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夏天天热的时候，安山镇附近村子里的人，太阳落山就不在家里待着了，而是去外面晒场上“乘凉”。
大家把竹塌、竹椅之类的，全搬到家门口的水泥晒场上去，再拿一把蒲扇，给自己扇风的同时，时不时拍一下腿，驱赶蚊子苍蝇。
当然也有舍得花钱的，直接就在脚边点一圈蚊香。
这时候就连晚饭，大家都爱在外面吃，早早煮好的粥，一碗碗盛起在灶台上放凉，晚上要吃的时候，端上一碗，再夹点咸菜腐乳什么的放在粥面上，端上就去晒场上哗啦啦地吃。
也有喜欢吃甜食的孩子，粥上面会撒上红糖。
又有一些年轻人，干脆就走路或者骑着自行车去镇上了。
尤其是那些正谈恋爱的，晚饭后，这是绝对要出去逛的。
农村人这样，镇上的人也差不多，大家都爱在外面溜达。
而这溜达，往往会溜达到电影院附近。
这儿有个小广场，卖什么的都有，哪怕不买，也能来看个热闹。
而今天……这里多了个摊子？
“冰汽水冰可乐，五毛钱一杯！绿豆冰棍红豆冰棍，三毛钱一根！”石振时不时喊一声。
石振卖的汽水，是附近工厂生产的，它用玻璃瓶来装，进价三毛五一瓶。
这种汽水小卖部一般卖六毛一瓶，玻璃瓶一毛钱回收，相当于里面的汽水卖五毛。
石振旁边放了一箱汽水，还有大瓶装的可乐。
他说的冰汽水和冰可乐，就是拿一个比普通一次性杯子略大的一次性杯子，用大勺子舀上几块冰，再往里倒汽水或者可乐，这么做成的。
一瓶汽水大概可以倒两杯，大瓶的可乐更是可以倒很多杯，他卖五毛一杯，利润非常高。
但依然有不少人来买。
毕竟他这个是冰的，特别解暑。
带着女朋友来逛街，女朋友觉得热，可不得买一杯凉爽一下？
当然，也有人觉得五毛钱一杯的冷饮有点贵，那他们可以买两毛一根的糖水冰棍，或者三毛一根的红豆冰棍，这价格，跟小卖部是一样的。
石振这边的生意挺好的，很多人买了炸串之类的吃食，就会来买冷饮，还有看电影的人，也乐意端一杯进去。
现在电影院只管卖票，可不卖爆米花可乐！
有些人就想吃冷一点的，还会要求多放点冰块，给石振省汽水。
石振和关白羽一个卖，一个收钱，两人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收来一堆硬币。
正卖着，赵秋娟来了，她来这里是想帮忙，瞅了瞅发现没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就在旁边不好意思地干站着。
石振趁着有空，给她倒了杯可乐：“姐，喝杯冰可乐吧。”赵秋娟应该没喝过这个。
赵秋娟有了，赵美云那里石振也不会落下，就连石大林，他也给了一杯多加冰少加可乐的。
石大林现在还没得糖尿病，他也不好不给他喝。
赵秋娟接了，拿出两块钱给石振。
“不用了。”石振不收。
“要的，婷婷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意，她吃冰棍你都跟她拿钱，咋能不要我的钱？”赵秋娟飞快地把两块钱放进石振的钱箱。
石振没再推脱，又拿出两根绿豆冰棍给赵秋娟。
赵秋娟给了两块钱呢，把石大林和赵美云的冷饮钱都付了，也还剩五毛。
赵秋娟得了冰棍，就给石大林和赵美云一人一根。
石振见状道：“姐，我爸不爱吃甜的，你跟赵姨吃。”
上辈子糖尿病严重到后期出现好几种并发症的人，还是不要吃太多甜食了。
石大林：“……”谁说他不爱吃甜的了？他一直喜欢吃甜的！
他以前推说自己不爱吃甜的，那是想把好吃的省给孩子们吃！
不过石大林不好意思说自己爱吃甜的，只能不说话了，赵美云拆了冰棍让他咬一口，他才给面子地小小咬了一口。
石振给关白羽，也倒了一杯可乐。
关白羽递到他嘴边，想让他喝，但他拒绝了：“我不爱喝甜的。”
说完，石振还给自己舀了半杯冰，加入凉白开，喝了一口。
关白羽只能自己喝起来，然后时不时瞄一眼石振。
他哥干活的样子，他真是百看不厌。
石振五毛五毛地往里收钱，暗地里也有点可惜。
他如果有个店面，弄点桌椅，弄点漂亮的杯子……到时候奶茶刨冰什么的可以全弄上，还可以推出一些贵一点的产品。
镇上有钱人还是不少的，刨冰这种，一碗卖个三块，估计也有人要。
当然，现在也已经很好了。
石振的冷饮摊，和炸串摊一起，摆到了晚上十点。
这时候，冰箱里的冰块已经有点化了。
他五点多出门，到现在四个多小时，冰柜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石振跟父母打了个招呼，推着摊子回家，一回家马上就把冰柜的电源接上，又洗了个澡，在十一点多的时候上床睡觉。
早上不用去卖饭团，石振一口气睡到七点多，也就精神饱满了。
此时已经七月二十日，离开学只有三四十天，这些日子，石振已经打算好了，白天在村里收发毛衣，晚上去镇上卖冷饮冰棍。
嗯，白天收发毛衣的时候，他也会顺便在村里卖冰棍，至于冷饮。
