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要赶我走?

宗衍受伤的手是惯用的右手。

这很正常——打碎了玻璃杯子, 下意识地去捡碎片,用的肯定是惯用手。

惯用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得严实,他只能用左手单手拉开大包的拉链, 查看里面的东西。

蒋时鸣送来的包里是各种日用品, 还有一些换洗的衣物。封窈看着宗衍从里面翻出一双拖鞋,放在旁边, 弯腰去脱脚上的鞋套。

去医院之前,封窈根本没敢细看他的伤处。除了手上的血流的吓人, 他的脚背到脚腕, 被飞溅的开水烫出了一串的水泡, 皮肤一片通红。

像封窈这种怕痛怕到死, 一点点磕伤都要哭得稀里哗啦的人,这样的伤她光是看一眼, 都觉得疼。

在医院处理伤处的时候,尤其是缝针的过程中,封窈把眼睛撇得远远的, 一直到医生包扎好,都被纱布遮住了, 她才敢转回头来。

反倒是宗衍自己, 一声都没吭, 还有心思跟她说不疼。

骗鬼呢, 怎么可能不疼?以为她看不见他泛白的脸色, 时不时蹙起的眉心, 还有额角上的细汗?

宗衍察觉到封窈的视线, 抬眼望向她,又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眼自己包裹严实的右手。

“真的不疼的, ”他冲封窈笑了笑,“才缝了几针而已,之前车祸受的伤比这重多了,不也都好了么。”

封窈还记得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疤痕,其中有一处在大腿上,那天在泳池里,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见那条伤疤。

暗红色的疤痕长而蜿蜒,有一点凸出,摸上去有点滑,可以想象得到当时这道伤肯定很严重。

记得他在她轻柔的抚摸下,喘息着告诉她,这道伤,当时很接近动脉,医生都感叹,若是再偏上一点,划破了动脉,怕是绝无幸理,连送去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宗少爷是真正的大难不死。

……然后继续为祸人间。

厨房里还有一片狼藉没收拾呢,封窈看了眼时间,她得准备准备去学校了。

不过在那之前——

“我记得,昨晚我说过,只能收留你一晚。”

封窈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刚才明明看到了蒋时鸣,竟然没想到叫蒋时鸣把宗衍接回去,还让宗衍取了包,又跟着她回来了……

宗衍的笑意凝在唇边,须臾垂下了眼,“你要赶我走?”

……又来了又来了!

明明就是一只地狱恶犬,可是这副低沉失落,还透着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她是个无良的主人,要恶意遗弃他一样。

尤其在加上这一身狼狈凄惨的伤,就更可怜了……

“我……”封窈真恨自己没有一副铁石心肠,话说出口,语气先软了几分,“那你总不能住在我这里吧?”

“为什么不能?”宗衍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我们已经订婚了。”

他从昨天进门到今天,都没再提她是他的未婚妻之类的话,封窈还以为他转了性了呢。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只是宗衍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低得近乎嘟哝,无端地透着一股委屈的味道。封窈仿佛有种错觉,自己在坚持将一只伤痕累累、凄凄惨惨的大狗勾往门外赶,而大狗勾却拼命地用爪子扒拉着脖子上的狗牌,用控诉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看狗牌上刻着的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封窈赶紧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画面晃开。

宗衍却以为她这是在摇头否认,顿时俊脸一沉,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只是他的动作太猛,脚背不小心撞上了沙发的下沿,木头的棱角大力地刮过脚背的烫伤处,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令他发出一声闷哼,俊脸刷的一下惨白。

“……你怎么了?”

封窈吓了一跳,他刚才可是连缝针时都没吭一声的,怎么突然一下疼成这样?

她倒不怀疑宗衍这下是装的——有这么好的演技,奥斯卡都不用每年评了,直接让他把小金人的生产线拿走得了。

宗衍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闭着眼睛等待那一阵钻心的钝痛过去。可是比这疼痛更让他难受的,还是她的坚持否认。

“你没事吧?”封窈快步走了过去,她方才听见了一声响,像是他踢到了什么,想来

是撞到了烫伤的地方,“要不要紧?”

“要紧。”

宗衍睁开眼,黑眸沉沉望着封窈,薄唇紧抿着,赌气般地道,“很疼,非常疼,疼得受不了。”

封窈每听见他说一个“疼”字,眉心都要跳一下,简直是心惊肉跳。

“那你小心一点嘛……”她伸手拽了拽宗衍的衣袖,“疼你还站着干嘛,先坐下,让我看看。”

“你不是赶我走吗。”宗衍站着没动,目光撇向一边,“你又不在乎我疼不疼。“

封窈:“……”

一米八.九的男人,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撇着脸赌气的样子,莫名有点好笑,又好像有点可爱。

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近在眼前,她的目光平视,正好能看到他完美的下颌线,还有线条清晰的脖颈上,微动的喉结。

“……算了,”封窈投降了,“我一会儿得去学校了,你爱站站,爱坐坐,我管不了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她就要转身回房,打算去洗澡换衣服。

“窈窈。”宗衍攥住封窈的手腕,拉住了她。

封窈扭过头来,看着他,“干嘛?”

