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对劲

在殷叔夜受伤后,回长安州的行程暂时搁置。而辛桃馥则时时来陪伴殷叔夜,无处不用心。殷叔夜又说:“你这样时常来见我,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去了。你家里人不问吗?”

辛桃馥瞧他一眼,似知他话里有话,便说:“问的。我就说,我在外面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了。”

殷叔夜又笑了,辛桃馥见状道:“别笑太大,小心伤口。”

辛桃馥常常看他。

因此,家里别说是陶欢儿,就是辛奶奶都看出来门道来了。不仅因为辛桃馥晚上出门的时间多了,更因为辛桃馥身上流露出那股恋爱的酸臭味,谁闻谁知道。

陶欢儿和辛奶奶便都旁敲侧击地跟辛桃馥打听。

而且,多知道一点事情的陶欢儿还会问:“不是那个‘号码牌’吧?”

辛桃馥心想:嘿,您可真机智。

辛桃馥只说:“他是个正经人。”

——唉,孩子长大了就会骗妈妈了。

辛奶奶不知道还有“号码牌”这一章节,自然点头:“那是,你也不会去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啊。”

辛桃馥呵呵笑了。

奶奶又问:“是个洋……洋人吗?”

无论是陶欢儿还是辛桃馥,都听得出奶奶原本想说的是“洋鬼子”,而且语气还带点迟疑和否定。

辛桃馥便问:“奶奶不喜欢外国人呀?”

奶奶尴尬笑笑,说:“你管奶奶喜欢什么人呢,你喜欢最重要。”

陶欢儿却对辛桃馥说:“你奶奶不会说洋文,怕不好交流吧。”

说起来,不仅之前黎度云提过,就是回来之后,陶欢儿也跟辛桃馥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了,辛奶奶在外国住不惯。不仅仅是语言不通的问题,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老人原本就容易产生孤独感,更别提在异国他乡了。辛桃馥忙着工作,也不能时时陪她。现在有了陶欢儿还好些。但陶欢儿也是有自己的私生活,自己的“号码牌”的,也不能总陪着。

说来说去,辛奶奶还是想回长安州安享晚年的。

为此,辛桃馥也一直考虑这个问题。长安州有他的历史遗留问题,他要回去住,不太合适。但现在,他又和殷叔夜纠缠在一块儿了,那些问题好像又不再是问题了。

陶欢儿又道:“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辛桃馥只说:“那就不巧了,他来这边是做生意的,很忙,这几天也准备回国。时间上也能凑不上,只能等下次了。”

“回国?”奶奶来精神了,“他是国人?”

“是,长安州的,和咱们是老乡。”辛桃馥顿了顿,又说,“和我还算是校友呢,也是X大的。”

奶奶“唉哟”一声,说:“可不是之前你的那些个什么学长什么师兄吧?”

“不是,不是。”辛桃馥连忙否认,“您没见过他。”

陶欢儿又问:“那姓什么?”

辛桃馥犹豫了一下,才说:“姓殷。”

陶欢儿和辛奶奶顿了顿,都露出迟疑之色:“长安州,姓殷的,又做生意,又是X大的……该不会是‘那个殷家’的人吧?”

辛桃馥点点头,说:“是,就是‘那个殷家’。”

奶奶又“嗳哟”一声,说:“那可是个豪门啊。”似乎也不太乐意了。

“豪门又怎么样?咱们桃子现在也挺豪的啊。”陶欢儿打气道。

奶奶倒也没得反驳,半晌才说:“也是。”

陶欢儿却又话头一转:“只是殷家年轻一辈也没听说有几个拔尖的。而且,我又听说,那边资源都攒在‘那位殷先生’手里。那位殷先生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说一不二,也不知肯不肯认可你。要是他不认可,你也难办。”

辛桃馥想说:“殷家年轻一辈”这话也太奇怪了……其实,“那位殷先生”也挺年轻嘛……

辛桃馥却也没说这个,只道:“不过是交个朋友,你们都想到‘嫁入豪门’了。我看你们也是想太多。”

奶奶却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要定下来,其实殷家也不错。大家都在长安州,也是知根知底……”

辛桃馥也听出来意思,奶奶还是很想回长安州的。

但是,他也没给一个准话。

只是,不论是从他自己的角度、还是从殷叔夜都角度看,这都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然进了一大步。

辛桃馥不再跟陶欢儿说,自己是和“阿念”在玩玩儿。

他在家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和殷家的一个“正经人”在交朋友。

而这个朋友,现在正在病院里休养。

殷叔夜被捅的刀口不深,而且不在要害,所以康复的程度很理想。

辛桃馥如常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在门外碰见了班子书以及另一个秘书。他们都是殷叔夜的心腹,所以和辛桃馥也都互相认识。

三人碰了面,都愣了一下。

辛桃馥先笑了笑,说:“你们怎么现在才过来看你们老板?”

班子书也笑了笑,说:“先生不让我们来,我们也没办法。”

秘书也跟辛桃馥寒暄了两句。

辛桃馥能感觉到,班子书和那位秘书都带着点紧张。

辛桃馥只想,殷先生被绑架了还被捅了一刀,他们紧张也是正常的,辛桃馥也没太往心里去。

然而,当辛桃馥进了病房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气压不对。

康复得七七八八的殷叔夜已不用卧床,只站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根烟,见辛桃馥进来了,他便就势将香烟掐灭,指尖绕过蓝色的雾。

殷叔夜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那股不同寻常的压迫感还是骤然而生,这让辛桃馥更加充分地了解到,陶欢儿说的“那位殷先生不好相与”,确实是比珍珠还真的事。

“怎么了?”辛桃馥问,“不高兴?”

