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就当玩了个便宜的鸭子吧……

或许是因为职业是演员的关系, 苏冉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又或者是反过来——因为她对情绪的变化极其敏感,才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上回跟封窈打电话的时候,苏冉就敏感地察觉到了点什么。

她的女儿, 是一个对世间万物都不上心的人。没有什么世俗的功利心, 不想着出人头地,也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想法。

这样的一个人, 突然在乎起别人的看法来了,心境的变化, 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结果没多久, 她又毫无预兆地辞职了, 像只蜗牛一样缩在这巴掌大的公寓里, 睡得脸都肿了——

不对。

“你脸怎么了?”苏冉将封窈一把揪到身边,细细地打量。

封窈生得细皮嫩肉, 一点点淤伤往往都要很久才会完全消掉。

这已经是她回来的第四天了,脸上的肿差不多消下去了,只是仔细看的话, 还是能看出来一点指印的痕迹。

脖子上和身上的挠痕都结痂了,不过看起来也就更明显了。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苏冉顿时怒不可遏。

身处于最靠脸吃饭的行业,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容貌上的毁损——这要是再严重一点, 岂不是要破相了?!

封窈试图含混过去, “就是跟人发生了一点摩擦, 没什么。”

“你?跟人摩擦?”苏冉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就凭她这得过且过、能糊弄就糊弄的散漫性子, 能跟谁起什么摩擦?

更何况, 苏冉还注意到了别的异常状况。

她的耳后,脖子,后背上, 有好几块将消未消的痕迹,那可不是普通的摩擦能摩擦出来的。

唉,大魔王果然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遇到糊弄不了的情况,封窈通常会选择说实话。

撒谎是不会撒谎的,编谎言太累了,而且编了一个,还得费心记住,因为以后还得编无数个谎来圆这一个——天啊,想想就累。

封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递给苏冉一瓶,自己拧开一瓶,喝了两口。

想了想该从哪儿说起。

然后开口:“我把宗衍睡了。”

“噗——咳咳咳!”

一句话就把正在喝水的苏冉呛得直咳嗽。

她把封窈送去伴月山庄,主要的确是为了封窈的安全考虑,其次也未必没有撞撞运气的想法——当然没抱什么希望,这孩子生性太疏懒,估计只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别的不能指望。

哪曾想……

封窈体贴地等她咳得差不多了,才继续道:“当然从他的角度来看,应该是他把我睡了。睡完他给我钱,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过是因为,他发现我是个私生女。”

苏冉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我付了他一百块嫖资,然后就辞职回来了。”封窈垂眸看着小臂上一道结了痂的抓痕,“这些伤,是他身边的恶犬咬的。”

苏冉气得浑身发抖。

“你算什么私生女?我怀你的时候,封季同还没结婚!做单亲妈妈是我的选择,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封窈想,只有父母选择生孩子,哪有孩子选择什么时间、在哪里、被谁生出来呢。

就连宗衍自己,难道是他自己选择,要为了那管救命的脐带血而强行被生下来吗?

真是太可笑了。

苏冉很快平复下了情绪。

“他给你的钱呢,退回去了吗?”苏冉问。

封窈摇摇头,“那是我的精神损失赔偿金,为什么要退?我找了一家资助贫困地区女童的慈善机构,已经都捐出去了。”

反正还回去,荒野大嫖客少爷也不过是拿去嫖别的女人。

不如做点好事——哪怕能帮一个女孩子改变命运呢。

苏冉静默了几秒,点了点头,“也好,反正你也付过他钱了。就当玩了个便宜的鸭子吧,他起码长得还不赖。”

封窈忍不住侧目。

“看什么看?”苏冉没好气地敲了她一下,又突然想起来,“他戴套了吧?”

封窈:“……嗯。”

苏冉这才放下心来。

宗家人不比封季同,万一怀上孩子,恐怕只会被强迫打掉,徒伤身体,划不来。

更何况宗家那位看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并非良配。

“我不想跟你说什么齐大非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自己能看得清楚。”苏冉伸手理了理封窈散乱的头发,“女人要想活得好,首先就不要太把男人当回事。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封窈点头,“嗯。”

她可看得太清楚了,男人就是害人精。

搞男人伤身伤心,不搞男人天天开心。

“好了,”了解完情况,苏冉站起身,“你现在算是过了明路了,邹美婷就算还想搞事,应该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你动手了。我这边会尽量,不让你的身份泄露给公众。”

封窈眼睛一亮,“可以吗?”

