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见楚衍似乎一脸踌躇,清虚子也清了清嗓子劝道,“不错,凌绝峰上什么都有。”

“再者,我见你眉眼有病恹之色,想来身骨也弱,我们剑宗的医术也很出色,为师不才,打算自荐……嗯?!”

清虚子一边说着,一边想拍拍楚衍的肩膀,以示自己对未来徒弟的喜爱之情。在他的手掌触及到楚衍的肩膀后,却是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极其诧异的神情来。

这副身体的灵台、经脉、灵根,甚至包括骨与血,都仿佛走到了大限之日,脆弱不堪。可又不知什么原因,一股生机仍在身体内流转,维持着表面的脉象与皮肉的平稳。

这样一副羸弱不堪的身体,不要说登剑道之顶,就是连修炼也难。

可两相矛盾的是,偏生是这样的人,拥有天道大运。

清虚子的神情变得复杂,他是早就算好了卦,要在今日回剑宗一趟,收这个气运“一步登天”的徒弟。

虽然徒弟不能有惊才艳艳的天赋有些可惜,不过缘分已至,清虚子做事向来随心而定,当即,他又温声询问了楚衍一次,“你觉的如何?”

“晚辈愿意拜入前辈座下。”

从谢云冥那番话回神过后,楚衍认真回答清虚子的问题。

清虚子神色满意的点头,“极好,我去找小弥算个好日子,将拜师大典办了。”

而此刻,真正的剑宗掌门弥虚子缓缓从大殿内走到门口,听到那一声“小弥”,脸上的庄严肃穆神色险些维持不住。

*

早知道,就在半刻钟前,剑宗主峰大殿——

“师兄,你今日怎么有空回来了。”剑宗掌门弥虚子扶着胡子,神态颇为诧异的询问他身侧的那名头发也是花白的清虚子。

“老夫掐指一算,我徒儿今日该到剑宗了。”清虚子说完这话也抬手,跟着弥虚子一块摸了摸胡子——怎知,他发现自己的下巴一片光溜溜的,摸了个寂寞。

在自家师弟复杂的目光中,清虚子面不改色的给自己幻化出一片美髯胡。

看着他幻化出胡子来,弥虚子神情反而愈发复杂的开口,“师兄,颜色错了,哪有白头发黑胡子的老头啊。”

“为兄这不是许久未用这幅样子了嘛。”清虚子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不着痕迹的把黑胡子变成了白胡子。

“你什么样子云冥没有见过,还用得着特意摆出这幅扮相?”弥虚子甚是不解。

“都说了要见徒弟!”清虚子一边说着,一边用神识往剑宗的主峰一扫,随即打断了弥虚子还想追问的神情,“好了,人已经到山顶了。庄严肃穆,你这张脸,可是代表我们剑宗的门楣!”

弥虚子:“……”

要不是我提醒你,等会丢了剑宗门楣的人还不知是谁。

*

从记忆中回神,弥虚子这才仔细打量起自家师兄口中要见的徒弟。

资质不知几何,身子骨也弱。却是有一身气运了得,好到“一步登天”。

而且这人还是南境楚家的少主,特意跑到他们剑宗来修炼,其中缘由,怕是牵扯诸多。

弥虚子看了眼师兄那喜于形色的脸。修道之人修为越高,越容易感知天命。既然师兄说这少年与他有缘,牵扯就牵扯吧,只要这人不负剑宗,剑宗总有他容身之地。

想到这里,弥虚子与楚衍打了声招呼,送了他一只乾坤袋作为师叔的见面礼。

“这乾坤袋里面有一些你可能用得着的法宝灵药,此外,你没有修为,特许你在剑宗可以乘坐飞行法宝,此物名为“千纸鹤”,可以载人,亦可化作万千只小纸鹤,攻守兼备。哪怕没有修为,也能驱使。”