宗衍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一双黑眸亮若繁星,须臾低声道:“你可以管我的。”

“……谁要管你!”他的眸光仿佛有温度似的,封窈莫名觉得脸颊有点热,“放开,我要迟到了!”

宗衍垂眸定定地望着封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手。

……

直到关上卧室的房门,封窈仿佛还能感觉到后背上那股灼热的目光,几乎能将她烧着。

看什么看,顶多留他养两天的伤。

封窈迅速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正梳头时,又听见外面传来碎玻璃的响声。

封窈现在听见这个声音就紧张,反射性地开门冲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她站在厨房门口,瞪着里面的宗衍。

地板上的水已经差不多干了,只留下一地的碎玻璃片,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着像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案似的。

宗衍左手提着拖把,“我在打扫。”

封窈看出来了,但是她有个问题:“你会吗?”

宗衍:“……”

老实说,他不会。

打扫这种事情,宗衍从来没有做过,刚才试着拖了两下,只能说这个拖把,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使用。

他只有一只左手,也很影响发挥。

“你还是放下吧。”封窈真是服了大少爷了,“放着别动,等我回来再收拾。”

宗衍还想再坚持一下,“我可以学。”

“……”

算了,这么爱干活儿,就让他干吧。封窈不管了,“那你慢慢学吧,别又割伤了就行,我先去学校了。”

时间已近中午,忙活了一上午,她连早饭都没吃上——

啊!

封窈这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脸色蓦地一僵:她去学校可以吃食堂,宗少爷在家里吃什么?

她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空的可以装大象了。

……说起来,他也没吃早饭呢。

而且还流了不少血……

“怎么了?”宗衍察觉到封窈的脸色,心又提了起来。

封窈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那个,你不饿吗?”

宗衍:“……”

饿当然是饿的,不过本来已经有点饿过头,快感觉不到了。

然而被她这么一问,他的身体好像被提醒,他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占据了感官,脑子似乎也有点晕眩感。

封窈顿时觉得有点头大。

原本她独居,也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又没养宠物,从来不需要操心第二张嘴。

可是她总不能让宗少爷饿死在她家里吧……

“我会叫人送吃的过来。”宗衍很快解决了封窈的为难,又问她,“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封窈本来当然是不打算回来的,直接在食堂吃完饭再回来,她一直是这么干的。

然而现在家里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伤员……

“回来。”封窈听见她自己回答。

“好。”宗衍点了点头,忽然问,“你跟宗澜很熟吗?”

“……啊?”

这话题转换太突兀,封窈怔了一下,“不算熟吧,怎么了?”

“不怎么,”宗衍修长的手指紧攥着拖把杆,面上神色自若,“随便问问。”

还真是很随便,上下文都衔接不上的随便。

封窈有些狐疑,不过她今天得先去导师办公室,时间已经快赶不上了,“那我走了。”

……

封窈一离开,公寓里仿佛一下子空旷了下来。

宗衍又打开庆大公众号的那篇文章,垂眸看着那张照片。

这是一张抓拍,画面中央是宗澜,正在跟面前的人说话,表情带笑。

宗澜身侧最显眼的位置上,是封窈。她看着宗澜的眼神专注,似乎被他正在讲的内容——或是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一张照片而已,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况且是这种公开活动。

只是宗衍依然觉得这画面很刺眼,令他想起那晚在寿宴上,宗澜凑到封窈的耳边说话,亲密的姿态,让他很想一拳砸在那张笑脸上。

宗衍眸光冰寒,打了个电话给庆大的虞校长。

“……撤文章?”宗衍特意打电话来,只是为这种小事,虞校长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满口答应,“没问题,我马上叫人去办。”

宗衍淡淡地“嗯”了一声,“宗澜接下来还有讲座吗?”

“有的,”这问题虞校长还真能答上,“原本只是个单次的讲座,不过反响比较热烈,宗教授决定再追加几场,做成一个系列讲座。”

宗衍修长的手指轻叩,“他主动要继续讲的?”