“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这半辈子岂不是是白混了?”苏冉嫌弃地又打量她一眼,“你先把自己养得能见人了再说吧。”

大魔王来去如风,很快就又离开了。

封窈揉了揉脸,振作起来,认真地给自己重新上了一回药,又把房间收拾了一下。

收拾着才想起来,她还落了一箱子东西在山庄里。

虽然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但都是些私人物品,肯定还是得拿回来比较好。

那座山庄封窈是决计不会再踏足了,她原本想的是拜托朱婶帮她寄回来。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出于女性的直觉,也可能是被林如栩连坐,总之此刻她不是很想联系朱婶。

山庄里其他的帮佣,封窈都不是太熟,后来她跟宗衍勾搭上,大家更是面上对她客客气气,敬而远之。

想来想去,她能托付的只有朱启航了。

朱启航是智障儿,用不来复杂的智能手机,不过朱婶给他配了个电话手表,他很喜欢,献宝似的给封窈看过,两人还交换了号码。

第一次给手表打电话,感觉还有点新奇。

朱启航接到电话,显然很高兴:“窈窈!你怎么,突然走了?”

然后又有点低落,“栩栩,也走了。”

林如栩的事情封窈不关心,封窈只是认真地跟朱启航道了个歉,毕竟是不告而别,“对不起,因为出了一点突发状况。”

朱启航当然不会计较,只是觉得很遗憾,“你喜欢的七彩君子兰,昨天,开花了呢。”

“啊……”封窈也觉得遗憾,据说开出来的花是五颜六色的,她盼了好久呢。

不过她还没忘记正事,“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朱启航很喜欢被人拜托做事,或许是因为身为智障儿,见多了白眼和歧视,而拜托他做事,代表的是信任吧——这一点他的脑子未必能想明白,但是善意和恶意,却是无需思考,能够直接感觉到的。

他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你放心!我一定寄给你!”

来自封窈的郑重其事的委托,朱启航自然十分重视。

仿佛一个肩负着重要使命的士兵,他当即放下了手头的活,兴冲冲地去找封窈的房间。

封窈的房间在二楼东侧,最靠里的那一间。

然而还没走近,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大概是听见脚步声,那人倏然转过头来,黑眸凌厉带着一股浓浓的不悦。

看清楚是谁,朱启航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少、少爷。”

朱启航之所以紧张,只是因为朱婶前两天才交代过他,说少爷心情不好,没事不要往他跟前凑。

可是少爷堵在门口,他要怎么进去,帮窈窈寄东西呢?

宗衍没想来这里,甚至刻意避开这个方向。

只是腿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封窈的房门口。

像个傻瓜一样,还被真正的傻瓜撞见了。

宗衍冷着脸:“你干什么?”

“我……”朱启航不会撒谎,实话实说道,“窈窈叫我,帮她把东西,寄给她。”

宗衍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所蕴含的意思,“她联系你了?”

“嗯!”朱启航大力地点了点头,扬起胳膊,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打电话。”

“……”

她竟然会给朱启航打电话。

朱启航只觉得身上陡然一寒,来自少爷扫过来的冷厉眼神。

仅仅是一个眼神,可是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如有实质,让朱启航忍不住想退走。

不行,他还肩负着窈窈的委托呢。

踌躇了一下,朱启航突然道:“我要进去!”

他说话一向很大声,这一声更是嘹亮,在寂静的走廊中隐隐有回声回荡。

宗衍闭了闭眼,跟朱启航较劲,自己真是太有出息了。

宗衍侧开身子,本来想离开这里,只是看着朱启航开门进去,他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长腿迈步,随后也走了进去。

智障儿的好处是不会想太多,即便看见少爷也进来了,朱启航只是愣了一下,便专心地找封窈说的纸箱子了。

宗衍单手插兜立在中央,抬眸四顾。

这栋别墅里闲置的房间很多,这间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特别的空而已。

椅子,梳妆台,床……只是到处都曾经有过他和封窈拥抱热吻亲密无间的身影,而已。

女人蛇身软骨的酥软样,极致的妩媚,纤细柔软的肢体如蔓藤般紧缠着他,仿佛他是她世间唯一想要的……

宗衍突然想起来一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话。

“……有这么一个房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恒常,不论晨昏轮转,四季更迭。只需要走进来一个人,再走出去,不管多短暂,那么它从此就不是一个房间了。它变成了一个空房间。”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首饰盒,宗衍随手掀开,黑珍珠项链和耳环躺在里面,原封未动。

封窈说的纸箱子就靠在墙边,一眼就能看到。只是朱启航在搬起来时,出了点状况——纸箱子的底塌了。

里面的东西呼啦啦往外掉。

朱启航哎呀了一声,连忙放下箱子,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

手刚伸向一块光滑的黑色布料,突然从斜刺里伸出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来,将他挥开。

宗衍捡起那件黑色的泳衣,攥在手里,眸光淡淡扫向朱启航,“这里不用你了。”

“不行,”朱启航认死理,“我答应窈窈了。”

宗衍的手指收紧,心头突然升起一股烦躁。

窈窈窈窈的,叫这么亲热做什么!

