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东之巅，这座主城算不上东境最繁华之处，甚至周遭也没有四大宗门的人驻守。
但它绝非无害，因为它本身就是整个东境最坚固的主城。
东之巅修建于上古，汇聚了上古大能心血，最后炼制而成的上古结界，可以抵御恶妖大军而不破，延续千万年至今，余威不减。
“出不去。”
东之巅的结界边缘，屠阴的嗓音沙哑，藏在斗篷之下的面容愈发阴郁，“如今东之巅正在用仙器在城中一寸一寸的搜查，掘地三尺也能将其找出。”
“我们亦是藏不住。”
罗老的目光带着些许疲惫，自东之巅封城之事起，他便一直处于焦虑之中。
“那我们再去找柳长老帮忙？他总归是算得上我们的半个盟友。”屠阴拿不定主意。
“若是让人发现他与我们有图谋，在东之巅这座由上四宗把控的主城，柳长老定是死的肯定比我们还快。他自然是不愿意继续蹚浑水的。”
罗老摇头，根据他对柳长老的了解，性命攸关的时刻，合作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那我们也不能等死吧，柳长老不是有个宝贝徒弟？再者，若是非得一死，将他也一块拉去陪葬也不错。”屠阴的眼底浮现出几分戾气。
两人商议妥当，便是又折回到了柳长老所在的院落。
药王谷弟子所在的住处稍微偏远了些，搜查暂时还没有搜到药王谷这边，但街上已然是来来往往的守城护卫，还有一些神色戒备的上四宗弟子在维持秩序。
屠阴与罗老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柳长老了，对他的住处自然十分熟稔。
*
东之巅不太平，东境十六门派亦然人心惶惶。
可这些与药王谷都无关，药王谷的势力在中土，东境的祸事，自然他们东境自己处理。
就是耽误了他们药王谷的回去的行程。
柳枝璃漫不经心的思索着，理了理自己今日穿的衣衫，收拾好师父让她养的两只蛊虫，准备去看看隔壁院落里住着的柳枝璎。
近来，她这个脾气蛮横无理、说话也不经大脑的师妹安分了许多，平日都待在屋子里，没有跑到谷之磬那里去给自己添堵闹心。
明明都是师父这一脉的弟子，还常去找谷主一脉，没眼色的蠢货。
柳枝璃的心中骂的畅快，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出分毫，她清了清嗓子，抬手敲响了柳枝璎院落的木门，“笃笃笃。”
“枝璎师妹，你在屋里吗？师姐给你做了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看？”柳枝璃放缓了嗓音，语气温和的问道。
然而，木门里面并没有人回答她。
柳枝璎的脾气向来古怪，没有得到回应在之前也是有过不少次。
念及此处，柳枝璃咬了一下唇角，压下心底的不满继续开口了询问，“枝璎师妹——”
“吱呀——！”一声，柳枝璃身前的木门打开了。
还未等她收拾好自己脸上的表情，眼角的诧异便化作了惊恐。
一只枯瘦的手从打开的门缝中探了出来，直接捏住了柳枝璃的脖颈，将她从门外像拎什么物件一般拎了进去。
柳枝璃只觉得自己体内灵力的流转都停滞了似的，全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想要抓住摁住脖颈的手都没有劲。
怎么会如此？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柳枝璎的院子里？
“这个人有用处吗？”单手捏着柳枝璃脖颈的人，正是为了找柳长老的罗老，他打量着手中捏着的人，出声询问身侧的屠阴。
“应该没用，她不是柳枝璎。杀了她柳长老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屠阴摇摇头。
“既然无用，那便直接杀了吧。她已经撞见了我们的行踪，不能留活口。”罗老沉着眼。
“……唔！”旁听到他们两人谈话的柳枝璃，奋力的挣扎了起来。
她绝不要死在这里，她不能死！
或许是死亡的恐惧让柳枝璃不顾一切的挣扎，又或者是碍于云霄界的天道法则，罗老不能直接动手捏死柳枝璃，到最后竟是被柳枝璃挣脱出了桎梏。
“咳咳咳……我师父……我师父他不会让我死的，别杀我……别杀我……我可以发誓，我今日什么都没有看到和听到。”
