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关白羽将自己得了市三等奖的好消息告诉石振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站在石振身边,帮石振收钱。

石振见状道:“小羽,你先回去睡觉。”

关白羽不愿意:“哥,我现在特别开心,就算回家了也睡不着。”

“小孩子晚上要睡久一点。”

“我不是小孩子了!哥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关白羽道。

石振道:“我已经满了十八岁,成年了,你才十五。”

关白羽不说话了,但就是不走。

石振拿他没办法,没再赶他,只问他最近学的怎么样——再过两个月就要中考了!

关白羽弯起眼睛:“哥,我觉得我在新华书店自己看书学,比在学校里学更好。”

“有没有不懂的地方?”石振问。

“数学我多看看就懂了,语文我也可以看后面的参考答案,那参考答案写的比我们学校老师讲的还要好。”关白羽道。

石振并不意外。

如今的教辅书非常少,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出的,质量自然不错,倒是乡下学校的老师,很多都是初高中毕业的。

关白羽的语文数学可以自学,化学物理什么的也都学的不错,薄弱点就是英语了。

石振打听过镇上英语课外班的价格。

那是一个在镇上初中教英语的老师私底下办的,一个月交三十元,每周上两次课,每次两小时。

这价格石振能接受,但它是大班教学的,关白羽中考在即,突然插进去学两个月,不一定有效果。

而且这些日子听关白羽读英语背单词,大概知道关白羽的英语差在哪里。

关白羽学的是哑巴英语,不会说不会读,只知道死记硬背,再加上他连个英语词典都没有……很多单词的意思,他都模模糊糊的。

之前石振翻他的书,见“dog”的单词下写着“狗”和“道格”,这算是他学会了的,然而不少单词他不会读,课本里没写意思的单词,他也不认识。

这样肯定不行。

石振自己读初中的时候,因为他们学校没有英语老师的缘故,他压根没学英语。

也就是后来,他的一个合伙人为了做出口生意一大把年纪学英语,他才跟着学了一点。

但他没学多少,只会简单跟人打个招呼,这会儿自然没办法教关白羽。

不过按照他合伙人那会儿找来的学英语的方法来看……想要学好英语,最好是多听多读。

关白羽自主性很强,给他买个收音机买个英汉词典,再找点英语磁带,他应该就能自己学了。

但之前他去新华书店,没看到有磁带……下次再去问问好了。

就算新概念英语之类后来备受推崇的用来学英语的书和磁带这会儿还没有,教材以及跟教材配套的英语磁带总还是有的。

石振一边想着关白羽学习上的事情,一边手脚麻利地做炸串。

电影院这边有好几个摊子,其中一个也是炸各种串起食材卖的,但他卖的东西种类不多,主打炸鸡翅炸鸡腿,所以石振这边生意挺不错的。

卖到晚上九点多,路上就没什么人了,石振收起摊子,把东西都搬在三轮车上,和关白羽一起回家。

“小羽,那儿有位置,你坐在去。”见关白羽不上三轮车,石振招呼道。

关白羽摇了摇头:“哥,我跟着你的车跑就行了。”三轮车是要花力气踩的,石振忙了一天够累的了,他不想让石振多载八十几斤肉。

嗯,他现在说不定有九十几斤了!

石振确实有点累,想到自己可能骑不快,也就没逼着关白羽上车:“也行,那我们慢慢回去。”

回去的路上,石振有点想念电瓶三轮车。

他上辈子刚开始单干,带着几个老乡给农村人盖自建房的时候,也买了一辆这样的三轮车。

骑了两年之后,他瞧见有人给三轮车安电瓶,就跟着去安了一个,总算省力很多,再不用累死累活地踩。

当然,这样自己加装的电瓶存在安全隐患……但对底层来说,总归是方便的。

天已经彻底黑了,出了小镇之后,路上还没有路灯。

关白羽在车后跑着,喘着粗气,石振道:“小羽,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就去买辆面包车,这样再多的东西都装得下!你也不用跑了。”

关白羽道:“嗯,哥……呼,你肯定行!”

“肯定行的。”石振笑起来,但表情很快就僵住了——有雨点打在他脸上。

吹着冷风往家里赶的石振和关白羽几乎同时意识到,下雨了!