半晌,他终于压抑下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燥怒,冷声道,“我会亲自给她送过去。”

朱启航面露犹豫。

他觉得自己应该坚持承诺,可是,妈妈又耳提面命过很多次,叫他一定要听少爷的话。

更何况,出于动物性的本能,他不由自主地向眼前这个压迫感极强的男人屈服。

“哦……”朱启航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宗衍将贴在纸箱上的便利贴揭了下来,垂眸扫过上面的一行地址。

苏河花园。

这几天他有很多次,都想吩咐人去查封窈在哪儿,只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忍回去了。

她说她妈在城南给她买了公寓,原来是在这里。

……

宗衍离开山庄出门时,朱婶没有太在意。自从公开表明已经痊愈,重回权力中心后,他要忙的公事一直很多。

出去忙,总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

只是听朱启航说,他是给封窈送东西去了,朱婶腾地站了起来。

鬼使神差般地,她去了宗衍的房间。

打开房门,一走进去,第一眼便看见大床上,放着一个不小的纸箱子。

朱婶走近,往箱子里看了一眼。

都是女人的衣物用品,无疑是封窈的。

东西都在这儿,他去送的什么呢。

……

既然收拾房间,封窈索性给公寓来了个大扫除。

万年难得勤快一回,扫除完毕,天已经擦黑了。

封窈累得腰酸背痛,拎着清理出来的两大袋垃圾,准备下楼扔掉,顺便出去觅个食。

苏河花园是个高档小区,小区里豪车往来不少,一辆低调的黑色幻影停在路边,倒也不算太扎眼。

车内后座里,宗衍问了自己无数次,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她的地址被送到了眼前,仿佛全凭着本能在行动,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前方的蒋时鸣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的工作是贴身保护宗少,哪怕宗少想在这里蹲守到这个小区拆迁,他反正陪着蹲就是了。

只是当那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时,蒋时鸣还是有股舒了一口气的感觉。

终于蹲到了。

那道熟悉的窈窕身影出现的瞬间,宗衍全身紧绷,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她穿着一条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束成马尾,纤细的胳膊拎着两个巨大的垃圾袋,行动很吃力。

那个姓钱的呢,死了吗?扔垃圾这种事情还要让她来做?

宗衍的手伸向车门,这时只见一个敦实的保安小跑着上前,殷勤地从她手中接过那两个垃圾袋。

“封小姐,我来,我来吧!”

“谢谢你啊。”封窈礼貌地向保安道谢。

不得不承认,身为美女有时还是很受优待的。苏冉给她的这副容貌,正如她所说,应该是优势吧。

封窈抬眸张望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有视线在盯着自己。

……想多了吧。

苏冉说了她的身份不会泄露出去,又不至于有狗仔来蹲守偷拍。

小区里路灯明亮,当封窈望向这边时,有一霎那,宗衍几乎以为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只是下一瞬,她的视线就移开了。

紧接着,她低头看了眼手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朝外走了两步,站在一根灯柱下,伸长脖子张望。

很快宗衍就知道了她翘首以盼的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那辆银色奔驰,他忘不掉,也不可能记错。

姓钱的。

封窈还在犹豫到底是出去吃,还是回去叫外卖呢,结果正好收到钱昊的短信,说钱妈妈煲了汤,他正给她送过来,已经快到门口了。

在封窈期待的目光中,钱昊下了车,从副驾拿出一个大袋子,里面有汤有饭。

隔着袋子都能闻到食物的香气,封窈笑逐颜开:“使不得使不得。”然后迅速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钱昊哭笑不得,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他点点头,“嗯,不错,看起来好多了。”

不像那天去山庄接她时那样,小脸煞白,身上挂彩,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怎么不好,能吃能睡,不要太惬意。”

只要有吃有喝有床睡,封窈就不觉得日子过得太差。她抱着香喷喷的袋子,笑眯眯地问钱昊,“要上来坐吗?”

钱昊还真是要上去一趟,主要是受他家富贵儿的委托,去考察一下封窈的生活状态。

富贵儿这是不放心呢。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如何,表面上可以强撑,让外人看不出端倪来,可是从她的生活环境中,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两人说着话,转过身,正要并肩往里走。这时,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迈着一双大长腿,朝这边走来。

路灯洒下明亮的暖光,照着来人一步步走近。挺拔的身姿,俊美的容颜,长腿迈步的姿态,唯美得仿佛是电影里的画面。

封窈脸上的笑容倏然不见。

钱昊条件反射地挡在了封窈的前面。

“宗少。”他朝来人点点头,“真巧。”

宗衍没有看钱昊,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封窈白皙精致的脸上。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只需要她一个冷淡的表情,就能如同万千冰锥扎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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