柳枝璃语无伦次的说道，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飞快流逝，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眼前穿着黑色斗篷的两人，自己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凭什么觉得，在柳长老的眼中，你会被柳枝璎有用？”屠阴嗤笑一声，话语声也带上了嘲讽。
“柳枝璎才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她只会将师父的事情搞的更糟，她怎么会有用？师父肯定是更加器重我才是。师父有很多事都需要我去做的……我才是师父最有价值的弟子，你们不能杀我……”
“噢？那你说说，你有什么价值，能让柳长老舍不得放弃你。”罗老问她。
“替、替身蛊，师父交付于我时还是幼虫，如今它们已经成长好了，过不了多久，替身蛊就能发挥出与替命蛊一样的效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做好。”
替身蛊？
罗老与屠阴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底中看到了惊喜。
这类蛊虫比之替命蛊是稍差了些层次，但是正好可以解除他们二人的燃眉之急。
“将替身蛊拿给我们，就放你一命。”
柳枝璃的眼底稍稍显露出迟疑之色，替身蛊是她师父十分重视的蛊虫，若是自己弄丢了，定然会受到责罚。
可眼下要是不给他们，自己的性命便会不保。
既然柳枝璎都能闯那么多祸事也能被师父原谅，她这个素来乖巧懂事的大弟子，因为情不得已，丢失了替身蛊，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以为想得很通透的柳枝璃点头道，“好，我去拿给你们。但你们要发誓，得到替身蛊之后，不能再向我动手。”
“可以。”罗老点头。
他们过来找柳长老本来也是为了躲过东之巅的搜查，如今有替身蛊，可以将其蛊种在一人身上，让此人成为自己的替身，以此来挡劫数。
柳枝璃见状，打算转身回自己的院落之中去拿替身蛊。
然而，她才走出柳枝璎的院落，便在院落的门口处瞥见了那道让她怒气横生的身影——
穿着药王谷弟子服饰的柳枝璎低垂着眼睛，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柳枝璎闯了什么祸事，倒霉的人总是自己。凭什么她永远都能任性，而不付出代价？
“……”似乎是察觉到了柳枝璃的视线，柳枝璎缓缓抬起头来。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柳枝璃死死的盯着柳枝璎，怨怼根深的情绪在这样一刻爆发，她将灵力化成了一把匕首，刺向了柳枝璎。
“……”
柳枝璎没有躲。
她漆黑的眼睛带着些许空茫的感觉，漫无目的般的朝前看。好似那把即将刺向她的匕首宛如空气一样不存在。
“叮——！”兵器相接的声音响起，刺向柳枝璎的那把匕首被另外一道庞大的灵力横空拦下。其中的余劲将柳枝璃拍飞到了门栏上。
随后便是如雷霆般的怒吼声，“柳枝璃你疯了么？这是你师妹，你方才想做什么？”
柳长老的声音落下的时候，柳枝璃被摔得头晕目眩，她勉强睁开眼睛，狼狈不堪之中，沙哑的嗓音像是疯了，“什么……什么师妹？她才是您的亲女儿吧……自幼师父您总是惯着她……”
“住口，你这胡言乱语的孽障。”柳长老怒声呵斥，反手便是一道灵力朝柳枝璃身上打去。
柳枝璃闷哼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柳长老这才稍稍放松了心神，方才这疯了的大弟子拿匕首去捅柳枝璎，他整颗心都快僵了。
柳枝璎是他耗费了数十年的心血，她决不能在这时候死掉。
倏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柳枝璎的身后传来。“没想到，柳长老竟是这样教导徒弟的，同门相残，真是一出好戏。”
这道话语声柳长老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熟稔。等看到被屠阴挟持在手中的柳枝璎，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屠阴？你们不是躲藏起来了么？怎么还在……等等，你们想做什么？”
