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关白羽大约是不想被石星火听到，声音放得很低。
又为了让石振能听清楚，他挨石振挨得很近。
石振看到自己的模样，清晰地映在他眼里。
他也看到了关白羽眼里的欣喜和……少许自豪？
石振闭上眼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知道，关白羽的奶奶，没给关白羽留钱。
这事儿，关白羽上辈子说过。
有一次关白羽去找他的养父母，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他问了之后，就跟他说起他养母和他奶奶的矛盾。
那是农村常见的婆媳矛盾，当婆婆的强势，还重男轻女，儿媳妇不管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再加上儿媳妇一直没给她生孙子，她就把儿媳妇当仇人。
儿媳妇呢？她也是人，不可能被人这么对待还毫无怨言，所以婆婆老了，她管都不管，也厌恶婆婆带大的养子。
当时关白羽还提到，说他养母总觉得他奶奶给他留了好些钱，可实际上，他奶奶总共只给他留了十几块，他上高中之前，那钱就已经全部花光了。
他找到关白羽之后，见面就给关白羽三十元，也是因为关白羽提过，他因为没钱，有段时间连盐都买不起。
关白羽的奶奶留给关白羽的钱，关白羽这会儿最多剩个几块，既如此，那这三百元又是哪里来的？
石振深吸一口气，想到了关金金说的事情——关白羽今天中午，去了闫江涛家。
他之前打听过闫江涛，知道闫江涛的父亲开了个织布的小作坊，赚了很多钱。
所以关白羽拿出来的这三百块……是他找上门去之后，闫江涛的父亲给的赔偿吧？
石振到底没忍住，哑着嗓子说：“这钱，是闫江涛他爸给你的吧？”
关白羽一愣。
石振出去一趟回来之后，瞧着就有点不太对劲，关白羽能感觉出来。
不过石振虽然看着有点不太开心，但对自己的态度没变，关白羽就怀疑石振会这样，是因为想做生意但是钱不够。
就算不是这个原因……有了钱石振也肯定会开心一点。
他这才急急忙忙把钱给石振，结果，石振不开心，是因为知道了他去闫江涛家的事情？
关白羽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也有点害怕——他骗了石振，石振会不会不高兴？
还有他这样去闫家闹，还拿人家的钱，石振会不会觉得丢脸？
关白羽捏紧拳头心乱如麻，突然又听石振道：“小羽，对不起。”
关白羽懵了，不解地看着石振——石振为什么要对他道歉？
石振很愧疚：“对不起，你在学校被人打了，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小羽，对不起……”
他以为闫江涛在学校就是嘴巴脏一点，没想到他竟然还打人！
他当初只让人给闫江涛泼了点脏水，这太便宜闫江涛了！
“我在学校没有被打……”关白羽道，他确实没挨打，闫江涛最多踢他几下，但他并不疼。
石振不相信关白羽的话。
以他一直以来对关白羽的了解……关白羽常常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还很能忍。
关白羽这人不爱惹事，闫江涛都逼得他都找到闫江涛家里去了，做的事情肯定很过分。
石振用拇指轻轻擦了一下关白羽的眼尾：“你不用骗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关白羽急了：“哥，我真的没事！你别这样！”
石振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振打算先让关白羽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再找人去打听打听。
关白羽不想
给石振添麻烦，所以之前一直不跟石振说学校里的事情。
但现在石振以为他被打了，看石振的样子，还觉得他被欺负地很惨……关白羽见不得石振愧疚，就把昨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关白羽昨天很生气，但现在已经没那么气了，说的时候怕石振生气，更是往轻了说。
然而石振还是很生气。
关白羽说的轻松，但关白羽说的这些，却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关白羽别说保送了市重点高中了，甚至上了整个长溪市最差的高中，这里面会不会，就有闫江涛的事情？
不说上辈子，这辈子关白羽，就差点跟好高中失之交臂。
虽然闫江涛没有得逞，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做的事情有多么可恶！
闫江涛还把菜汤倒在关白羽的书包上……
怪不得昨天晚上，关白羽会洗书包。
“哥，我真的没事，还已经报仇了。我今天气不过，就去找了闫江涛他爸告状，闫江涛被他爸狠狠地打了一顿！”
石振见关白羽这样子，心里更不好受。
他小时候穷是穷，但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石振一直不说话，关白羽更担心：“哥……你别生我的气……”
