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上)

也不对,解别汀不是火,他比腊月天湖水里的冰块还让人透心凉。

只有木扬从八岁初见时就叫嚣着说长大要娶解别汀回家,一直到大学毕业二十二岁都没改变过目标,最后两人确确实实领了证,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木扬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喜欢解别汀,喜欢一个人哪来找出那么多理由,他就是那么俗套,初见惊鸿一瞥,便造就了后续多年的见色起意。

他喜欢解别汀的脸,喜欢他的声音,喜欢的淡漠,喜欢他立在人群中透出的隐隐孤寂。

除了解别汀不喜欢自己这点,就没有木扬不喜欢的地方。

木扬垂了眼眸,葱白如玉的指尖垂在身侧,可他没力气再继续努力让解别汀喜欢自己了。

他要把木南山和姚鸢还给乔媛,要把解别汀还给自由。

至于喜欢这种事……木扬想,总有一天,他面对解别汀的时候,心脏会如同和往常一样平稳。

时间会带走一切,再不然就带走他的生命,心脏没法跳动,也就不喜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解别汀这碗姜汁可乐喝得特别慢,木扬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空杯子,他拿去洗手台前清洗了下,重新倒扣在茶几上。

他走到房门口,熄灯前回头看了眼解别汀:“晚安。”

解别汀指尖微动:“能不走吗?”

木扬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会儿才说:“解别汀,我们已经离婚了,同处一室过夜不合适。”

他说得极为认真,就好像昨天半醉不醉下跑到解别汀房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装着装着,就真的醉了。

随着‘啪嗒’一声,灯火与房门一前一后熄灭,解别汀的目光也逐渐被黑暗吞没,世界变黑了。

木扬回到房间,他靠在床头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发呆。

上一世自和父母闹僵以后,木扬就很喜欢这个姿势坐着发呆,很无助,但又能给自己带来一点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如果当初人生没有互换,他按照原本的人生轨迹在这座小城里长大,那他还会喜欢解别汀吗?

应该还是会的,可他没有足够的底气走出这座小城,或许根本无法与解别汀相遇,只能隔着网络与屏幕去喜欢。

——晚上好。

他犹豫着给乔媛发了条信息,对方过了五分钟也回复了一句“晚上好”。

——这么晚还不睡?

乔媛:在看书。

木扬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明天不用工作吗?

乔媛:要的,但只有这个点有时间看。

木扬没明白,直到乔媛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沓学习资料,木扬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要自考?

乔媛:嗯。

木扬的学习成绩很差,当初还想考解别汀的大学,但高三才醒悟,基础又差,最后连解别汀那所大学分数线的影儿都没摸到。

但因为高三一年的努力他倒是凭借自己上了大学,最后去了一所环境优异、学费昂贵的大学。

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让他不用太过忧心学历,木南山和姚鸢也不给他压力,就算木扬真的一无是处,他也能生活无忧。

高中那会儿,木南山和姚鸢还想过把木扬送到国外读书,但木扬不愿意离解别汀太远,哪怕他当时一年也见不着几次解别汀,那也好过相隔两岸。

出生的不同让木扬注定难以理解乔媛的行为,自考是件费时费力的事,一边工作一边自考,前路还不一定有希望。

他斟酌着发了一句:会不会很辛苦?

乔媛秒回,不过是一句语音:“看你半天不回,我还以为你删除我了呢。”

后面跟着一个狗头的表情包。

木扬身边的人都挺优秀,虽然很多都是‘狐朋狗友’,可人家也只是玩得疯,各自都有各自优异擅长的地方。

但因为学历删除一个人,木扬还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没有,刚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直接高考完读大学?

木扬上一世对乔媛仅有的认知中,她是高考完了的,成绩还不错。

这次乔媛过了很久才回复,声音很轻也很疲惫:“我妈不让。”

后面的话她用文字发了出来,敲敲打打很多遍,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懵懂又直白得问她这个问题,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而对方又是陌生人,和自己的亲朋都无直接联系,便也不用太多顾忌。

——当时高考六百多分,我想去京都的一所大学,但我妈一个月工资就三千多,她要养家,承担不起我的学费。

木扬心口酸涩难耐:学校一般都有助学贷款。

乔媛:我争取过了,但我妈这辈人对贷款很避讳,觉得不好,况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我爸在我刚出生不久就肺癌走了,她舍不得我离太远。

母亲认为她花个四五年去读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学,还要背上一堆贷款,不如早早工作赚钱。

知道一切真相的木扬有些迷茫,他那位亲生母亲百般阻挠养女去京都读书,真的只是因为舍不得吗?

木南山和姚鸢就在京都,木扬在那生活了二十多年。

乔媛倒没有太难过,四五年过去了,心里的遗憾虽然无法抹平,但她觉得现在还能努力补救一下。

她想到白天同事的那些猜测,说什么木扬可能是看上她了,于是犹豫着发了一句:“而且我喜欢的人很优秀,我想努力靠近他一点。”

木扬不知道该发什么,此刻他应该安慰或鼓励才对,可他不知道该怎么以一个‘小偷’的身份去鼓励失主。

说别难过?我不是故意偷走你的人生的?

