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接

石远堂的尸身,被安置在了帅輦上,没有白布,也就找了面楚人军旗覆盖在上头。

瞎子此时已经来到了帅輦上,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也满是疲惫,身上,也有多处伤口,乱军之中,就算是有梁程护着他,他自己也能以精神力和意念力作为凭借,却依旧难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

也是,就是剑圣,都得衣衫浴血,其他人,又怎能去奢望毫发无伤风度依旧?

也好在楚人打一开始,就是将厮杀和冲击的重点,放在郑伯爷的帅輦这一处,在这片区域,双方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得老高,尤其是在拉锯时,双方士卒不得不踩着尸体堆去厮杀。

郑伯爷直接坐在帅輦甲板上,时而抬头看一眼那边的大楚柱国尸体,时而微微皱眉。

“主上,他就是故意的。”瞎子宽慰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这些败兵求饶,早就做了打算,让我们将败兵杀了以绝日后楚人投降之心。”

身为大楚柱国,他自是不愿意受辱的,一如当初的屈天南,他也没有求饶,在靖南王下令杀俘时,他很干脆地自尽了。

楚人,还是重气节的。

且,大楚固然有国内贵族交战,贵族可以被赎回的传统,同时也有一军主帅战败后,自刎的习俗。

战败后,他本就欲求死,死前,再为楚国做一点贡献,也是理所应当。

郑伯爷听了瞎子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道:“我当然清楚这个,但就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太简单,太干脆了。”

招了招手,仰起头,示意站在自己身边的阿铭举着水囊往自己脸上倒。

随即,

郑伯爷双手揉了两把自己的脸,

道:

“好歹也是一位柱国,也算是名动一方的重要人物了,总觉得,他应该多说点话,多做点事,至少,多给我一些篇幅。”

因为嗑药的原因,郑伯爷的脑子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宕机的趋势了,连上辈子的职业术语都讲了出来。

死,是该死的。

虽说活捉一个柱国,看似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但前提得是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活捉了去,楚人喜欢养妖兽,更高端些的,还能驭“灵”,这个层次的人,想死,实在是有太多方法了。

既然是准备死,好歹再多唠唠,就是不和自己唠,也可以和梁程或者瞎子甚至是金术可唠,生命的余晖,尽可能地拉得长一点,再充实和饱满一点。

像这种几句话对白后,就下去污自己一手然后抹脖子自尽,委实是有些过于仓促和不尽兴。

你可是大楚四大柱国之一,总得给自己加点戏吧。

旁人,可能无法猜出郑伯爷此时脑海中对于石远堂的死居然是这种观感;

不是从利益角度出发,也不是从战争大局权衡,纯粹是,自己这场大胜的收尾因为石远堂走得干脆,给自己一种烂尾了的遗憾。

但,瞎子倒是能懂主上的想法。

虽然,瞎子也感觉出来了,主上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面部表情,也是有些过于丰富了。

要知道在过去几年,主上一直在独自进修表演系,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基础课了。

“主上,那位大楚柱国,想来也是觉得,败得太突然了,也太措手不及了,所以,事先根本就没有准备。

嗯,莫说是事先了,也不说战前了,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自己会战败于他国将领面前的思想建设。

所以,无论是经验上还是在心态上,可能都没做好铺垫和预想,结果真到了这种时候时,别的,其实都是假的,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都没必要去当真,都是他想早点带点体面意思结束自己的托词。

早点死,也省得再继续面对自己不熟悉的情况,自然,也就死得过于简单和干脆了。

且,古往今来,真打算杀身成仁的忠勇义士,大概也懒得去玩什么敌人来劝降自己再拒绝反复推来推去的戏码吧。”

郑伯爷伸手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没好气道:

“他怎么能这般自私。”

瞎子迅速用精神力“敲了敲”阿铭,

在心里问道;

“主上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前反击时,主上因为魔丸附身过,导致精神疲惫乏累,所以让我给了他一枚薛三当初炼制出来的丹药。”

“你也是心大,三儿炼的东西能随便吃么,那家伙搞出来的都是虎狼之药,副作用说不准的。真要是给主上吃出了什么毛病又或者是弄得主上性情大变,以后我们还怎么舔?”