冷饮生意是真的赚钱，石振陆续加了一些饮料品种，比如冰牛奶冰橘子水，卖一杯至少能挣三毛，一晚上卖个一百多杯没问题，再加上冰棍和冰冻的瓶装饮料什么的……他一天下来，能赚上百块。
再加上收发毛衣一天能赚一百多……石振总算放下心来，不发愁关白羽和石婷的学费了。
不过石婷的学习，还是很让人发愁的。
她成绩太差了，基础也差。
石振对她，都有点放弃治疗了。
想让石婷考大学，那真的别想了，倒是过几年，中专会好上一点，想办法让石婷上中专，将来当个护士或者幼师，应当没问题。
这些职业，现在都缺人，分数线会低一点……如今好点的中专毕业出来，可是直接能当医生的！
至于石婷爱花钱这件事……石振现在不跟她念叨别的，就念叨人生在世，决不能欠钱。
石振还讲了几个有点恐怖的欠钱故事。
比如有人欠高利贷，被拉去卖进黑煤矿，日夜不停地挖煤。
又比如有人欠债不还，被人砍了手，挑断脚筋。
他说的绘声绘色的，石婷差点被吓哭。
关白羽瞧见了也有点懵，他哥干啥吓唬妹妹？
关白羽之前，对石婷是有点芥蒂的，这是石振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妹妹，他很怕石婷出现之后，他哥会围着石婷转，不在乎他。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觉得，他哥跟石婷，远不如他哥跟他亲近。
如此一来，他对石婷也就没有了芥蒂。
这些日子他教石婷读书，怎么都教不会，还有点同情石婷了。
见石婷被吓唬，关白羽特地给她开了瓶汽水，免费给她喝。
“白羽哥，谢谢。”石婷最近被石振收钱收多了，难得有人请客都不好意思了，这一瓶汽水，就分了一半给关白羽。
咳咳，她哥跟关白羽合伙做生意，现在关白羽喝关白羽的份儿，她喝她哥的份儿，刚刚好。
关白羽对饮料冰棍这些还挺喜欢的，加了点冰块，慢慢喝。
石振把已经冻硬的冰块倒在盆里，又在塑料格子里倒入凉白开，继续冻冰块。
关白羽和石婷一起喝汽水的场景，让他有点恍惚。
几个月过去，关白羽高了很多，长得也好看了很多。
而他妹妹，虽然有点黑有点傻，但也是个小美女。
少男少女，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关白羽这时候，却在低声问石婷石振的事情。
石婷就说了很多她哥小时候的事情，乱七八糟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哥有一回，拎着一条小蛇的尾巴给我看，结果那小蛇卷起身子就咬了他一口，还好是没毒的……”
“我哥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过，当时满眼的血，我特别怕他摔瞎了，还好只伤了眼皮，他眼皮上还有疤呢。”
“有一回他觉得自己能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去，结果穿的裤子太紧，绊了他一下，没跳上去，还磕在石头上……”
……
关白羽：“……”妹妹你记着的，咋都是你哥的倒霉事。
不过，真的很难想象，他哥以前竟然会这样不稳重。
石婷记着的，当然不全是石振的倒霉事：“我哥胃口可大了，在家吃饭不好意思多吃，怕把锅里的饭吃光了，就总出去找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找到，他还跟我说要感受艰苦年代，带着我剥了树皮做团子吃，还挺好吃的，就是那树被他剥了皮，死掉了。”
“我哥还会编草鞋，编的比我爸好多了，他还编过草帘，帮我把我的床围起来了！”
“他还会在树藤上荡来荡去，从一棵树上，荡到另一棵树上去，爬树也厉害，那么高的枣树，他三两下就爬上去，可惜那树上的枣子，好多都长虫子，气死我了。”
“我哥在我们村里，可受欢迎了，村里跟他差不多大的几个姐姐，都喜欢他，都想做我嫂子。”
说到最后，石婷都得意了。
关白羽却很不高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大体是……不想他哥结婚。
“那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样，”石婷低声道，“我们这次出来，她们还给我哥送东西来着，不过我哥都没要。”
关白羽更不高兴了。
石婷又道：“我觉得我哥出来以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他以前笑起来不这样，走路也不这样，说话也不这样，我现在看到他，真的有点怕……是不是外面太辛苦了啊？唉，我哥之前还说，他回家一定给我带礼物，结果什么都没带。”
石婷的心情有点低落。
关白羽道：“哥应该就是长大了，你要体谅他。”
“嗯。”石婷认真点头。