“弟子多谢掌门师叔。”楚衍眼睛一亮,没有拒绝弥虚子的好意,对他来说,有了这只飞行法宝,以后上下山都不用被谢云冥拦腰捞起,简直就是他的福音。

“不客气,我这就去起卦。”

*

弥虚子算了一卦,定在三日后举行楚衍的拜师大典。

亲传弟子也不是每个都要举行拜师大典,只是收徒之人是清虚子。到了清虚子这般半只脚踏入天道范畴的修士,一举一动皆是在影响剑宗气运,收徒自然要遵循剑宗开宗祖师定下来的规矩。

商议妥当之后,楚衍被谢云冥带着去清虚子住的凌绝峰落脚。

这次不用被谢云冥拦腰捞起,楚衍喜上眉梢。但谢云冥御剑飞行在楚衍身侧,一路上都很是安静。

安静到楚衍忍不住想:谢云冥会不会是后悔让自己成为他师弟?

正在楚衍沉迷自己的思绪之时,一道锥心般的疼痛蓦地从心口处传来,心脏像是被细线绞割,视线也阵阵昏黑。

“……”

他这是怎么了?

失去意识之前,楚衍隐约感觉到自己正从纸鹤上失重跌落,他的手指努力往前抓去,却是徒然……

少年的红衣艳艳,衣袂翻飞,像是从枝梢掉落后即将枯萎的花。

生死只一瞬,谢云冥伸手抓住了从纸鹤上跌落的少年。嘲讽未达眼底,却是被楚衍如今的状态诧异。

气息紊乱不说,身体的血气也在飞快衰弱,本该由生死契扭转的生机也被拦下一大截,离死不远。

谢云冥的神色微变,这人数十天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怎么突然出现这般状况?

而且这一次,自己身上的替命蛊子蛊也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

等等,是替命蛊!

替命蛊,子蛊代母蛊受命。子蛊依赖母蛊而活,可养活母蛊的,是被种下子蛊之人的气血。没有气血供奉,母蛊饥饿到一定时日便会噬主。

先前在楚家禁地,那些人除了取走谢云冥外的心头血,也取走了一部分普通的血。现在想来,那就是母蛊的养料。

——楚家的确是动了将他困死在禁地的念头。

谢云冥的目光阴鸷,捏着楚衍的手也不自觉的用力,可处于昏迷的少年并不能得知他的情绪。

少年的手腕纤细无力,骨架脆弱,仿佛随时都能被折断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将自己从楚家禁地带出来,毁去楚家长老处心积虑的计划,甚至放弃楚家庇佑,前来剑宗修炼。

“……”

楚长生不仅是个小病秧子,还是个小蠢货。

谢云冥放轻了手上的力度,目光复杂。

他向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只因剑宗无人欺他骗他,一众弟子沉迷修炼不问世事,才落得个好名声罢了。

