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机

难得因为私事可以放个假,

说的是四娘,不是郑侯爷。

严格意义上来说,郑侯爷其实每天都是假期。

公主和柳如卿去召集府邸下人准备婚事了,也就自家人热闹热闹,不打算搞什么排场。

喝过了茶,

郑凡就和四娘一起来到了后宅。

不管是以前雪海关的伯爵府还是此时奉新城的侯爵府,后宅都很冷清,当然了,这里的后宅指的是“后宅”中的后宅,是天天住的地方。

天天这会儿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有一个小长桌,上面放着今日的饭食。

他一个人拿着勺子,

脖子上自己系的餐巾;

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香甜。

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进食,倒不是郑凡这个干爹冷落他了,而是天天自己更喜欢这样。

就比如现在,他旁边还有魔丸陪着。

不出去打仗时,魔丸在家里,基本都会脱离郑侯爷,待在天天身边。

毫不夸张的说,天天是魔丸从小带起来的。

“姊姊……吃……”

外头,四娘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属下一直很好奇。”

“说。”

“魔丸,到底是男是女?”

“唔……”

天天一直喊魔丸姊姊,许是因为魔丸喜欢“桀桀……桀桀……”的笑;

主上则喜欢喊魔丸干儿子,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喊闺女的话就不可能一起泡澡了。

“太小,男女,有什么区别?”郑凡这般回答道。

四娘点点头,附和道;“的确是呢。”

所以说,

这个问题,

连郑凡自己都无法回答的喽。

亦或者,

是当初在创造魔丸时,刻意忽略了性别的特征,才更好发挥。

所以,还真不怪魔丸对自己“父亲”这般态度,搁谁放到这种情境和经历下,都会变成天字第一号带孝子。

天天见干爹来了,很开心,起身,解开餐巾,又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又跑去小脸盆旁,洗了洗手,这才兴高采烈地跑到干爹面前:

求抱抱。

郑凡将天天抱起来,对着他的脸蛋,亲了一口。

小家伙身上,奶香奶香的。

随后的下午时候,

郑凡都在后宅里陪着天天玩。

后宅里做了一些滑梯跷跷板这类的玩具,也挺丰富。

郑凡坐了下来,魔丸继续看孩子,防止发生意外。

四娘则递过来一杯冰饮子。

郑凡接过来,喝了一口,感慨道:

“咱们以后的孩子,能这么乖巧就好了。”

“主上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喜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得上。”

“多种几次就好了,大不了我多受几回累。”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风情万种。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郑侯爷自我感觉可谓极其良好。

伸手,

招了招,

先前匍匐在院子角落里的黑猫和狐狸马上跑了过来。

“这两只妖兽,倒也耐得住寂寞。”

它们曾蛊惑过乃蛮王,可不是未开春的小妖精。

可偏偏这一年来,基本就陪在天天身边,这就不仅仅是“形势所迫”那么简单的了。

“丽箐曾与奴家说过,天天身上灵气一直未散,可以称得上是灵童了,所以,天生得这些灵物的亲近,它们本就喜欢待在他身边,这其实方便它们修行的。

丽箐的那只青蟒,没事儿时也喜欢往这院子里爬。”

“可以被吸食么?”郑凡有些担心地问道。

“又不是阳气,本就是扩散出来的,与其就这般消散于天地间,还不如让它们吸了去。”

“对了,丽箐那边应该会御兽的法诀吧?”

“会的,类似于认主的仪式,但并不会具备太大的约束力。”

“嗯。”郑凡看着乖乖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黑猫和狐狸,“这么着吧,你们,好好陪着他长大,保护着他,等再过个几年,他长大一些,我就做主让你们认他为主。”

妖兽修行,一是需要灵气,二其实是贵气。

前者是用来强大自身,后者是用来改善自己命格。

民间志怪小说里,常常出现狐妖勾引落魄书生的桥段,那真的是杜撰;

事实上,

你混得不好,出身也不好的话,连妖精都懒得搭理你。

黑猫和狐狸马上开始磕头谢恩。

郑凡挥挥手,道:“行了,一边待着去。”

这时,外面有仆人来通传,说是三爷带着大家伙逛完回来了。

“让三儿带他们到这里来。”

“是,侯爷。”

很快,

薛三、八妹、樊力、阿瘩以及那位老妪都走入了后宅。

老妪看见天天后,眼珠子明显多转了一圈。

江湖传言,

靖南王的子嗣,就养在平西侯府中。

眼前所见,

证明这必然就是真的了。

薛三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接过了四娘递来的冰饮子,喝了两大口后,又递给了八妹。

四娘对薛三道:“感觉如何?”

