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击剑馆里回荡着步伐声、刀锋交织声,还有凌霄的声音:

“决赛时你可能遭遇的最强的对手,一个是贝瑟夫,一个是科尼尔。”

剑在我眼前眼花缭乱地晃动,我认出来这正是贝瑟夫的绝活。

贝瑟夫的打法与我近似,我也喜欢玩虚招,从小就是唬人高手。这简直像自己跟自己打,我还蛮兴奋的,因为有时候看自己的比赛视频,也会好奇我要怎么干掉自己。

一开始挺被动,不过渐渐我开始适应贝瑟夫的那些花招,刀光剑影中,哪些是水中月,哪些是镜中花,哪些是……

“锵!”我一剑格在身前。

——哪些是明枪暗箭!

第一局我俩战成平手,凌霄拗了拗剑,我能感觉到面罩后冷酷强大的目光:“3:3,第二局。”

这一局他的打法又变了,比起贝瑟夫的华丽花哨目不暇接,这一次的节奏感明显加快,往往转变节奏的一刹那,我就挨劈了。

“科尼尔师从你的偶像亚基列夫,很擅长控制对手的节奏,我和他第一次交手时也输得很惨。一旦你跟着他的节奏走,离输就只剩时间问题。”

“那要怎么做?”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一听到亚基列夫的名号我就膝盖发软。

他没给我喘息的机会,端起佩剑,蛇信一样震动的剑尖宛如黑暗中挽起的剑花:“自己想。”

妈的一点都不温柔!

科尼尔的剑风和凌霄是有几分像的,一开始我被他完全压制,一朝陷入被动,便怎么想翻盘都力不从心。然后突然凌霄就停了下来,劈在我肩上的剑还大力震动着,仿佛骤停在风中的骏马,雪白的鬃毛仍在气流中舞动。

他收了剑站起来:“你又出底线了。”

我回头,懊恼不已,差点做了个摔剑的动作,还好没真摔下去,我意识到凌霄正不动声色地观察我,这让我很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不好意思啊,我以前的老师也骂过我,赢得起,输不起,没风度……”

“我知道。”凌霄说,“风度是其次,但是轻易向对手泄露情绪会很吃亏。”

我很少输,所以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嗯,下次再出线我会大笑三声,吓死丫的!”

凌霄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你比我还厉害。”

好遗憾隔着面罩瞧不见他的脸啊~我不由好奇:“对哦,你第一次输给科尼尔时是什么心情啊?你看起来好像挺无所谓啊。”

“很难过吧,心想,‘啊,竟然输了’……”

我回想比赛输掉后凌霄一张傲视群雄的脸,心想你难过起来的样子好奇葩啊……

“不过有几次看见你赢了以后摔面罩,我其实是觉得挺……”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更好奇了:“挺什么?”

哪晓得这人画风骤变,冷冰冰道:“也休息够了,现在9:8,你输我一剑,”他走到端线后,“第三局。”

第三局,我最喜欢的那个凌霄又回来了。人说动若脱兔,静若处子,那是平日里翻墙骑车站吧台的队草,站在剑道上,这个人便是动若骏马,静若松柏。

科尼尔把我逼出底线我还没想到应对的方法,又再次被凌霄逼出了底线。

唯一的进步是,我能忍住不摔剑了~

“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我和科尼尔逼出底线吗?”

我摘下面罩抹着汗,一屁股坐在剑道上:“你们太强了!”

凌霄走过来,蹲下看着我:“乔麦,你也很强。”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的眼睛遮在面罩后,影影绰绰都看不清楚,我还是被那眼睛电了一下。

凌霄看向我身后的底线:“这一次你单脚出底线后坚持了很久,和第一次不同,这次你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轻易后退。”

“意识到又有什么办法?”我盯着那条线,心中爬过深深的阴影,要是被劈中被刺中我也认了,老这么出底线想起来多不甘心啊,“我不退就会被你击中。”

“就是这样,”凌霄轻轻弹了个响指,我累得精神涣散的注意力都骤然聚焦在他身上,“你觉得自己不退就会被击中,你太怕被击中,可是被击中的几率是五成,退出底线则是百分百地丢分。”他站起来,脚踩在底线的位置,“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假设每个击剑选手每次比赛平均有两次出底线的几率,那么他平均每场都会送给对手两分,而由于在逼近底线位置反攻的几率也是很高的,但是他放弃了反攻,同时等于他失去了两分,可是如果有这么一个选手,每次比赛都不会出底线,那么他要么被击中两次,得0分,但没有送分,要么被击中一次,反攻一次,得1分,依旧没有送分,要么两次反攻成功,得2分,依旧没有送分,表面看他和对手拉开的差距是2分,实际上……”

“是4分!”我醍醐灌顶。

“没错,我和科尼尔的实力差距并不大,我要赢他,每一分都必争,所以我绝对不能让自己出底线。”

难怪凌霄面对科尼尔这样的怪才还能取得一负两胜的成绩,跌破了多少人的眼镜。他是个天才已经很可怕,他还是个努力到99%的天才。我仰头看着这个人,既失落于他竟然比我强那么多,又满足于他竟然就站在我面前。

“来吧!”我跳起来,罩上面罩,“还不到十五分呢!”