“没有。”殷叔夜朝他笑笑——是招牌假笑。

辛桃馥愣了愣,道:“到底怎么了?”

殷叔夜向前一步,对辛桃馥说:“我突然想起了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辛桃馥问。

殷叔夜道:“在和平州的时候,你骂我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有所预料的。若真是关心你,怎么不知道‘防范于未然’?不但没替你斩除隐患了,甚至连提醒一句的功夫都没有,却有空每回都在你落难之际施以援手,该不是故意等着‘英雄救美’,好谋得你的感激之情吧?”

辛桃馥脑子里闪过几个大字:他知道了。

这句“他知道了”,却又是另一只靴子掉在地上的踏实感。

辛桃馥本就想得到,这件事瞒不住殷叔夜。殷叔夜很快会自己想明白,就算他自己没想明白,但也会查清楚的。

被绑架那么大件事,殷叔夜不可能轻轻放过。

他一定会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这次把班子书和秘书越洋喊来了,估计就是为的这事。

因为殷叔夜动真格地查起来,就会知道自己这边一出事,那边辛桃馥就立即报警,而且还能准确说出地点和人物,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只能说,辛桃馥这回翻了一次意料之内的车。

所以,在车子侧翻的时候,辛桃馥甚至有一种松一口气的解脱感。

辛桃馥站在那儿,抬头对殷叔夜说:“是,我是这么说过的。”

殷叔夜笑笑,问:“你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辛桃馥回过神来,答道:“你说,是像我在潇湘小筑对你做的那样吗?”

“那个时候你很惊讶。”殷叔夜道,“好像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发现一样。”

辛桃馥没有说话。

殷叔夜也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辛桃馥看到殷叔夜动了。

殷叔夜执起了辛桃馥的手。

手心传来的热度让辛桃馥竟觉十分感动。

辛桃馥抬起眼去看殷叔夜的表情——他以为会看到愤怒和不甘,但是没有。

殷叔夜还是用那种柔情的目光看着他,同时拿着辛桃馥的手,贴在自己的受伤的地方,说:“这儿疼。”

辛桃馥的掌心顿时一片滚烫,像是摸到了烙铁一样。

他立即抽回手,抬头对殷叔夜说:“我……”

“嘘。”殷叔夜把手放在辛桃馥的唇上,“你不用道歉。”

这一句话,把辛桃馥满腹的话语都瓦解了。

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殷叔夜又把手捧着辛桃馥的脸,说:“你知道你做得很过分,是吗?”

辛桃馥僵硬地点点头,脸颊擦过殷叔夜的手掌,感受到了粗糙和温暖并存的亲密质感。

殷叔夜说:“这件事还是其次。”

辛桃馥听到“其次”两个字,心里一跳。

殷叔夜又道:“你是不是还找人到长安州以及X城查湘夫人的事情了?”

辛桃馥心下跳得更快。

他或许相信,殷叔夜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生气。就像潇湘小筑的事情并没有惹恼殷叔夜一般。但“湘夫人”三个字,绝对是殷叔夜最大的痛处,是轻易碰不得的。

辛桃馥却又犟了起来:“你是说,像你查我父母当年的事情一样吗?”

“是的,像那一样。”殷叔夜直接点头,把手从辛桃馥的脸上拿开。

温度失去了,辛桃馥感觉冷空气擦过了脸颊。

“所以你感到被冒犯了?”辛桃馥笑笑,自嘲一般,“真不容易。”

“你查到了什么?”殷叔夜问。

辛桃馥抿了抿嘴:“几乎没查到什么。”

“这是当然的。”殷叔夜说,“如果那么容易查到,这件事一早就通了天了。”

辛桃馥看着殷叔夜,没有说话。

“撒手吧,这事儿你是查不出来的。白浪费人力物力,也换不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殷叔夜淡淡地说,语气还透着一股哀伤。

辛桃馥同意撒手,但不是因为殷叔夜的理由,而是殷叔夜话里的那股哀伤。

“好,我不过问了。”辛桃馥顿了顿,说。

“谢谢。”殷叔夜说,带着招牌假笑。

殷叔夜的招牌笑容是最得体不过的,也符合他的形象和气质,他任何时候挂着这样的笑容都很俊美儒雅。

却又是这么一张笑容,让辛桃馥觉得自己与他之间蓦然划下一道巨大的裂痕。

辛桃馥像是意识到什么,心跳得更快了。但历练让他表情平静,他甚至能轻松地笑出来:“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回国了?”

“是,”殷叔夜道,“今晚九点的飞机。”

辛桃馥一愣:“这么急?”

殷叔夜笑了一下,道:“是时候了。”

辛桃馥笑了笑,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他心里有不安、心虚、慌乱、愧疚以及一种怪异的违和感,这些情绪揉杂在他的眼里,使他看着没有平日那么聪慧狡黠,殷叔夜看着他,觉得此刻的辛桃馥透出一股可爱的傻气来。

——真是一只可爱的桃子。

殷叔夜这么想,脸上却绷得紧紧的。

离开病院的时候,辛桃馥总觉得不对——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可他说不上来。

而且,有时候,一个人的理智和情感是很难平衡的。

当情感太浓烈的时候,理智就会变得不够好使。

殷叔夜就这样飞走了。

辛桃馥忽然被浸泡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寂寞感里头。

病房里的那次谈话,是他们最近的一次谈话,之后,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他们好像被什么隔开了一样。

或许,他们又在等待着什么。

长夜漫漫。

辛桃馥的手机忽然响了——来了一条信息。

是殷叔夜发来的。

辛桃馥看到“殷叔夜”三个字,几乎是立即就蹦了起来,手指往屏幕点开,看到信息的内容时,他的脸上登时闪过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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