“是的,”客座教授这种头衔,不属于编制内,再加上宗澜姓宗,学校平日里哪会强制要求他讲课?正因为这次他主动要多讲几场,虞校长才会印象深刻,“宗教授在校园里人气很高,他能多多讲学,对同学们也是……”

“他不会讲了,”宗衍打断虞校长的吹捧,“技术故障,后面的讲座全部取消。”

“可是……”

虞校长何等的人精,很快反应过来,连原因都不问,直接道,“明白了。”

宗衍满意于他的识趣,转念又想起一事,“上回要跳楼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虞校长日理万机,闹跳楼的事情他还记得,名字这种细节还真的记不清了,“这个,我得问一下教务……”

先前宗衍没有细想过这件事,然而现在好好想一想,这事似乎透着一股蹊跷。

那个男生在楼顶嚷嚷的一通,显然是造谣污蔑封窈。

他要么是个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要么就是刻意为之,其心可诛。

“他嚷嚷的那些谣言,学校里还有人在传吗?”

虞校长被问住了,一时没有答话。

旋即不免疑惑,宗少怎么知道那些就是谣言,不是真的?难道……

半晌虞校长才道,“怎么会呢,能考入我校的学生,素质都……”

宗衍轻嗤了一声,打断他:“学历只能筛选学渣,又不能筛选人渣,能考入庆大,凭的难道是道德水平么?”

虞校长沉默了两秒,讷讷道,“这个嘛,流言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杜绝的,人性如此……”

宗衍闭了闭眼。

他早该想到的。

“女生无故被造谣传谣,学校难道不该插手干涉吗?”

虞校长的冷汗都出来了。今天是怎么了,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那个女学生,他还记得宗少当时不耐又不屑的,怎么事情过了这么久,突然为她出起头来了?

且不说是不是造谣还不一定,就算是,这种事情,学校也很难管啊——学校管天管地,还能管学生之间都八卦些什么吗?

这不现实啊……

“如果那位同学有困扰,向辅导员老师求助,老师肯定会帮助她,”虞校长说道,“可是如果同学没有向校方反映情况,我们也很难去主动介入,毕竟学校里几万在校生,我们不可能时时掌握每个人的状况……”

虞校长这话虽然是推脱责任的意思,不过也是现实——偌大一个学校,如果学生没有主动反映情况,学校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主动做什么的。

甚至很多时候对于学生主动反映的情况,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象牙塔从来都不是什么纯净的桃源。

而以宗衍对封窈的了解,她哪会去关注别人怎么八卦她——她甚至都不一定知道有她的流言。

“现在我作为校董向你反映情况,”宗衍语气森寒,“足够让校方介入调查了吗?”

虞校长倒吸了一口气。

宗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明显是发火了,当然不能再推脱了。

虞校长唯唯应下,又忍不住问,“那位女同学,和宗少是……?”

宗衍直言告诉他,免得他往什么不堪的方向猜测:“她是我的未婚妻。”

虞校长:“……”

不得了了!!

……

下午的公共课上,封窈又看见了之前跟她搭过话的那个艾明远。

他的小火苗似乎被掐灭的很彻底,那之后他就没再跟她说过话,看她的眼神还有点怪怪的,有点惋惜,好像又有点鄙夷。

不过封窈可没心思去揣摩别人的眼神,她家里还赖着一只大少爷,不知道他学拖地学的怎么样了,等他拖完,她的地板还能要吗?

上完公共课,封窈继续去办公室看文献。

看的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等她晚上回去,家不会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吧……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状态,连导师韩教授都觉得稀奇,“你这想下班想的也太明显了吧,怎么了,晚上有约会啊?”

韩教授是国内比较文学界的权威大牛,不过为人十分随和,还很爱开玩笑。

“没有没有,”封窈忙否认,“我只是……呃,只是担心家里的……狗。”

“咦,你养狗了?”一旁的同门师姐眼睛亮了,“什么品种?有照片吗?快给我吸吸!”

不不不,吸不得吸不得——

“刚收养的,”封窈搪塞,“身上有伤……”

“捡了小流浪啊?你很有爱心嘛!”师姐很赞赏,又道,“不放心的话可以在家里安个宠物摄像头啊!随时都能打开看看崽子在干嘛。”

算不上小流浪吧,挺大只的……

封窈糊弄:“听起来不错,我考虑考虑。”

“早安早放心,”师姐竭力鼓动她,“有了摄像头,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吸狗勾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不过这个真的吸不得,封窈只能接着糊弄,“我回头搜一下,了解了解。”

韩教授也是个爱狗人士,听到封窈刚收养了一只受伤的小流浪,大发慈悲地放她提前走。

“狗子刚到家,主人还是得多陪陪,记得带去宠物医院做个体检,驱虫打疫苗,适龄要绝育……”

封窈越听头皮越麻。

这个……就不要了吧!

韩教授传授了一堆科学养狗的经验,才放封窈走人。

封窈走出办公室时,真是松了一口气。

再听一会儿绝育犬只的护理要点,她的表情就快绷不住了。

回到苏河花园,封窈踏入公寓楼的电梯里,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在门口打开指纹锁,她推开房门。

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焦糊味。

封窈径直冲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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