两人也不说话一个跑,一个骑,飞快地往家里冲。

这雨来的突然,下的也挺大的,石振回家的时候都淋湿了,好在车里的东西他用塑料布盖上了,没有被打湿。

今天天还热,足有二十度,应该也不会淋出病。

到家快十点了,稍稍整理一下,又简单擦洗过,石振总算赶在十点半上床睡觉。

这时石星火早已睡熟,听到动静也没醒。

这天晚上下了雨,第二天雨也没停,只小了一些。

石振和石星火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带了雨伞,但他们没有雨衣,关白羽也只有雨伞没有雨衣。

骑三轮车穿雨衣更方便,所以至少需要买一件雨衣,还要买三双橡胶雨鞋,也好一人一双。

石振看了看自己的积蓄,把要买的东西记下。

他和石星火是出来打工的,关白羽之前只有个奶奶,三人都没什么家底,需要一样样添置,花钱的地方非常多,需要精打细算。

尤其是这年头,相比于人均收入,雨鞋雨衣这样的东西挺贵的。

虽然下雨了,但石振还是一大早骑车到镇上,将卖饭团的摊子和卖猪头肉的摊子支了起来。

他很早就考虑到要如何应对雨天了,特地从附近水泥厂买了一袋水泥,混着石子浇筑了几个中空的水泥墩,到了镇上,把砍来的竹竿插进水泥墩支起,上面再横向绑上竹竿,最后盖上塑料布,就有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可以让里面的摊位不被风吹雨淋。

下雨天,乡下人一般不会来镇上买东西,但在镇上工作生活的人,还是需要买菜买早餐的。

骑着自行车穿着雨衣从家里出来,急急忙忙往工厂赶的人懒得停车脱雨衣去包子铺吃包子馄饨,很多直接就在石振的摊位旁边停下,要个饭团带走吃。

石振的饭团生意,竟是比往日还要好一点。

钱起来的猪头肉也卖得不错。

那跟风卖冷切猪头的夫妇,是镇上的下岗工人,他们没经验,现在下了雨搭不起棚子,就没有把摊位摆出来。

少了竞争对手,哪怕因为下雨人流少,钱起来卖东西的速度也不慢。

九点不到,石振早上煮的米饭就卖完了,他干脆收摊回家。

石振回家的时候,关白羽撑着伞也刚好回来——他今天早上给石振帮过忙之后,就去了学校。

关白羽的伞是一把黑色大伞,伞面补过,已经很旧了,看到石振,他把伞撑高一些,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哥,保送的事情确定了,我中考只要不考的特别差,就能去市一中!”

“我家小羽真棒。”石振打从心底觉得自豪。

关白羽是笑着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

他哥真好啊!

他其实没什么好的,但他哥总

觉得他很棒!

关白羽收了伞,过来帮石振收拾东西,收拾完,石振一把抓住他:“小羽,你昨晚睡得晚,去补个觉吧,我也去补一觉。”

“嗯。”关白羽应了一声,有点想跟着石振去关建国家睡——他一直想像石星火一样,睡石振旁边。

但不等关白羽提出自己的想法,石振有道:“等下醒了吃过饭,我跟你一起去新华书店。”

“哥你跟我一起去?”关白羽有点欣喜,忘了一起睡的事情。

石振点点头:“我问了人,他们说这几天都要下雨。下雨的话,晚上没什么人去镇上逛,我等下就不去摆摊了。”

下雨天,该买早饭的还是要买早饭,该买菜的,也还是要买菜。

但晚上的炸串是零食,不会有人冒雨去买。

他可以休息几天,把家里整理一下,关白羽学英语的事情,也要解决一下。

还有闫江涛……石振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他这些日子没让关白羽去上学,避开了闫江涛,但这不代表他就不记仇了。

石振回去睡了两个小时,再到关白羽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关白羽早已醒了,看到他就问:“哥,你饿了吗?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好。”石振没拒绝。

关白羽用火柴点燃稻草塞进灶膛,又用热水壶往锅里倒热水,飞快地下了一把挂面,等面熟了捞起来,放进去葱花酱油猪油拌一拌,就是简单好吃的猪油拌面了。

桌上还有一盘关白羽早上做的凉拌黄瓜和一盘炒包菜。

石振怕还在发育期的关白羽营养跟不上,吃饭一直讲究荤素搭配,和他在一起久了,以前一碗咸菜可以吃好几天的关白羽,也就习惯每顿都做点菜了。

吃过饭,石振踩着三轮车,载着关白羽去镇上看书。

关白羽搬了个板凳坐在三轮车车厢里,撑着伞看着路边的桑树不停地往后退,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毕竟是工作日,新华书店一个人都没有,石振让关白羽去看书,他则找到书店的工作人员,问有没有英语磁带卖。

