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借我点钱

“我靠!不是吧!”

“要死啊学校!”

“几几年的电路啊我去!”

“停电?!”半米远的黄家新一声哀叫,“停什么电!我他妈竞技呢!”

隔壁寝室、宿舍走廊的国骂此起彼伏,康辞站起身,往窗外看时校园内一片漆黑。他回过头,笔记本电脑还亮着,但右下角的网络状态被打上一个巨大的叉。

居然停电了。

确实是稀罕事,自从入学以来康辞好像还没遇到过。

时间也尴尬,晚课都还没结束,就算提前下课回宿舍还要用水用电,一片漆黑根本不方便。班群里已经开始抗议,但辅导员半晌没出现,班长只好息事宁人安抚大家。

“崔洋说建议我们点蜡烛照明。”黄家新不可置信,“他是傻逼吗?21世纪都进入第二个十年了,谁还常备蜡烛!不会说话就别说!”

知道班里人对班长意见不小,康辞没搭话:“你要去洗吗?我有手电。”

黄家新:“我宁愿出去开个房。”

“看这个。”康辞把手机举到黄家新面前,“刚收到推送,这次不是学校电路有问题,体育西路修排水管道时挖了电缆,现在整个溪南区都停电等着紧急抢修。”

黄家新夺过手机,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屏幕上的话,眼前一黑,瘫倒在椅子上:“救命啊,今晚就差一把马上渡劫成功,怎么来这一出!队友会不会以为我在演,人家以后不跟我打了怎么办!”

“QQ说一声。”康辞随口道,忽地想起来自己也强制下线。

而下线前一秒,小南瓜还被天下第一那群无耻之徒围着。他的“我来了”已经发出去,紧随其后就是原地消失……

小南瓜会不会也以为他是战术性拔网线?

刚刚被停电的特殊状况吓了一跳,随后又是室友和同学群里的八卦吸引他的注意力,康辞直到现在才想起他应该跟小南瓜说一声。

可点开QQ,还没轮到他打字说明情况,对方的消息先过来了。

小南瓜:打不过下线

不会是在怪他吧,怎么看都有点抱怨的语气!

这么想着,康辞几乎十指如飞地输入:“对不起啊!突然停电了,你要急的话我拿手机开个热点马上过去帮你打人!”

小南瓜:我暂时也上不去了[笑哭]

小南瓜:停电+1

康辞右手忽然有根筋狠狠跳动,他像被直觉支配,又拼命用理智压抑自己。如此两方博弈片刻后,理智仍败下阵来——康辞自认在生活方面他的确做不到冷静,手机壳的KEEP CALM字样因为熄灯看不清楚无法提醒他。

康辞:不会这么巧,你也在虹市吧?

这句话浮现在对话框中,气泡后的小狗机械地眨了眨眼。康辞霎时心跳如擂,他情不自禁地想:万一真的是同城怎么办?

只存在于互联网和游戏的虚拟朋友有可能成为大街小巷擦肩而过的某一个人——

没来由地,康辞竟一阵恐慌。

他飞速撤回那条消息,从发出到消失不过半分钟。最初的冲动最终让位给了死灰复燃的理智,康辞搓着手,那阵剧烈的心跳如它来时一般去势汹汹地平息了。

对方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啊……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比如万一真是同城怎么办,小南瓜不想被他知道三次元相关的信息而现在突然这么问会不会不太礼貌,可是都撤回了一会儿还是装没发过吧……等心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对方才回了康辞。

小南瓜:刚收拾东西。

康辞:没事吧?

小南瓜:今天应该都上不了了。

小南瓜:接到通知说是电缆被挖,得抢修到明早。

看似什么都没承认,但又完全表达了一些意思。康辞瞥了眼班群里刚发的通知,和小南瓜说的基本只字不差——所以,他猜得没错,小南瓜就是在虹市。而且范围大大缩小到体育西路横跨的两个区,其中包括了自家和学校附近。

这也太近了,以至于康辞后知后觉开始不安,他重新切回小南瓜的聊天框,一改往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康辞:那就先洗澡去了,明天再说?

小南瓜:嗯,我下楼买个电筒。

游戏里的好基友虚幻而遥远,互联网弯弯绕绕,却机缘巧合之下缩短了距离,变成周末都可以相约出门吃饭看电影、有可能发展成为现实中谈天说地的朋友。

换做别人,可能会为之兴奋一会儿,但康辞高兴不起来。

康辞家庭不说多么富裕,最起码也是优渥的。他在父母耐心的教育和引导中长大,待人本是十分诚恳,能帮就帮,后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大学一年级发生的那些事多少让他的自信心受挫,从此以班长崔洋为首的同龄男生对他阴阳怪气,总是拿“你爸可是副院长”使唤康辞。刚开始觉得没什么,后来才发现这些人完全是以此取乐,故意让他出丑。

钟岁岁说他读大学后社交恐惧,康辞不否认,他确实不太想再和陌生人建立友谊。

于是当小南瓜从虚拟的建模突然有可能变成活生生的人,康辞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要让他知道我也在虹市。

“康康,你手电的电池坏了。”黄家新举着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手电。

康辞自觉起身:“哦,那我去学生超市买一对。”

黄家新:“我去吧,你……”

“你衣服都脱了,少跟我客气。”康辞拿了钥匙和手机,面对黄家新的道谢不自禁笑了笑,“你在宿舍等我就行。”

“不着急!我先开一局手游……”

“手机省着点用吧。”康辞打开门,“我不借你充电宝啊。”