“躲藏？莫要再说笑话了，这东之巅何处有我们的藏身之地？”
“这是我徒弟，我们是盟友，你怎对她下手？这是背信弃义之事。”柳长老愤愤。
“自然是和柳长老你学的。”屠阴冷笑，“不想你这名宝贝徒弟死也可以，药王谷的替身蛊给我们，不然，我就将本体寄身在你的宝贝徒弟上，等到搜查来临，大不了一起死罢。”
“你与我们妖族之间的交易之事，等我们死后，亦有人交给上四宗的人，你觉得交易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罗老也开口了。
“疯子，都是疯子。”都想拉着彼此一起下这趟浑水。
柳长老忽然无比后悔自己当初要与妖族之人，还是恶妖与虎谋皮，早知晓如今会是这样，恶妖不仅没有给他相应的上古传承，还成了自己的软肋。
“替身蛊可以给你们，将我徒弟放了。”
最后，在替身蛊和柳枝璎之间，柳长老不得不舍弃前者。
毕竟替身蛊还能重新养，但柳枝璎，世间怕是没有第二具用神木乌有的经络炼制出来的傀儡了……
“你若是一早就将替身蛊拿出来，不对我们有所隐藏，事情也不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屠阴从柳长老的手中接过了替身蛊，幽幽的说道。
“……”柳长老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替身蛊本来是仿照替命蛊炼制的，是给柳长老自己准备的珍贵灵蛊，若是哪天有了致命危险，转移到替身身上便是。
柳长老脸色沉沉，“两位最好记得当初的诺言，从东之巅回到药王谷后，就将上古传承交给我。”
屠阴收好了替身蛊，语气也明朗了一些，“这是自然。”
*
就在两名恶妖重新找上柳长老时，药王谷弟子所在的药馆门前。
来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剑宗弟子，正是谢云冥。
谢云冥如今这身打扮十分鲜明，任谁远远的瞥一眼都能将其认出。
守在药馆门前的药王谷弟子看到是他来了，当即一个激灵回神，“这位剑宗的道友你稍等片刻，我们大师姐正在给别的病人看病。如果您是过来拿药的话……嗯，我们其他师兄师姐也有调制的，您要是不嫌弃，也可以拿回去试一试……”
这名药王谷弟子的话语说到最后，反而越说越有些忸怩了。
谢云冥：“……”
他明明还没有开口要拿什么药，眼前的这名药王谷弟子就能“未卜先知”了不成？
“不必了，我找你们大师姐有要事商讨。”谢云冥拒绝了他的提议。
“……噢，好吧。道友你且稍等片刻。”药王谷弟子的神色稍稍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提起精神去喊谷之磬了。
谷之磬被这名药王谷弟子喊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捆药草，不知是在琢磨着什么药。
谷之磬摆出一脸很忙的表情：“什么事？”
这人在进入他师弟意识海的幻境之前，对自己可是相当不客气。如今有求于自己，要拿一瓶膏药什么的，怎么也得放低姿态吧？
“里面说。”谢云冥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感觉应该是要事。
谷之磬思索片刻，还是决定不和眼前这位盟友计较了，“跟我来。”
等到了僻静之处，谷之磬出声询问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你师弟从幻境出来后有癔症了不成？”
“他很好，不用你惦记。”谢云冥瞥了她一眼，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你们这里有什么法子可以治疗被戾气侵蚀的病症吗？”
“被戾气侵蚀？”谷之磬对这样的症状产生了些许兴趣，“这个能算病症吗？我只听说过，影宗的首座弟子千无越身上也有很重戾气，不过他都能收进身体里。旁人也看不出什么，你难道见过被戾气侵蚀的症状不成？”
在谷之磬好奇的目光下，谢云冥抬起了他的右手，并且将覆盖在手上的灵术解除了。
“嘶——！”在看到谢云冥的右手后，谷之磬不可避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你的手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就凭你之前那副没事人的样子，我是看不出你有什么病症的。”谷之磬感慨。