工作人员懒洋洋地看了石振一眼,说没有。

再过些年,英语教材都搭着磁带发给学生,再往后则变成搭着光盘发给学生,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那哪里能买到?家里的孩子想学英语。”石振问。

那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回答:“你去市里看看,说不定有。老师的教材里是有磁带的,要是刚开学的时候你来这边,说不定能买到……现在已经卖完了。”

石振闻言道谢:“谢谢。”

那工作人员不搭理他了,昏昏欲睡地靠在收银台上。

石振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让关白羽等下去钱起来那边找他,就先离开了书店。

他到钱起来那里的时候,钱起来正撑着下巴看雨景,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自打有了三轮车,他们能带到镇上的东西变多,钱起来就有了一个长条的凳子可以坐,他见到石振,立刻让出半边凳子招呼石振坐下,兴冲冲地跟石振聊天。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是有点道理的,钱起来跟着石振出来摆摊之后,就在极短的时间里成熟起来,有了大人模样。

这会儿每天早上六点上工,一天不落没个休息时间,但他一句都不曾抱怨。

石振知道不单单是钱起来想跟着他练武……钱起来是非常认真地把摆摊当成一份工作在做。

他现在每天给钱起来十块钱,还包吃……

钱起来的父母没有稳定工作,最多偶尔打个零工,钱起来已经是他们家赚的最多的了。

石振坐下之后,就问钱起来:“闫江

涛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钱起来飞快地把跟闫家有关的事情说了。

最近闫江涛被他爸打了好几顿,昨天晚上就被打了,因为他联赛考得很差。

至于学校里的事情……闫江涛以前总欺负关白羽,但没有真打伤过关白羽。

“闫江涛他爸平常都做什么?”石振又问。

这事儿也是石振特地嘱咐钱起来要打听清楚的,钱起来道:“闫江涛他爸平常就在家看着机器,隔几天会给桥头那边的印染厂送一批布。他每次去桥头送完布,都会到镇上吃一碗羊肉面,喝一瓶酒。”

钱起来家离闫江涛家不远,他还有朋友就住在闫江涛家后面,把人家的行踪打听地很清楚:“对了师父,闫江涛他爸明天早上会去送布。”

“谢谢,”石振拿出五块钱给钱起来,“辛苦费。”

钱起来不肯收:“师父,用不着,我都没花什么功夫!”

“总不能让你白干。”石振坚持给他。

钱起来还是不肯收:“师父,这事儿其实都是我朋友打听的,他今天也在镇上呢,你要谢的话,不如等下等下给他一份凉拌猪鼻子,他喜欢吃这个。”

“也行。”石振没意见,一份凉拌猪头肉可不用五块钱。

钱起来那个朋友是来镇上卖自己摸的螺蛳抓的小鲫鱼的,卖完他过来跟钱起来打招呼,石振就见到了他。

这人长得有点着急,只有十七岁看着像二十七的,石振送他一份凉拌猪鼻子,他特别高兴,还告诉石振:“闫江涛他爸一般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出发去送货,送完九点多的时候去吃羊肉面,他常在村里说自己吃羊肉面喝什么酒,会让人加多少多少羊肉什么的,不会错。”

石振闻言,又给了他两颗卤蛋。

第二天还是下雨,J市的天儿就这样,一旦下雨,就容易断断续续下很久。

石振早上八点多,就卖完了饭团,他简单收拾了摊子,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而是往镇上的羊肉面店走去。

安山镇总共三家面店,其中一家卖羊肉面,另外两家卖的,则是肉丝面猪肝面鱼片面之类的面条。

而所有的面里,羊肉面是档次最高的。

肉丝面一块五一碗,羊肉面要五块钱一碗!

卖羊肉面的那人,顺带也卖羊肉,因为整个镇上只此一家卖熟羊肉的,他生意非常好。

石振记得自己两千年左右在这边当包工头,就听关白羽说这家当时开得更大了一些的羊肉面店,一天净利润就有一千,一个月能赚两三万。

这在21世纪初,绝对是高收入了,他当时做包工头有好几万收不回来,正愁得不行,想到人家卖面天天钱货两清,羡慕得都想改行了。

可惜那面馆老板有钱之后可这劲儿花,还赌博……这人到最后也没成为大老板。

现在大家收入低,购买力没五六年后高,面店肯定赚不了一天一千,但怎么都赚的比他多。

人家有正经店铺,他就摆了个摊子,自然比不过人家。

虽然已经早上九点多,但羊肉面店里,依然有很多人坐着。

他们中有些,是刚进来吃面的,也有一些其实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他们早就吃完了面,但就是不走不停地找人吹牛。

一辆面包车突然在面店门口停下,紧跟着,一个黑胖的中年人就从车上下来,进了面店。

“是闫老板啊!”