薛三摇摇头,道:“累。”

三爷还得忙着训练斥候探子,结果今儿个,却花了整个下午时间,陪一个老太婆逛街。

“主上娶公主都没我这么累,人家家里也没过来喊着要走个形式。”

“主上倒是想楚国那位摄政王和太后到咱家来串串门呢,但人家愿意或者敢来么?

再说了,谁叫你先上车的,再补票时,难免会没脾气。”

“这谁知道呢,原本听她说的,以为她姥姥的早就没了才是。”

四娘宽慰道:“就今天了反正,明日,就算是府里人了。”

薛三闻言,点点头。

横竖客气,也就局限于今天。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四娘问道。

薛三乐了,道:

“打从当初在梁国时,就没避孕。”

四娘沉默了。

薛三又道;“瞎子那口子,也有几年了,不也没消息么?咱们呐……”

说到这里,

薛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姥姥说话的主上背影,

压低了声音,

继续道:

“我以前嘛,喜欢找一些厉害的妖兽或者神兽过来,进行个杂交,想看看能不能培育出什么新品种。

所以啊,我这也有心理准备,越是根骨强大血脉强大的,其想诞生子嗣想繁衍后代的困难,也就越大。

这是天数,这是命理。”

要是貔貅、火凤它们的繁衍,能和猪一样,那这世界,早就乱了套了。

生命层次越高,证明你就越自由,相对应的,其他方面的压制,也就会越厉害。

这已经突破了生殖隔离所造成的难度。

四娘抿了抿嘴唇。

“不过,四娘你大可放心,其实,你选主上是对的,主上毕竟是和咱们一起来的,或许这世上,也就只有主上才能和你有可能生下孩子。”

“你这是,在安慰我?”

“难道不是么?”薛三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我这是把自己做筏在安慰你啊。”

“呵。”

“说句心里话,咱这些,留不留子嗣,其实无所谓的,咱其实已经看破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孩子,就跟咱们自己的孩子一样。”

四娘听到这话,

道:

“你这话,可敢对主上去说?”

“额……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四娘和主上的孩子,我们肯定把他给宠上天去。”

……

“好,老身自是听侯爷吩咐。”

姥姥没二话,

似乎也没在意自己先前吓尿过裤子,

直接蹲在了天天面前。

这其实也是一种态度的表现,

饭桌上,熊丽箐代表侯爵府,下了橄榄枝,你接,还是不接?

既然准备接了,那就得做到心里有数。

入侯府,相当于侯爷是你的主子,除非是让你去死,否则让你做其他的,你难不成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姥姥看着面前福娃一般的天天,

笑呵呵地问道:

“小主子,你最喜欢吃啥啊,姥姥给你去买。”

这是逗弄孩子的常用语式,目的是为了给孩子降低压力。

天天回答道:

“龙椅。”

“……”老妪。

“呵呵。”边上的平西侯爷竟然笑了起来。

老妪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居然没去怪罪,竟然还在笑!

老妪只得强行稳住心神,

阿瘩按照吩咐,送来了一盆水,老妪洗干净手擦干后,缓缓地放在了天天的脸上。

“乖,别动。”郑凡说道。

“嗯,天天乖的。”

老妪长舒一口气,

反正,

自己包裹里,还有两条花裤子备着哩!

“侯爷,所谓看相,说白了,就是看气机,看机缘,再由这些,看以后,说准,也不大准的,也就是摸一摸个大概。”

“你尽管看就是。”

“是,侯爷。”

下一刻,

老妪开始去“看”相。

……

此时,

边上躺着的魔丸,身子轻轻一翻;

侯爵府隔壁的院子里,一个男人正在喂鸡,丢在灶台后头拿来当钳子用和一堆木炭搁在一起的龙渊,忽然发出了轻颤。

燕京城,

原本宫中太爷住的那处宫殿内,

一个红衣的小太监忽然睁开了眼。

乾国上京城以南的后山园林中,

一袭白衣忽然起身,

发出一声轻疑。

历天城,

昔日的靖南侯府,

门槛上,

白发男子缓缓抬起头了,

院子里,

那一池满是枯叶的潭水微皱。

而,

奉新城平西侯府后宅内的那个蹲在地上看相的老妪,

已七窍流血……

第四百二十章 红袍小太监

见状,

郑侯爷马上上前,

一把将天天抱起,

焦急地问道;

“没事吧?”

