算你真的杀了他们,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因为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他们对彼此最为感同身受,盛初时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疼,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知道这些事情,或许他还可以帮盛长青分担一些。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在盛长青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虽说是在照顾病中的他,却其实一直都在心中埋怨他给自己添麻烦,嫌他难伺候,嫌他冷淡嫌他闷,只想着雪停了就赶紧离开好继续自己的假期,可即使这样,盛长青还是对他动了心。

盛长青轻拍了拍盛初时的背,抽了张纸巾给他擦眼泪:“别难过了,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好了,没事的。”

盛初时抬起依旧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他:“真没事吗?”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事。”

盛初时狼狈地擦了擦眼睛:“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不惜命了,哥……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盛长青无奈打断他的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将之当成负担。”

“……好,那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也不许再瞒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告诉我。”

盛长青点了点头,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轻吻:“我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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