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7)

她抱着双臂站在玄关处,一直等到他把设备都放进汽车的后备厢。按照M的嘱咐,他把钥匙塞进了楼梯平台的登山鞋里,然后说:

“都搞定了,我们走吧。”

她在毛衣外面披着他的夹克,但还是怕冷似的打着寒战。

“我们去你家附近吃点什么吧?如果太饿的话,就在这附近找点东西吃。”

“我不饿……但这个,洗澡的话会洗掉吧?”

她好像只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用手指着自己的胸部问道。

“颜料不太容易洗掉,要洗很多次才能洗干净……”

她打断他的话:

“如果洗不掉该有多好啊。”

他茫然若失地望着被黑暗遮住了半张脸的她。

他们来到市区,找到了一条美食街。因为她不吃肉,所以他特地选了一家招牌上写着素斋的餐厅。他点了两份定食套餐,随后二十余种小菜和加了栗子与人参的石锅饭摆满了餐桌。看着拿起汤匙的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长达四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没有动她一根汗毛。令他感到很意外的是,虽然从一开始也只是计划拍下她的裸体,但自己竟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性欲。

然而此时,面对眼前穿着厚毛衣、正把汤匙放入口中的她,他醒悟到过去一年来折磨着自己的痛苦欲望并没有在当天下午停止。他的眼前立刻闪现过强吻她的嘴唇、粗暴地将她压在身下,以至于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发出尖叫声的画面。他垂下视线,咽了口饭,然后问道:

“你为什么不吃肉了?我一直很好奇,但没找到机会问你。”

她夹着绿豆芽的筷子悬在了空中,抬头看着他。

“如果为难的话,不讲也没关系。”

在脑海里与那些淫乱画面搏斗的他说道。

“没关系,不为难。但我说了,姐夫也未必理解。”

说完,她平静地咀嚼起了绿豆芽。

“……因为梦。”

“梦?”

他反问道。

“因为做了一个梦……所以不吃肉了。”

“那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啊?”

“脸。”

“脸?”

望着一头雾水的他,她浅浅一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让人觉得充满了阴郁。

“我都说姐夫不会理解的。”

那为什么要在阳光下赤裸上半身呢?这个问题他没有问出口。难道说,突然变成光合成的变异动物也是因为做了梦?

他把车停在公寓门口,然后跟她一起下了车。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她以微笑作答。那表情既安静又亲切,跟妻子有些像,看上去完全跟正常的女人一样。不,她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女人,疯掉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她用眼神道别后,走进了公寓的玄关。虽然他打算等到她的房间亮灯后再走,但窗户始终漆黑一片。他发动引擎,脑海里想象着她那间漆黑的单人房,以及她没有洗澡,直接赤裸着身体钻进被窝的画面。那是绽放着灿烂花朵的肉体,是几分钟前还跟自己在一起,自己却连指尖都没碰过一下的肉体。

他感到痛苦不已。

晚上九点二十分,他按了709号的门铃。来开门的女人说:“智宇一直嚷嚷着要找妈妈,这才刚睡着。”一个绑着两根辫子,看起来像是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女孩把塑料挖土机玩具车递给了他,他道谢后接过玩具车放进了包里。他打开701号自己家的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从冰冷的走廊直到孩子房间的这段距离竟是如此遥远。已经五岁的儿子睡觉时还在吃手指,可能是睡得不沉,所以刚把他放到床上就听到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吸吮手指的声音。

他走到客厅,打开灯,锁好玄关的门,然后坐在了沙发上。沉思片刻后,他又站起身打开玄关门走了出去。搭电梯来到一楼后,他坐在停车场的车里,抱着装有两卷六厘米录像带和素描本的包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手机。

“儿子呢?”

妻子的声音很低沉。

“睡着了。”

“他晚上吃了吗?”

“应该吃了吧。我去接他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哦,我十一点多能到家。”

“儿子睡得很沉……我……”

“嗯?”

“我去一趟工作室,还有些事没做完。”

妻子沉默不语。

“智宇睡得很沉,应该不会醒。最近他不是都一直睡到天亮吗?”

“……”

“你在听吗?”

“……老婆。”

妻子竟然哭了。难道店里没有客人吗?对于很在意他人视线的妻子,哭是非常罕见的事。

“……你想去就去吧。”

片刻过后,他听到了妻子从未有过的、百感交集的声音。

“那我现在关店回去。”

妻子挂断了电话。妻子性格谨慎,平时不管多忙也不会先挂电话。他一时惊慌,突然感到很内疚,手里握着电话犹豫不决起来。不然先回去等妻子,但他马上又改变了主意,随即发动了引擎。现在不是堵车时间,妻子二十分钟之内就能到家,这段时间孩子是不会醒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待在静悄悄的家里,也不想面对妻子那张阴沉的脸。

当他抵达工作室的时候,只看到了J一个人。

“今天这么晚过来,我正准备回去呢。”

他心想,刚才毫不犹豫直接过来简直就是明智之举。因为使用工作室的四个人都是夜猫子,所以晚上独自使用工作室的机会非常难得。

在J整理好东西,穿上风衣的时候,他打开了电脑。J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他手里拿着的两卷录像带。

“前辈,你拍到东西了。”

“……嗯。”

J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完成了可一定给我看看。”

“知道了。”

J顽皮地朝他行了个礼,然后摇摆手臂做出一副全力奔跑的架势推门走出了工作室。他笑了出来,笑容淡去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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