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6)

直到春天,妻子也没有任何改变。虽然每天早上只吃蔬菜,但我已经不再抱怨了。如果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那么另一个人也只能随之改变。

妻子日渐消瘦,原本就突出的颧骨显得更加高耸了。如果不化妆,皮肤就跟病人一样苍白憔悴。大家若是都能像她这样戒掉肉的话,那世上就没有人为减肥苦恼了。但我知道,妻子消瘦的原因不是吃素,而是因为她做的梦。事实上,她几乎不睡觉了。

妻子并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之前我深夜回到家,很多时候她都上床入睡了。但现在,就算我凌晨到家洗漱上床后,她也不会进卧室。她没有看书,也不会上网跟人聊天,更不要说看电视了,那份给漫画加对白的工作也不可能占用这么多的时间。

直到凌晨五点左右,她才会上床睡觉,但也只是似睡非睡地躺一个小时,然后很快地在短促的呻吟声中起床。每天早晨,她都是皮肤粗糙、披头散发、瞪着充血的眼睛为我准备早餐,而她连筷子也不动一下。

更让我头疼的是,她再也不肯跟我做爱了。从前,妻子总是二话不说地满足我,有时还会主动抚摩我的身体。可现在,连我的手碰到她的肩膀,她都会悄悄地躲闪。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了她理由: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累。”

“所以我才让你吃肉啊。不吃肉哪有力气,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其实……”

“嗯?”

“……其实是因为有味道。”

“味道?”

“肉味。你身上有肉味。” 我失声大笑起来。 “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了吗?我洗过澡了,哪儿来的味道啊?” 妻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你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那股味道。”

有时,我会萌生不祥的预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初期症状吗?如果妻子得了初期偏执症或妄想症,进而严重到神经衰弱的话……

可是我很难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疯了。她跟往常一样少言寡语,也会做好家务。每逢周末,她会拌两样野菜,或是用蘑菇代替肉做一盘炒杂菜。如果考虑到当下流行吃素的话,她这么做也就不足为奇了。但奇怪的是,她一直彻夜难眠,每天早晨面对她呆滞的表情,总会让人觉得她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似的。如果我问她怎么了,她也只会回答说:“我做了一个梦。”但我没有追问梦到了什么,因为我不想再听她说什么黑暗森林中的仓库和映射在血泊中的脸了。

妻子在我无法进入、无从得知,也不想了解的梦境中渐渐消瘦着。最初她像舞者一样纤细苗条,但到了后来则变得跟病人一样骨瘦如柴了。每当我萌生不祥的预感时,就会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在小城镇经营木材厂和小商店的岳父岳母、为人善良的大姨子和小舅子一家人,谁都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人。

想起妻子的家人,自然会想到生火煮饭的场景和柴米油盐的味道。男人们围坐在客厅喝酒、烤肉的时候,女人们则聚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地聊天。一家人,特别是岳父最爱吃的就是凉拌牛肉,岳母还会切生鱼片,妻子和大姨子都能娴熟地挥舞四方形的专业切肉刀把生鸡大卸八块。最令我满意的是妻子的生活能力,因为她可以从容不迫地空手拍死几只蟑螂。她可是我在这世上挑了又挑的、再平凡不过的女子了。

就算她的状态实在令人起疑,我也不会考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或是接受任何治疗。虽然我可以对别人说“心理疾病不过是疾病中的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种事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可就另当别论了。坦白讲,我对莫名其妙的事一点耐性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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