“我没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你被欺负了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我没说……”
“那你答应我，下次被人欺负了一定告诉我，好吗？”石振看向关白羽。
关白羽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儿，关白羽其实是受害者，石振见他不安，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放开：“我们是一家人，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说，知道吗？你放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关白羽低下头，“嗯”了一声。
他之前面对闫江涛的父亲，不停地流眼泪，全靠蒜片。
其实他自个儿，是一点不想哭的，也没打算哭。
但此时此刻，他的泪水竟然有点憋不住。
他哥说会一直站他这边！
关白羽琢磨着要跟石振说几句软话，让石振更喜欢自己，偏这时石星火醒了，问：“阿振啊，几点了？要睡觉了么？”
石振回过神，叹了口气对石星火道：“该睡觉了，我们准备一下就回去。”
石振把锅里的猪头拿出来，把鸡蛋和卤水放进去，又加了点柴火，就带着石星火去关建国家睡觉了。
卤蛋煮一会儿，再泡一晚上，也就入味了。
关白羽目送石振和石星火离开，有点羡慕石星火。
石振怎么就不睡在他这里呢？
石振和石星火晚上睡得很早，早上也起得很早，起来的时候才凌晨四点。
石振又去炖了一个猪头。
他今天要骑车去长溪市，就提前把要卖的东西全搬去镇上，一直忙到八点才骑车离开。
从安山镇出发，石振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长溪市出现在他面前。
这时候的长溪市，有不少整整齐齐的五层楼，这些大多是之前一些工厂建的宿舍。
非常高的，十几层的楼，也有两栋，但绝大多数房子，还是比较矮的。
此外，哪怕是城区，也会出现一些房子中间是菜地的情况。
石振对这个时期的长溪市并不了解，他甚至觉得这里很陌生。
几年后的长溪市，他才熟一些……比如21世纪初，长溪市开了一家大商场，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他最初的时候，骑摩托车带着关白羽去逛商场，后来买了车，就开汽车去。
而现在，那建商场的地方还是
一块空地。
石振问了人，找到了市里的菜场。
这个时代，菜市场及其周边，往往是整个城市的商业中心，绝大多数店铺都开在那里。
长溪市的菜市场比安山镇的要大很多，菜场里的一个个摊位，也不像安山镇那样都是自个儿搭的，而是统一用砖头砌好刷了水泥的，看着特别整齐。
菜场附近有卖丧葬用品的店，门口就摆着很多花圈。
石振进去，问了各种东西的价格，发现比安山镇还要便宜一点，他又问能不能批发一些，店家直接就同意了。
按照店家的说法，前些日子来批发的人挺多的，而石振算是来的晚的。
店家给出的批发价格算不得特别优惠，但拿到安山镇去卖，多少也能赚一点。
石振买了一些假花，还有一些可以用来装饰坟墓的彩带之类，差不多花了一百元，全用蛇皮袋装了，捆在自行车上。
买完这些，石振又到处走了走，了解这个时期的长溪市。
他骑着车把长溪市都转了个遍，看到长溪市这边有人卖诸如拧了发条之后会自己往前跳的青蛙之类的玩具，就买了一些。
这些东西价格不贵，带回去之后能卖掉就卖，卖不掉送人也可以。
左右他买的不多。
石振还在这边找到了一家三轮车店，这里的三轮车，卖的也比安山镇要便宜几十块。
如果运气好，等过了清明，他就有钱买三轮车了。
石振这天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关白羽家的灯亮着，门口坐了好些人，正在聊天，充满生活气息。
石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当一个小脑袋从门里探出来，他的心跳更是不自觉地加快。
是关白羽。
“哥，你回来了！”关白羽看到石振，高兴地叫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去看石振的脸色。
他昨天让石振不开心了，就怕石振待自己不像之前那么亲近。
“我回来了。”石振朝着他笑了笑，从自行车上卸东西递给他。
关白羽见状眼睛一亮，连忙过来接，面上也带了笑。
“石振啊，你那个元宝还要折吗？”关建国他娘这时候问道，她原本在旁边跟人聊天，见到石振立刻就凑了过来。
关白羽这时说：“哥，二奶奶他们已经把元宝全部折好送过来了，钱我也给了。她们还想继续折。”
清明是后天，还有时间，石振在长溪市，就又买了一些锡箔纸，当即拿出来给了关建国他娘一包。
关建国他娘高兴地走了。
石振进了屋，放好东西，这才发现关白羽家里堆满了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元宝。