凌霄对我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容易,然而要克服人的本能,又岂是说说而已。每一个击剑运动员都怕被击中,比害怕出底线更怕被击中。我默默告诉自己,这一次,他就是一剑把我捅穿了,我也得受着!

脚后跟踏在底线时我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右脚往后拉,支撑左脚死死踩在线上,我现在就当这条腿废掉了!他给我一剑我挡住一剑,最后一剑反手划下来,我向后仰倒,身体快要失去平衡摔倒的刹那,手中的佩剑从他面罩上狠狠划了过去!

剑脱手,我也向后跌坐在剑道上,唯独左脚还别扭地蜷曲着,脚后跟牢牢踩在那条线上。

我真想抱住废掉的左腿猛亲!!

凌霄捡起我掉落的佩剑,反递给我,我没有接过,冲上去拥抱了他。

他被我撞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便像树一样,一动不动,任我搂着。

我心情大好,放开他:“以后不扔面罩了,换这个庆祝方式怎么样?”

凌霄正了正面罩:“不行。”

“啊,为什么啊?”

“我说不行就不行,好好比剑,别撒娇。”

这话说得,那是相当的任性,相当的霸道总裁啊!行呗,依你~~~

虽然最后还是被他全取了十五分,我却并没有觉得挫败,反而很过瘾,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是永不可能服输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总有那么一个人,你愿意心甘情愿输给他,愿意他比你更强。他是你追逐的目标,心之所想,魂之所向。

“15:11。”低沉的声音隔着面罩,像镀了一层冷金属一样,“不接受异议。”

我一把摘下金属面罩,兴奋地看着剑道对面的凌霄缓缓摘下面罩,又从我宿命的对手,变回我喜欢的那个蹲墙上的起灵儿。

“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他将面罩夹在胳膊下,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有些困扰无奈似的,“你一这么看着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噗哈哈大笑:“该嘛,谁叫你对我放水的~”

我们并肩坐在地板上,凌霄说:“对不起,我那时不够了解你,我以为你当真那么输不起。”

“算了,”我说,“我也一样,以前觉得你是男神,现在才发现你就是一男神经病。”

凌霄笑了笑。

他突然这么经常对我笑,我其实是有点受宠若惊的:“那个,你觉得我能赢科尼尔吗?”贝瑟夫我还有点微茫的希望,科尼尔我是真拿不准。

他的口吻严肃起来:“科尼尔是我手下败将,所以你也不能输。”

我总觉得话中有话啊?“是你手下败将我就不能输,算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作为家属,你输了我会很没面子。”

“……”

妈的这种话你说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我胸口老鹿乱撞,擦着汗偷看凌霄,什么时候都学会逗人了?长进很大呀。

我们又聊了很多比赛的事,分析完科尼尔,又分析贝瑟夫,根本不需要看他们的比赛录像,凌霄就是活的记录仪。想想我和大胖老七们看录像,都是看着好玩,凌霄看录像,却都记在心里,今天晚上,算不算他给我开挂?

这一晚上他对我说的话,比这大半年我们说过的加起来还多,是真的对我倾囊相诉,毫无保留,恨不得把挂开上天。

有一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第一次来国家队时,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我?”

“紫山基地挺大的,多亏你站在那里。”

“你真当我是门牌啊?!”

他侧头看我:“是路标。”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会心而笑。嗯,你是我的目标,我是你的路标。

凌霄拿起面罩和佩剑起身:“很晚了,回去吧。”

窗外月明星疏,是很晚了,我却不舍得动,装作开玩笑道:“就这样了?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聊吗?”

“暂时先这样吧。”凌霄回头看我,“好好比赛,别的都以后再说。”

那是个释然了,放开了,从容了的笑。我点点头:“那我明天去送你!”

“不用了,老胡不会同意的,况且我走的时候你应该在训练。”他转身步下剑道。

“离开国家队后你打算去哪儿?”我知道他应该早就和那个家决裂了,绝对不会回家的,从贺鸣过世后,他就一直是一个人。

“可能会先去美国转转,看看他最后去过的地方。然后的……”思考的声音沉下来,“好好规划,从长计议。”

“好,那保持通话,奥运结束我就来找你!”

“没拿金牌就不用来找我了。”

“一定拿!”我站起来朝他的背影喊,“我一定拿!!”

就是这样,失去了一切,背负着一切,我们也要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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