多可笑啊。

木扬匆匆结束了话题,红着眼眶迷茫地望着半空。

*早上七点,解别汀端了一份早餐上来,他敲了一会儿门,但却没人回应。

他给木扬发了一条信息:早饭放门口了,记得吃。

想到昨天木扬说的话,他微顿片刻,又补充了句:你一个人吃。

解别汀回到房间,过了十分钟也依然没收到任何回信,再来到走廊里,早餐依然安静地摆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他心口无由来得重重一跳。

解别汀戴上口罩前往了电梯口,脚步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急促,直到前台说0436没有退房:“我早上换班的时候看到他了,背着个包朝南街去了。”

木扬握着拳,和解别汀并不凌厉的视线对视半晌,还是没点燃下一根烟。

他气急地走进酒吧廊道,嘈杂的动感音乐瞬间在耳边炸响。

今天下暴雨,酒吧里的人不是太多,大多数都聚拢在舞池里,卡座散台都没满。

木扬瞥了眼身后,解别汀跟进来了。

只是他的眉头一直蹙着就没松开过,不像木扬十分习惯这种场合。

不过虽然是酒吧常客,木扬还从未上过舞池。

他不喜欢被人贴近的感觉,舞池拥挤起来就是人挤人,胸对胸,臀对臀,背对胸入怀的也不是没有。

他望着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突然有些烦躁。

解别汀会不会觉得他每次也和那些人一样,在舞池里轻挑地和别人调情,恨不得左拥右抱?

木扬转过身,解别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这让他的烦躁瞬间熄灭,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木扬随意找了个卡座坐下,面前摆了一排酒杯,每一杯都被斟得满满当当。

下一秒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解别汀发来的信息:少喝点。

木扬环顾一圈,才在一个角落的卡座里发现解别汀。

木扬像没看到那条信息一样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又是第二杯,他闲散地靠在沙发上,手自然地垂落在扶手一侧,奶白色的指甲在蓝紫色的灯光下忽隐忽现。

拿起第四杯时,解别汀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今晚酒吧的隐约格外震耳,像是要把人流量流失带来的热闹全靠音乐补回来一样,木扬只看见解别汀的双唇开开合合,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的手抓着杯口,解别汀的五指拿出了杯口,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木扬率先松手。

解别汀将酒杯放到一边,里面的液体撒出来了些,他感觉到不对,抬起手指闻了闻:“可乐?”

这次木扬看懂了他的口型:“我喝什么跟关你屁——”

解别汀的耳朵格外好使:“别说脏话。”

木扬:“关你……什么事?”

屁事两个字被解别汀冷淡地一瞥生生堵了回去。

解别汀就真的只是来阻止他喝酒的,回角落卡座之前还留了一句:“可乐也不能多喝。”

木扬眼睁睁看着被解别汀叫来的服务生将端走了大半可乐,只留了两杯。

酒不能喝,烟不能抽,就连可乐都被限制,而这份烦闷在解别汀戴着口罩都能被人搭讪达到了巅峰。

他直接端着一杯可乐走到解别汀身边,一屁股坐到他腿上,也不管解别汀身体的绷直与僵硬,对着旁边那位坚持不懈的美女说:“他喜欢男的。”

木扬纯属胡扯,他还不知道解别汀喜欢什么样的人,也从未见过他对谁特别过。

“木扬……”

“帮你解围而已,没别的意思。”木扬扯了下嘴角,“万一被拍到,和我还能洗一下已婚的标签。”

和别人那就不一定了,不是婚内出轨就是人设崩塌,看似高岭之花实则浪里白条……

木扬麻溜地从解别汀腿上下来,头也不回地走进洗手间。

这里不少人聚集着一起抽烟,木扬有个坏毛病,只有自己也抽烟的时候才愿意闻别人的烟味,自己不抽就也见不得别人抽。

他靠在洗手台角落里,手里的烟转了几下也没点燃。

直到一个眼熟的面孔朝他走来:“嘿兄弟,又见面了。”

木扬瞥了一眼春风得意的程芜:“和好了?”

程芜嘿嘿一笑:“那可不,我用威慑让她给我道了歉,男人嘛,我大气点原谅她了。”

木扬毫不客气地拆台:“下跪的威慑?”

程芜无言以对:“你咋还记得?”

“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跟她一起来的。”程芜无奈道,“说让我感受一下她泡吧喝酒我是什么滋味。”

“……”

“来一根?”程芜叼着根烟,“一天只能抽三根,这根我硬生生省到现在。”

木扬犹豫了下,没接。

程芜哟了声:“今天这是咋了?转性了还是跟我一样有人不给抽?”

“谁敢管我?自由身。”木扬否认,“只抽细烟。”

他借着程芜的火点燃自己的烟,酒吧舞池的音乐被一堵墙隔了开来,是隐时现,洗手间这里倒成了闹市里难得的静谧之所。

星点火光燃起,木扬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余光瞥见走廊里一道修长的身影,手不由一抖。

程芜叽叽喳喳的声音跟伴奏一样,木扬一个字没听清。

程芜:“卧槽,你烟掉鞋上了。”

木扬还没回神,就见解别汀走到他面前蹲身捡起那根烟头,碾进垃圾桶的烟灰缸里。

一套动作风轻云淡又雅致,随后解别汀才说:“木扬,是不是要把你绑着才会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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