关白羽道：“哥，她们没东西装，就用箩筐装了送来，过几天我们要把箩筐还回去。”
石振没想到十包锡箔纸竟然能折出来这么多元宝，有些震惊，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其中虽然有些折的不太好，但大部分还算不错。
这么想着，石振就打算还像昨天那样分配手上的锡箔纸。
就是除了关建国他娘，其他人没在这边等着，需要他把锡箔纸送上门去。
石振拿着纸往外走，刚出门，就见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拉着一个矮小的中年人，大步走来。
那小老太太，正是关白羽的小奶奶，那个曾经上门等着猪头肉熟，还要走一块的人。
她之后还来过几次，跟石振要猪头肉，不过当时石振已经在村里卖猪头肉了，就没有给她。
总不给卖给关建国他们，却送给她吧？
小奶奶对此很不满，找石振念叨过几次，还在村里说石振小气，做不成生意。
好在村里人都知道她的德行，听
听就算了。
当然，最让石振震惊的，是关白羽的这位小奶奶，一边在外面说他坏话，一边还能厚着脸皮来串门，然后趁着他们没注意，就从锅里捞一块豆干吃。
她不拿值钱的肉和鸡蛋，每次过来就拿一块豆干，石振想跟她要钱，都有点没法要。
这会儿见到她，石振就觉得有点难办。
小奶奶也确实是来找茬的，上来就道：“石振啊！你也太偏心了吧！”
石振：“……”偏心？他跟这个小老太太又没啥关系，说什么偏不偏心的。
“你咋能这样啊！租房子租小秋家的，折元宝找小秋……她是关白羽二奶奶，我也是关白羽三奶奶，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小奶奶很恼怒。
石振才知道关建国他娘叫小秋。
这小老太太哭天喊地的，跟石振要说法，但石振没打算惯着她：“你家的房子没人家好，我肯定租他们家的！你时不时来我这里占便宜，我不找你要钱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花钱找你干活？我让你折一千个元宝，最后你就给我八百个我咋办？”
前几天她这人来偷豆干吃石振不管，是因为他懒得因为一块豆干跟一个老太太起争执。
他的时间很宝贵。
但他并不是软性子的人，这时候自然直言不讳。
村里大部分人不爱惹事，会跟人维持表面和平，很少有人会这样当面怼人。
小奶奶原本以为，石振会认了她的控诉给她一点补偿，现在石振不按常理出牌，她就有点懵。
不过她是见过世面的，可不怕这么被人说几句。
小奶奶道：“我看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我真是命苦……”
石振：“……”
“你们不能这样啊！关白羽，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你奶奶没空带你，还把我放我那儿，让我看着你……你不能丧良心！”小奶奶道。
关白羽以前不爱争辩，这会儿却没忍住：“我奶奶也帮你带过凯凯。”
然而小奶奶不在乎关白羽说了什么：“反正你们不能这样！这个折元宝的活儿，我也要做的！还有啊，石振你要请人帮忙，干啥找外村的小年轻？我家平国就可以给你帮忙啊！你给他开跟那个小年轻一样的工钱就行，只要你一天给十块，平国就跟着你干了！”
小奶奶一边说，一边把身边的中年男人拉到她前面给石振看。
小老太太个子不到一米五，特别矮小，这个中年男人……他估计也就一米五出头，瘦瘦小小的。
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小老太的儿子。
石振是认识这个人的，他是关白羽三爷爷的大儿子，长得很矮小不说，还好逸恶劳不愿意做事。
石振记得，这人上辈子打了一辈子光棍，一直没娶到老婆，每天无所事事到处找人打牌赌钱。
好在他连普通话都不会，因而从不找陌生人打牌，只跟他们他们村还有附近村子的赌棍们玩，所以没输过大钱，一年下来，最多输个几万块。
当时这边拆迁了，他分到的房子，一年房租大概两三万，所以他的日常就是跟人借钱赌博，输了一年之后，到年底就拿房租去还债。
要是房租不够还，他就闹着要卖房子，他弟弟还有他弟弟的儿子关凯把他的房子当做囊中之物，当然不肯卖，就只能帮他还钱……
石振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有一次这家人在家里打架，进医院的进医院，进警察局的进警察局，关白羽的养父不得不帮着到处跑，托人向他打听局子里的事情，他才听了一耳朵。
反正，他这边就算再缺人……也不可能找关平国。
关平国连自家的农活都不干！
他还不识字，算不来价钱！
石振直接道：“我这边招人，至少要初中毕业的。”
“你就卖个猪头肉，要啥初中毕业的，你就是偏心，看不起人！我真是命苦……”小奶奶嚎了一嗓子，准备“哭”。
石振也恼了，干脆捋起袖子，斜眼看他们：“我就看不起人，你有意见？”
小奶奶的哭声戛然而止，堵在嗓子眼儿。
她惊恐地看了石振的胳膊一眼，拉着大儿子一溜烟跑了，速度快得惊人。
石振瞧着像是要打人，小奶奶她害怕！
石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