若是这小蠢货被替命蛊母蛊反噬死了,生死契下,自己也会被牵连。

给自己找了个恰当的理由,谢云冥手中剑光微动,顷刻间拇指被划开,殷红的血珠从切口处渗出来。

手指摩挲开柔软苍白的唇瓣,撬开牙关,一滴血珠落入口中。血色微微染开苍白的唇角,有种说不清的意味。而手指的主人依旧面色平静。

谢云冥喂了三滴血后,楚衍身上的母蛊便不再作乱,继续蛰伏回心脏处,等待下一次的气血供养。

不过,楚衍到底是被母蛊反噬了生机,又是凡人之躯,想要恢复意识清醒,还需要一段时间。

谢云冥换了个姿势,将楚衍横抱起,加快速度御剑飞行,朝凌绝峰赶去。

清虚子向来喜爱云游四方,百来年不在剑宗是常态,故而住处被安置在剑宗的极东方位的凌绝峰。

凌绝峰上灵气充裕,山脚却多瘴气,普通弟子不敢靠近,却吸引了许多灵兽精怪,也算个历练之地。山背是傍海的陡峭岩壁,时不时会听到海中妖兽的嘶鸣。

而自凌绝峰山腰往上至顶峰,被清虚子设下两层结界禁制,第一层是修炼之地,非持有令牌剑宗弟子不可入,第二层是山顶处,非清虚子与其亲传弟子不可入。

谢云冥抱着楚衍,一路御剑飞行至峰顶,身形没有丝毫停滞。

那些在山腰处修炼的内门弟子们看到这一幕,却是震惊异常。

“方才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瞧见首座师兄抱着一个人朝峰顶御剑飞行过去。”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看到了,还是一名穿着红衣服的人,着实醒目扎眼。”

“天啊,首座师兄竟然会抱着其他人??简直匪夷所思!”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首座师兄和他怀里的人,一同进入了凌绝峰峰顶。”

“噢,这又如何?”

“你这呆子!!凌绝峰峰顶有太上长老所设的禁制,非太上长老与其亲传弟子不可入内!”

“啊这!!首座师兄这是要有一位亲师弟了,不知道拜师大典何日举行?我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之骄子能让首座师兄抱着进凌绝峰,且能让太上长老收为弟子。”

“我也想我也想!”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对那名红衣弟子好奇起来。

其实也是他们得知消息晚了。

能在凌绝峰修炼之地修炼的,都是剑宗精锐内门弟子,个个沉溺修行,未能第一时间得知八卦。

早在山门处,守门弟子们便迅速传信给同门好友。后来在剑宗掌门所在的主峰,许多弟子亲眼所见谢云冥带回来的楚衍,又是一波议论纷纷。

倒不是剑宗弟子喜爱八卦,只是这八卦落在他们首座师兄身上,就显得格外的不一样。就好比天下红雨、浮云沉底一样稀奇。

因此八卦难得有一回,总归是要凑凑热闹才不可惜。

*

楚衍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口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他奇怪的是,自己不但不恶心,反而觉得这血腥味有种舒服的感觉……

就像……

就像是喝了南竹给自己煮的补药的那种感觉!

那碗补药只有在楚衍醒来后第一天喝过,并且只喝了一口就看到了奇怪的场景……

“……”回想起之前的事,楚衍的神情古怪,他确认自己在穿越过来之前,是个口味正常的人。

而且血腥甜腻的东西不应该令人十分不适吗?!!

为什么他有种还想再来一点的冲动?

就在楚衍疑惑之时,一道声音自他头顶响起,“醒了就起来,外面的十二只只白鸾鸟已经饿昏了,你家仆人还给你传了信。”

“啊?”楚衍呆呆的抬头,只见谢云冥伫立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门外。

楚衍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坐着纸鹤,却突然心口剧痛昏迷,怎么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谢云冥也在,莫非是他送自己回来的?

当时那种情况,的确只有谢云冥能出手相助。

楚衍挠了挠头,其实谢云冥这个人也不是很坏嘛。

“怎么?晕倒后人也傻了不成?”淡淡的嘲讽声再度传来。

“这倒没有!”楚衍从床榻上起身,心中默默腹诽,推翻了上一秒自己想的屁话。

谢云冥还是那个谢云冥,徒手把自己救上来,估计是不想看着自己摔死而连累他!!

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白鸾鸟要是真的饿死了,南竹还不得念自己又损失了一大笔钱财。

楚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想,大步跨过门口,径直走过谢云冥身侧后——

他心底那点犹犹豫豫的情绪到底没有忍住,转头看着还伫立在门口的白衣剑修,温声说了一句——

“多谢你救我。”

管他谢云冥出自什么原因救了自己,反正结果就是救了没错,该有的一声谢谢也是要的。

楚衍这般想着。

彼时日光曦曦,落在红衣少年身上,衬着那身兼和温润的脾性,神情坦率认真。

谢云冥的目光微动,原本到嘴边的嘲讽却是换成了一声不冷不热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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