“能治好吗？”谢云冥问她。
“不好讲，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情况。”有些棘手，但更多的是对新病症的好奇。
可惜病人是谢云冥，这人是决计不可能配合自己随意试药的。谷之磬在心底有些惋惜。
“那把你的那名师妹喊来，名字是柳枝璎。她应该能解决我的麻烦。”谢云冥的话语淡淡。
“哈？”谷之磬一脸问号的看着他，“你认真的吗？我那名师妹，能认清最基本的药材就已经感天动地了，让她给你医治戾气侵蚀根本不可能。”
“她的体质不同寻常。”具体怎么个不寻常法，谢云冥也只是听楚阙说过，并没有亲眼所见。故而也就没有和谷之磬说这事。
“嗯？你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她体质特殊？”谷之磬皱起眉头，开始思索柳枝璎的不同之处。除了傻了点，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谢云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但最近我都没有怎么见过她了。”经过谢云冥这么一说，谷之磬猛地想起来，柳枝璎那个蠢丫头已经有数日都没有找她了。这和先前一日三次过来问安烦人，已经算得上十分的不正常了。
“走，我带你去找她。”谷之磬说道，“先给你提个醒，她脾气差，人也不聪明。被气到了可别一剑把人捅穿了。”
“嗯。”谢云冥应了一声。
*
两人一道前往柳枝璎住的院落。
却在快要走到之时，看到了两名翻墙而出的黑色斗篷之人。
几乎是在一刹那，谷之磬袖口中的一对追影蛊虫就开始动了，条件反射的循着那两名黑色斗篷之人的方向飞去。
谷之磬一惊，“是他们！他们怎么在我师妹的院子里，而且，追影蛊虫竟然不听我使唤了。”
谢云冥抽出了囚龙剑，“先追。”
他在那两人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和自己右手上的戾气十分相似的气息。
就是不知道那两人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了。
谢云冥的身形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在谷之磬眼前，出窍期修为的剑修实力不言而喻。
谷之磬自认为自己将将突破元婴的修为，比不过谢云冥，所以慢了谢云冥一步也是正常。
但是——
“怎么没人？让他们跑了吗？”谷之磬惊了，这可是谢云冥在追踪唉？竟然还能让人跑了？
“放肆，这里是我所居住的院落，你们两个小辈怎么回事，一点规矩都不守。”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谷之磬身前传来。
谷之磬缓缓抬头，看着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中年男子的脸，“我当什么人敢和本少谷主说话，原来是柳师叔您啊。”
“谷之磬，我是你师叔！”柳长老的火气更甚了。
“我也喊您了啊师叔，我没说您不是。”谷之磬说话吊儿郎当，“这□□的，师叔您在这后院围墙上摸摸索索的，是在做什么见不得的勾当吗？”
“放肆，谷师兄难道没有教你什么叫做礼数吗？”柳长老要气炸了。
“没教，他老人家忙得很，不像您有空教导您的两个好徒弟。”
谷之磬这话本身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错处，倒是她的口吻带着嘲讽，加上柳长老先前被屠阴也嘲讽过，柳枝璃想要杀害柳枝璎的事，便如一根刺扎在柳长老的心口处。
“那我今日就代谷师兄他好好教导你——”
柳长老动手了。
“噌——！”一道凌厉的剑气赶在柳长老伸手抓到谷之磬之前，在两人中间砍下。
冰霜覆满了倒塌的围墙，带着杀气的剑意无形之中已然笼罩了这处庭院。
柳长老惊疑不定的朝这道剑意的主人望去。
只见，一旁穿着白衣的剑修话语声淡漠，“在此之前，还请两位先配合一下搜查身份，是否有被妖族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