“……”姥姥。

而这时,

在看见这一幕后,

扈八妹先愣了一下,随即就要冲上来,却被薛三一把攥住手腕。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者,八妹的脑子,本就有些缺根筋,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脱后,

也就不挣扎了。

而另一边,

阿瘩见自己的姥姥满脸是血,马上发出一声怒吼,他以为是郑凡在前头谋害自己的姥姥,所以径直就向郑凡扑来。

先前,

和阿瘩一起啃过饼一起煮过土豆泥一起刚刚在街上买了不少吃食的樊力,

一拳毫不犹豫地砸出,直接砸中阿瘩的腹部。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突然的袭击,

就是再强的高手,也难免受挫,无法顾及,

阿瘩被樊力的这一拳,直接打岔了气,身子一个抽搐,整个人弯曲了下来。

樊力毫不犹豫地另一记肘击,狠砸在阿瘩的背上。

“砰!”

阿瘩被捶翻在了地。

最后,

樊力伸手,挠了挠脑袋,一脸憨厚地笑着。

抬起脚,

踩在他新认好兄弟的后背上。

四娘则将姥姥搀扶起来,先试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很微弱,也很散乱。

这时,四娘以银针强行刺入姥姥的后脑位置,银针尾端连着丝线,丝线串绕在四娘指尖,伴随着指尖微抖,银针也在微颤。

“呼……”

原本萎靡不振的姥姥忽然长吸一口气,眼睛睁开,无比骇然。

四娘指尖弹出一枚丹丸,这枚丹药,常人吃了没什么效果,但关键时刻,却能够固本,也就是说,当你吊着一口气时,它能起到维系的作用。

丹丸入腹,

四娘低喝道:

“静心凝神,关闭六识,昏睡三日,可脱离危险。”

姥姥马上照做,整个人当即蔫吧了过去。

四娘见状,抽出银针,收回了丝线,对薛三喊道;

“将她安置到床上,这几日喂一些粥水即可。”

抱着天天的郑侯爷在确认天天没什么情况后,转过身,看了看姥姥的情形,

随后才对四娘问道;

“怎么回事?”

四娘回答道:“许是有太多大能太多势力在天天的身上或者命格上,留下过印记,老太婆先前观相时,等于一口气在气机上牵引到了所有方面,遭受了那些方面存在的反应。

导致老太婆气机混乱了,

问题不大,

死不了的。”

郑凡点点头。

人的根本,是肉身,武者其实就是一种不断追求肉身强大的修炼道路;

而在肉身之外,是神识,这是炼气士和道士他们喜欢走的路,追求的,是内心的强大;

再往上,

玄而又玄,

则称为气机,

它可以存在,它也可以不存在,能感应到它的人,却无法展露给别人;

你说它有用嘛,是挺有用,你要说它没用嘛,似乎也不算错。

就如同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

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么?

但能参与这其中的,冥冥之中,又必然会受到其影响。

靖南王的世子,

是大燕政局的一颗不确定的棋子,

当年杜鹃身死天虎山,却在上山前剖腹,将田无镜的嫡子留了下来。

是个正常人都清楚,这个孩子的存在,对靖南军的影响,到底会有多大。

而关心这个孩子的,不仅仅是燕人,还有其他国家其他势力的一些存在。

因为此时的燕国,已然具备了颠覆整个东方的实力,或者叫……势!

老妪进入其中,牵扯其中,再遭受反噬,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其实不难理解。

薛三将老妪背起来,

感慨道;

“唉,这喜事还没办起来呢,差点就要先办丧事了。”

边上的樊力开口道:

“喜丧。”

……

燕京,

皇宫。

一顶小轿,离开了宫门。

一时间,这则消息开始快速地传入燕京城内一些人的案头上。

哪怕现如今,灾害频发,哪怕肉眼可见的“民不聊生”就在眼前,但任何人都无法去否认,如今的大燕,是整个东方,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的皇帝,也有着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权柄。

但,

他,

老了!

老,不仅仅意味着肉身的腐朽,其实也有着一种“结束”的意思。

其实,当皇帝进入后园疗养之后,虽说明面上,他依旧是九五之尊,他的意志,依旧是这个国家最为强大的雷鸣;

但在一些细节处,

一些孔隙,已经无法避免地出现了。

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老”去后,再忠诚于他的臣子、手下,都会开始本能地寻找,下一艘船。

就算他们依旧维系着自己绝对的忠诚,那他们的手下人呢?