尽管已经十月,南方城市的秋凉却姗姗来迟。白天烈日的暖意未消,树叶间流淌的风卷起略带苦味的草木气息,偶尔一两声虫鸣从人工湖边传来,生机勃勃。

路灯也熄灭了,夜晚影影绰绰的光被路人踩碎。

学生超市自带发电机,成为了黑暗深处的一点光。里面人出乎意料的多,有人来蹭充电器,有人在吃泡面,还有些跟康辞一样临时出门买电池和电筒——现在还不到九点,对于当代年轻人而言,夜晚实在太漫长了。

电池在收银柜台买,可队伍排得老长,康辞干脆绕着超市转了一圈。

他拿了两包饼干,一瓶水,中规中矩地排在队伍最后,因为无聊四处张望着。

前面的人个子比康辞高了小半个头,穿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脖子上一条细细的红绳,后颈处脊骨随着埋头的动作有些凸出。他皮肤白,于是红绳更加鲜艳,康辞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觉得这人的背影有点眼熟……

下一刻,那人抬起头,半侧过脸将手电筒换了个更好拿的位置。

鸦羽颜色的碎发遮住眉眼,一点光闪过,四目相对,耳畔零碎声响消失殆尽。

康辞:“……”

怎么又是陆朝南!他怎么老遇见陆朝南!

两人对视片刻,大约彼此都清楚对方并不想攀谈,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不多时轮到陆朝南结账,康辞看了眼,发现他除了手电、电池以外还买了一包烟,暗自咋舌地想:原来真不是什么五好青年。

扫码付款一向很快,康辞无所事事地等了会儿,前面半晌都没动。

陆朝南转过头,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窘迫:“康辞。”

“嗯?”

“能……”他清了清嗓子,“借我点钱吗?没带卡,手机没电了。”

突然升起一股优越感,康辞好不容易咽回去到嘴边的“你求我啊”,正正经经地帮陆朝南刷了卡。他听见对方卑微的“谢谢”,之前所有尴尬消散大半,感觉自己好像找回了点面子,连带挑电池给自己结账的动作都带起了风。

陆朝南在超市门口等他,点了根薄荷烟,单手插兜,气质有点落拓。

夜风清凉,周遭学生穿梭着,大都低头看手机或是与身边人交谈,陆朝南独自站着,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呆呆地注视它消散在半空。

他是很显眼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许多目光情不自禁的注视。康辞付完钱,视线在陆朝南指尖那团红光中央停顿片刻,突然口干舌燥,又折回去买了第二瓶水——他以为这个时间差够陆朝南先离开了。

可是再次走出去时,陆朝南仍然在原地。他转过头,不闪不躲地直视康辞,夹着烟的修长手指往校道示意:“一起回去?”

等康辞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往宿舍楼并肩而行了。

“陆朝南在等他”的认知让康辞稍微慌乱,他无话可说,更不敢问原因,僵硬地差点走出同手同脚,紧紧盯着脚底,唯恐摔跤。

校道没灯,他的姿势又太紧张,陆朝南干脆打开了刚买的手电筒照明:“看得清了?”

康辞这下跳进黄河也没用,只好朝对方假笑点头,随后继续低头看路。

他们的影子变成矮小一团缩在脚底,凸出的鹅卵石,裂缝,迎着灯光仿佛刚下过雨。陆朝南刚抽完烟,薄荷味有点浓,康辞不由得搓了搓鼻子。

“我在怂什么?”他在心里唠叨,“我刚才还借他钱了!再说不就一起走一段,为什么又开始慌,他又不会吃了我!……靠,但他为什么要等我,是不是……我草,我是不是还得借他个充电宝……”

学生超市走到本科宿舍只要五分钟,博士楼更远一些。

对面是女寝,互诉衷肠的情侣还在搂抱着。康辞提了提自己刚买的东西,听陆朝南跟他说了句“上课见”,说不上怎么想的,突然把他叫住了。

“学长,我宿舍有充电宝。”康辞眼神闪烁一下,“你要用吗?我拿下来给你。”

陆朝南神情怔忪片刻,再次放松。

“那麻烦了,我在这儿等你。”

头脑发晕地上楼,拿了充电宝再下楼递给陆朝南,康辞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对黄家新解释的。他身体里那个为朋友着想、为同学行方便的人格占了上风,从小到大的习惯让他不得不多替陆朝南考虑了一些。

尽管他们好像根本连朋友都不算,也并不是同学。

充电宝连接手机,陆朝南充上电后没急着走。他摆弄着手里的充电宝,等屏幕亮起后,对康辞道:“加个微信。”

陆朝南没用请求的问句,语气不容反驳。小南瓜的警告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回忆中,康辞心跳重重一动,末了先警惕地往后缩了小半步:“加微信干什么?”

“还钱。”陆朝南几乎笑了,“四十多块呢,不要啦?”

康辞:“……”

他调出二维码给陆朝南扫了,过了会儿就收到备注是电灯泡图标的红包。

陆朝南朝他挥了挥充电宝:“充好电还给你,拜拜。”

“不着急。”康辞本能地说,“你方便的时候还我就行……再见!”

陆朝南背过身去,风好像一瞬间停了。

或许是薄荷味还残留在衣领,陆朝南靠着香樟树点烟时的火成为黑暗中的光源,柔化了他过分锋利的棱角。又或许,他卸下上课时的衬衫西裤,是个普通的虹大学生,削弱了他的光环,也减少了距离感。

他会忘记充满手机的电,忘记带钱。

停电的夜晚,陆朝南靠着树抽烟时放松而散漫,和平时大相径庭。

而这样的人是不会让康辞反感的。

作者有话说:

康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一出门就碰到这个人……

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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