石振卖了几天冷饮后，见到了别人说给关文国的妻子。
那是个有些矮胖，相貌普通的女人，她约莫三十来岁，也姓李，叫李香雯。
李香雯非常勤快，刚来就帮着关文国全家洗衣服，还从石振这里接了衣服去绣。
石振不喜欢关凯全家，不过他一般不针对人，不管是小奶奶还是李香雯来他这里拿毛衣，他都是给的。
不过小奶奶想跟他多要点珠子什么的，他就不给了。
他就不明白了，这种塑料珠子，小奶奶多要一点是想干啥，也没啥用吧？
小奶奶占不到便宜，但依然喜欢过来跟人聊天。
一开始，她使劲夸李香雯，说李香雯比李阿慧好了不知道多少。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嫌弃李香雯了，说她对关凯不好，做关凯不爱吃的菜，关凯都哭了之类。反正都是她觉得特别不应该，周围人听了觉得李香雯也没啥错的事情。
就……李香雯来了才几天，她哪知道关凯不爱吃啥？做了关凯不爱吃的，这不是很正常么？
石振算是知道，为什么关文国上辈子找不到老伴了……
果然，李香雯在关文国家住了半个月，就受不了了，直接离开了关文国家。
小奶奶这时候，又不说李香雯坏话了，开始怀念起李香雯来，觉得李香雯还挺好的。
石振：“……”
不过小奶奶家的八卦，现在已经不是村里人最关注的了。
最近隔壁村有个男人做生意赚了点钱，跟镇上一个女人好上了，闹着要离婚，被他儿子和他老子一起，拿着门栓赶出去，这才是劲爆消息。
这男人年纪也不小了，跟他相好的女人都做外婆了，他儿子也快二十了，村里人都觉得他有毛病，竟然好好的一个家不要，非要跑出去。
又觉得他儿子太莽撞，这么把人赶走，钱也没了啊！
不过那男人的相好生不了了，钱最后估计还是他儿子的。
七月就这么过去了，八月初，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突然发生，严重影响了石振的生意。
一旦下雨，石振就不能出去卖冷饮了，结果八月初，竟然刮起台风来。
台风刮倒了关建国家的小枣树，这是小事儿，比较麻烦的，是紧跟着连下了两天雨，然后……关白羽家门口那条河里的水越来越满，河水把河边的水泥路都给淹没了，关白羽的房子挨着路，门口全是水。
关白羽家要不是垫高了一些，肯定屋里都全是水！
那水泥路上的水，大概到石振膝盖的位置，一些小孩子去走，就到大腿了。
这位置不算高，但石振想推着冰柜去镇上肯定不行，把冰柜放三轮车上推着去也难。
甚至装羊毛衫的卡车，都开不到关建国家——被水淹了是要熄火的，石振就看到有开摩托车的，从他们家门口开过，直接熄了火，那开摩托车的人，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推着摩托车离开。
村里人瞧见这水，都习以为常，孩子们甚至直接去路上玩水了。
石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九十年代，国家水利工程建的还没有后来那么好，像安山镇这边，为了修马路，之前还填了一些河。
安山镇最大的那条马路，早先其实就是一条河。
这种种事情加在一起……每年夏天，本地一些低洼地方，都会被淹一下。
不过一般就是淹一下，算不得发洪水，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损失，所以大家都淡定了，石振还看到关建国拿了个大网，带着女儿到水泥路上捞鱼。
竟然……还真的能捞到。
路被淹了这事儿，要等到后来发了一次大洪水，才得到重视，并最终解决，两千年后，这边就再也没有被淹过了。
而现在这样……石振跟羊毛衫厂那边沟通过，那边决定把他这边的羊毛衫拿走，至于后面的，过几天再送来。
按照一般情况，过个几天，这水就退了。
最重要的是羊毛衫厂最近不急着交货，就不介意歇几天。
石振把手边完工的羊毛衫全都用扁担挑到镇上，等卡车来了，他就跟着卡车，去了长溪市。
他这边已经帮着加工了很多羊毛衫，是时候结钱了。
羊毛衫厂给石振结算工钱还挺爽快的，结算的钱也非常多，竟然一万还多几百。
这绝对是石振重生后，拿到的最多的一笔钱了！不过其中大部分不属于他。
石振跟周总说好的，是这钱到手之后，给周总十分之一的回扣。
按理给一千就够了，不过石振直接给了一千二：“这些日子，多谢周总的照顾。”
周总不缺钱，每个月工资就有一两千，但一千多的外快，还是让他很高兴的，跟石振说好过几天就给石振送羊毛衫过去，还表示他们周围别的羊毛衫厂，也有要找人做这个的，石振可以找他们问问，看能不能多接点活。
石振道了谢，又给了那个总给他送货的司机一百，让对方买烟抽。
这么一给，钱就剩九千了，但还是厚厚的一叠。
等他回到安山镇，就可以给村里的女人们发“工资”了。
他自己也会有一大笔入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