这是谁都无法控制和解决的局面,就是皇帝自己,也不能。

他现在可以调动京城外的一支驻军直接将一座大臣府邸血洗,

却无法阻止,

自己下方的各大衙门,开始出现异动。

红袍小太监,是宫中太爷去天虎山前,留下的关门弟子。

只不过,和那位太爷不同的是,这位红袍小太监并未继承任何的官职,他似乎只负责在那座太爷曾居住的宫殿里,打理着他的遗物,以及每年固定时候,去做那年糕。

红袍小太监出宫,去了后园。

东宫的太子殿下扫了一眼面前跪伏着前来通禀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其下去。

而刚从户部下职回来的姬成玦,抱着自己的儿子,在见到这张条子后,笑了笑,丢入了旁边的火烛中。

不少人都知道了此事,但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因为,单纯这件事上,根本就无法去进行任何的动作。

大概到后半夜,

红袍小太监才坐着轿子,又回到了宫中。

宫中有宵禁,但他有令牌,所以宫门守卫将门打开,让其进入。

这个动静,其实已经昭示了一种不畏人知的心态。

然而,燕京的湖面已经被来自后园的压抑氛围强行沉寂了太久,再加上伐楚战事之后,大部分人的心思,也都落了回来;

也因此,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在克制着,

一是因为陛下还在,

只要那位存在,还能睁开眼,

他甚至不用说话,

只是一个眼神,都能够让大燕内所有人都低头。

另一方面则是宣两大王爷两大侯爷入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对此,有人无奈,比如姬老六这一派的人;

也有人庆幸,那就是太子党了;

还有很多人,则是有些抑郁。

从龙之功,看似凶险,但说白了,可供选择的,也就太子和六皇子,五五开;

谁不想摩拳擦掌一下,为自己,为家族,挣得下一个甲子的富贵?

但,

当那两位王爷和侯爷进京后,

一切的,大概也就将尘埃落定了,大家伙,其实真的没什么存在感,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不过,

这也只是表面现象,

背地里,

总是会有风,

悄无声息地吹着,

风,来无影去无踪。

……

红袍小太监亲自推开宫门,回到了殿内。

殿内,

很空旷,

一座许久未开的炼丹炉,一个小厨房,剩下的,则是以书架填补。

这里,保留着太爷在时的原貌。

红袍小太监先闭上眼,再吸了口气,随后,缓缓睁开眼,看向砧板上放着的那条离开前煮好还没切开的年糕。

小太监摇摇头,

道;

“这世上,很多人可以来去不留痕,手段,可以做到极为高明,但我在这殿内,没留下什么禁制,也没留什么发丝。

我离开前,

在这里蒸了一条年糕,

殿的门被开过,或者窗户被开过,亦或者,瓦被揭开过,

总之,

是有人进来过的,

因为,

年糕的香味,

比我回来时,稍稍淡了一点点。”

红袍小太监的话音刚落,

在殿内的西北角和东南角,都出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

这是炼气士的招式,镜花水月,以藏匿自身;

这是皇城,

又用的是炼气士的招式,

意味着这两道影子,大概率是宫内的某位公公,甚至,看这手段,至少也得是红袍大太监。

而且,

他们看似,

不是一路来的,却,又不约而同。

小太监没上去破开他们两位的禁制,

显得很是平静,

他盘膝坐下,

伸手,

将砧板抬起,

里面,有一个凹槽,凹槽里,隔着一张牛皮纸,揭开纸,里面,有一本册子。

“我不问你们是哪家的人,也不问你们身后,到底站着的是谁。

但我,

大概知道你们想要找寻的,

是什么;

其实,

这个东西,

我没必要珍藏,尤其是对于你们。

因为我清楚,最怕这件事被宣扬出去的,其实就是你们背后的主子。

想看?

想知道?

甚至,

想要?

大可直说,

我年幼,

说不得入宫前,

还曾在你们二人面前喊过祖爷,祖宗,你们中,或许有人也曾摸过我的头,问过我……身子骨是不是更轻松了?

呵呵,

想看,

拿去呗。”

红袍小太监伸手,将这本册子抛起,

落地,

翻开,

那一页,

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却又那般的触目惊心:

景正五年春,南风徐来,杜鹃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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