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就像是生命力旺盛的水葫芦,气味不光久久挥之不去,还会顺着鼻腔肆意蔓延到肺里,霍廷每次从医院回来,心情都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这次似乎更严重了些,茫然、无措、焦虑和烦躁,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心都拧成了一股麻绳,导致他班车都坐过了站。

霍廷在路边等了一阵,别说是班车,连出租车都没看到一辆。

打牌的客人有呼过霍廷的BB机,下车的地方离家的位置有两个站,走路少说得半个小时,周围连个像样的公用电话亭都没有,他没法复机。

所有事情好像都不太顺利,霍廷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差,到步梯的时候,他整个人走得

疲惫和困意,让他懒得开店,回家后,他冲了个澡,随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霍廷痴痴地坐在床上,房间里漆黑一片,透过窗户能看到别人家的灯光。

他摸着黑起身,连灯都懒得开,走到客厅时,只有香案前还有一丝红光。

想起今天还没给老妈上香,霍廷拿起遗像旁边的打火机,“今天又去看了爸爸,气色还行。”

老妈走得早,遗像和骨灰一直都还留在家里,一是霍廷和他爸爸都舍不得,不想逢年过节才能去祭拜一次,二是当初家里也没那份闲钱,不能给老妈买一块儿像样的墓地。

香点燃后,黑暗之中还能隐约看到缭绕的烟雾,霍廷手肘撑在香案,倚着半边身子,盯着老妈的遗像良久,喟叹了一声,“还没吃饭,下楼找点东西吃。”

时间比霍廷平时关店还早一些,楼下的夜市摊子也刚刚开张,霍廷点了个几个菜,又跟老板要了几瓶冰冻的啤酒,随后往摊子旁一坐。

这个点儿正是夜市生意最好的时候,摊子临着摊子,几张桌子都凑在一块儿,你压根儿分不清哪张桌子是哪家摊子的。

周遭闹哄哄的,食客的嗓门都大,特别是刚喝了酒的男人们,微醺的状态,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霍廷坐下没多久,连菜都没上齐,他肩头一重,被人拍了拍。

“霍廷!”

一回头,跟他说话的是在步梯上开复印店的王浪。

这片儿住了不少从糖业烟酒公司下岗的工人,王浪是其中之一,虽然他俩先前不是同一个部门,但是也算得上是半个同事,后来加上住得近,也就熟络了起来。

霍廷连忙拉开身边的凳子,示意王浪一起坐,有个人说话,他也跟着提起了精神,“坐啊。”

赶忙又招呼老板,多加了个两个菜,和几瓶啤酒。

“今天怎么没见你开店啊?呼你你也不复机。”

霍廷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无法是一些特别能影响心情,又鸡毛蒜皮的小事。

“早上去了躺医院看我爸,回家睡了个回笼觉,现在才醒。”

肝癌这种病,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王浪没有明知故问,顿了顿笑道:“真行啊你,睡这么久。”

江方濂回来得晚,差点没赶上最后一班班车,终点站离他住得地方还得走十来分钟,市里比他们那个小县城强,到夜里还是灯火通明的,街边的地摊随处可见。

爬着这个上坡,就能到那架步梯了,江方濂走得气喘吁吁,刚想扶着旁边的树干喘口气,后背被人狠狠一撞,他下意识回头,一个女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吓得一个激灵,女人身上廉价的香水味和酒味混合在一块儿,剧烈地刺激着他的嗅觉,他本能的反应是将女人推出去。

谁知女人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从披着的长发中露出半张脸来,眉心微微拧在一起,示意江方濂不要推开她。

没等江方濂反应过来,迎面传来年轻男孩的声音,“阿敏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被叫阿敏的女人在江方濂怀里转了个身,朝男孩摆了摆手,一副浑浑噩噩的口气,“我朋友来了,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下次有机会再出来玩啊。”

见男孩没有走的意思,阿敏不由分说地搂住了江方濂的腰,女人的体温,隔着劣质的布料,传到江方濂腰间,他整个人僵硬的像是块石头。

“你耍我啊?”男火冒三丈,拳头照着江方濂面上挥。

江方濂动弹不得,紧闭着眼睛,等着拳头落下,只觉得鼻尖一阵风拂过,迟迟没有感受到疼,他正正经经地睁开眼睛,男孩的目光似乎定格在他身后。

只听到男孩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抖了抖衣服,朝着步梯走去了。

江方濂吓得腮帮子都在打颤,他回头一看,除了有个穿着白衬衣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男孩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学生眼里没什么情绪,瞥了江方濂一眼,也径直朝着步梯的方向走去。

等人都走光了,阿敏有些嫌弃地松开了江方濂,站直后从包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昏暗的树荫之下,能听到她按打火机“啪啪啪”的声音。

烟丝被点燃的瞬间发出了“嘶”的一声,尼古丁燃烧的味道蔓延得很快,阿敏夹着烟嘴抖了抖烟灰,嘴里吐出一团白烟,俨然已经没有刚才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她跟江方濂道谢都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谢了。”

江方濂显然没有回过神来,还是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对阿敏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喂?”阿敏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递到江方濂面前,“要吗?”