“闫老板来了啊!”

在面店坐着的人里有认识这人的,当即招呼起来。

来的正是闫江涛的父亲,他进了面店,就跟老板道:“老板,给我切十块钱羊肉,十块钱羊百叶,再来瓶劲酒。”

“好咧!”那老板

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很快就端出来一碗羊肉,一碗羊百叶。

羊肉烧得喷香,上面撒了蒜叶,看着就让人觉得特别有食欲。

闫江涛他爸拿了个碗,给自己倒一碗酒,就吃喝上了。

大部分人过来,只吃一碗五块钱的羊肉面。

这里的羊肉面,面和羊肉可以分开上,他们就让店主先上羊肉,再去旁边舀一碗免费的散装白酒,等配着酒把羊肉吃完,再上面条。

闫江涛他爸也是这样的,只是他要的羊肉特别多,还不要店里可以免费喝的散装白酒,而是另买一瓶劲酒。

这么吃喝一顿要二十几块钱,很多人干一天都挣不到,可以说非常壕了。

面店里的人羡慕地看着闫江涛的父亲,不停地恭维他,老板还特地出来给他分烟,分顶好的烟。

这一切让闫父心情大好,他一边享受周围人的奉承,一边时不时透露出点什么,让周围人更加羡慕。

比如什么他有十来万货款没收回来,比如他给老婆买了金镯子老婆嫌太重不戴,又比如嫌弃一下自己的面包车,说要买辆小轿车平日里开……

他在家开小作坊,其实非常非常辛苦,很少有空闲的时候,而他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他别人羡慕他?

每次来镇上吃牛肉面,都能让闫父浑身舒畅。

闫父一边喝酒一边吃,一吃就吃了一个多小时。

石振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周围逛了几圈,有些担心。

他怕自己找不到机会揍人。

闫江涛再怎么说,也是个未成年,之前闫江涛口口声声说关白羽脏,他让人去泼个脏水,这算以牙还牙。但他去打闫江涛就不合适了,那分明是欺凌弱小。

所以他打算改揍闫江涛的父亲。

子不教父之过。

而且要不是闫江涛他爸给老师送礼,非让闫江涛和关白羽做同桌,关白羽也不至于被闫江涛欺负。

可是……闫江涛的父亲是开着面包车来吃面的,他要是吃完面条上了面包车就走……石振不一定能揪住他打。

石振正迟疑,就见闫父从羊肉面店出来,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到旁边巷子里,解开裤子对着墙浇水。

九四年的小镇不像后来那么繁荣,镇上总共也就一条大一点的街,别的都是不大的巷子。

这羊肉面店因为做的独一份的生意,没开在镇中心反而开在镇子外面,周围就全是民房没有其他店。

也没什么人。

闫父正在解决生理需求,突然一个麻袋当头套下。

“谁?”闫父拎着裤子刚问出口,就被推倒在地,紧跟着,就有人一脚脚的,踹在他大腿上,屁股上。

闫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人却并不停,只用嘶哑的嗓音阴阴地说:“让你儿子看不起我,让你儿子看不起我!”

下着雨,地上是湿的,闫父刚才还在旁边上了个厕所。

他倒在地上,被麻袋蒙着头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自己衣服湿了,知道自己肯定滚了一身泥污。

太恶心了!

是谁在打他?他儿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臭小子怎么就整天给他惹事!

闫父一边气恼一边叫着“饶命”。

石振踹的,都是闫父身上不容易受伤的地方。

他可不想真把人打伤。

踢了几脚,石振就打算走了。

但他刚要走,就见有人从面店那边过来……石振一边用斗笠挡住自己的脸,一边想逃,结果那人看了他一眼,没事人一样往面店反方向走了。

这是……都不打算回去叫人?

石振有些无语。

石振很快就离开了,等石振走了,闫父才从麻袋里出来,一出来就发现自己一身的泥水,至于受伤……那人一直提他身后肉多的地方,最多把他踢得青紫。

他没有受什么伤,但被按在泥水打,这行为的侮辱性真的很强!

闫父快被气炸了,立刻就想去报警。

但他没看清那人是谁,没受什么伤还没丢钱,报警不一定有用。

闫父正气着,一群人从面店那边过来:“闫老板,我们好像听到你呼救……你怎么了?”

闫父裤子拉链还没拉好,只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等回家,他就揍他那讨债儿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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