江方濂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不会…”

对于一个男人自称不会抽烟的说法,阿敏表示怀疑,她忍不住多看了江方濂两眼,她第二次跟江方濂道谢,“刚刚谢了啊。”

江方濂不会来事,只是摇头,目光朝着步梯的方向,想要赶紧离开。

“你不是吧?我抱你一下而已啊,把你吓成这样?你是不是男人啊?”

烟味熏得江方濂睁不开眼睛,他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我要回去了…”

说着,他耷拉着脑袋往前走,险些撞到路人,被人骂骂咧咧了两句,又跌跌撞撞地往步梯上走。

阿敏将手里的烟头一扔,冷嗤了一声,“真他妈窝囊。”

步梯的太台阶又密又陡,江方濂一鼓作气走了三排,心脏砰砰直跳,额头后背全都是汗,渐渐地,连步伐也慢了下来。

两边的铺子都关了门,只有抬头的时候,能隐约看到上面台阶上有炊烟,他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也越来越清晰,等他踏上最后一步阶梯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人群当中的霍廷,霍廷身边有好些人,其中两个,就是刚刚在步梯下遇到了男孩。

霍廷跟王浪没说上两句话,听到“哗啦”一声,身边骤然一暗,几个小年轻坐到了他们这桌。

“廷叔,浪叔,吃宵夜啊?”

霍廷和王浪相视一笑,又叫老板添了几副碗筷,“是啊,吃宵夜啊,孟尧,上完课你不回家,还在外面晃?”

男孩叫孟尧,他爸不是霍廷他们一个单位的,是跟霍廷父母一个厂的,孟尧的爸爸也是工厂爆炸的受害者。

孟尧压根儿就没去上课,他倒是不客气,借着霍廷的酒,给他几个小跟班做了顺水人情,“叫人啊,廷叔,浪叔。”

几个小跟班还挺听孟尧的话,一副要认霍廷和王浪做大哥的口气。

孟尧帮霍廷满上酒,“叫了个妞出来玩,结果那个臭婆娘没喝两瓶就跟别的男人走了,耍我呢。”

霍廷听笑了,“毛都没长齐,你他妈学人家泡妞?”

“什么呀?过年两我就成年了!”孟尧大哥包袱还挺重的,在小跟班面前越说越气,用拳头砸了一拳桌子,“别让我知道那小子是谁!”

桌上的碗筷被震得七零八落,霍廷忙伸手去护,“诶!你呀!就该学学人家沈聿安,多读点书对你没害处的。”

“读书有什么用啊?人家说一运,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读书都排在最末的。”孟尧眉飞色舞的,还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最末”,一听“沈聿安”名字,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随后又嬉皮笑脸道,“我哪儿能跟沈聿安比啊,他命好,有个便宜老爸。”

没想到孟尧吊儿郎当的,还能说长篇大论来,霍廷看着他,“跟你说读书,扯什么沈聿安他爸。”

“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我家要是有那个条件,别说是读书了,你让我上天都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小子。”王浪一伸手拍在孟尧的后脑上,眼神朝梯口的方向一瞄,压低了声音,“行了,小点声,背地里就说不得是非,刚说到人沈聿安,他人就到了,这不巧了吗?”

谁跟他巧啊,跟谁巧也不能跟他巧啊,跟别人算是巧了,跟沈聿安纯粹是犯了风水。

霍廷失笑,朝沈聿安招了招手,“小安,来来来,刚下课吧?”

看到孟尧,沈聿安有些犹豫,可霍廷是长辈,他不好下了霍廷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扶了一把眼镜框,“廷叔,浪叔。”

孟尧跟看见冤家似的,赶忙挪了一下凳子,和沈聿安拉开了距离,他俩谁都没提刚刚在步梯下的事情,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又诡异又好笑。

没等霍廷开口说话,孟尧一扭头,恶狠狠道:“真他妈冤家路窄。”

几个人顺着孟尧的目光看去,江方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步梯上。

霍廷有些意外,“你说你那个妞,跟他走了?”

“就是他!”孟尧输人不输阵,还朝着江方濂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霍廷眉头紧锁,看江方濂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几次见面,都和各种女人纠缠不清,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谁知沈聿安淡淡开口,“人家看不上你罢了,随便找个借口而已。”

“嘶!你!”孟尧面子上过不去,气势汹汹地指着沈聿安,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王浪在一旁?了?霍廷的胳膊,“怎么?你认识?”

霍廷摇了摇头,“算不上认识,跟我隔壁租客一块儿的,听说是她的对象。”

“你那租客不是说要退租了吗?还没走啊?”

不光还没走,这又多带了一个男人来了,霍廷推开面前的杯子,直接对着瓶吹,“回头找个时间催催他们。”

夜市摊子很热闹,油水混合的滋滋声,老板的吆喝声,和食客的交谈声,可无论哪一种声音,都无法让江方濂忽视旁人的眼神。

看着那个戾气很重的男孩和隔壁邻居坐在一桌,整个桌上的人,都用着冷漠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男孩还朝他做了个不雅的手势,在这一刻,江方濂脑子是宕机的。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随后又被目光硬逼着左右兜了一圈,最后艰难地转向了家的方向,膝盖像是生锈的机器,每走一步,关节都咔咔作响。

直达他站到树荫下,浑身凝结的血液才流动起来,他人也跟着活了过来,他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回家,然后把家门给死死地关上。

作者有话说:

求一下海星玉佩和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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