现在舔主上已经够难的了,要是再给主上加一个精神病的属性,那……

“我看问题不大,主上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说是这般说,但阿铭也是有些后怕起来,特意低头端详着自家主上。

郑伯爷则依旧精神奕奕,

连续下令道:

“传令金术可,率军继续追捕外围逃散的楚人。”

“传令阿程,率一路兵马帮着阿力公孙志他们肃清东山堡内的残敌。”

“通知附近的友军,告诉他们东山堡已破,我军损失比较大,让他们注意掩护一下我军侧翼。”

“通知靖南王,告知王爷我这里东山堡大捷,斩楚人柱国,请王爷下达下一步的指示。”

“传本伯命令,好生安置这位大楚柱国的遗体,对了,阿铭,你的棺材贡献出来,给他躺着,再寻些白布白帆什么的,建个治丧队伍,本伯要让一支人马,专门去到楚人各个军堡军寨前,为大楚柱国发丧。”

“另外,传……”

说到这里,郑伯爷忽然停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鼻子里似乎有鼻涕在滴淌出来。

“怎么感冒了……”

伸手一擦,却看见手背上一片殷红;

再伸手摸了摸,那鼻血涌动得,简直吓人。

“我草,这药效真是……”

郑伯爷只觉得一阵气血往脑门上一冲,随后消散于无形,整个人的意识也冷不丁地被提了起来,再撒手一放,直接晕厥了过去。

瞎子赶忙用意念力托着郑伯爷,让其“坐”回到帅座上去,摆出了一个沉睡的郑伯爷姿势。

阿铭瞧着这一幕,有些担心道:“没事吧?”

瞎子摇摇头,道:“问题不大,只是昏睡了过去。”

随即,

瞎子喊道:

“伯爷有令,帅輦入城!”

……

“末将见过王爷!”

一身尘土的李富胜单膝跪伏在田无镜面前。

待其抬头后,可以发现,其身上不仅仅是尘土,还有一些被火燎的熏黑痕迹。

田无镜坐在原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看着下方的李富胜,道:

“亲自冲上去了?”

李富胜打仗喜欢带头冲锋,这个习惯,在驻扎北封郡时就有,后来,也没改过来。

别的将领是渴望军功封妻荫子,他李富胜就是单纯地享受杀戮的快感。

“嘿,王爷,末将是觉得看着似乎有些机会,想着要不要上去试试看冲一下,要是能冲下来,这仗,也就好打多了。”

“冲下来了?”

“没,没有……”

世人都说,原镇北军出来的总兵,一个比一个骄横。

这话,真的不假,想当初他们可是一致撺掇镇北侯造反称帝的主儿,李良申都跟听郡主的话瞎胡闹般的帮忙杀皇子。

但,

说句不好听的,

皇子,无非是占着身上流着皇室血脉而已,你要真说有什么贡献吧,也难说,这群疆场纵横半生的宿将“不以为然”,也挺正常。

但田无镜军功在这里,个人实力在这里,威望也在这里,想不服都难。

不仅仅是李富胜,就是四大剑客之一的李良申在这里,只要他穿着军中甲胄,面对田无镜,他该跪也得跪。

田无镜伸手,轻轻掸去自己手臂甲胄上的尘土,道:

“本王来时扫了一眼你部攻城的场景,做得,不错。”

“回王爷的话,这是因为末将和末将麾下在雪原时,就练过了,拿野人练的,得亏是郑凡那小子想得周到,要是没上次在雪原的打底,这一次,末将少不得得手忙脚乱一番。”

“但楚人,不是野人。”田无镜开口道。

“是,末将明白。”

“守城之法,需松弛有道,看似仅仅是一堵城墙的争夺,但实则蕴含着很多门道,楚人今日的式微,让你觉得有机可乘,那也是楚人故意让你这般觉得的。”

“是,末将带人冲上去后就发现了。”

李富胜带人冲城后,发现城墙上楚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若非他见机下令撤回得快,得遭受极为巨大的损失。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本王也没打算去磨你的性子,但本王并不想你就这般折在这里,因为再想提拔一个可以服众的将领,会很麻烦。”

“是,末将明白了。”

“时间,还有的是,本王也没下令让你们各部限期就攻克面前的军堡军寨,本意,就是让你们能够有一个从容练手的机会。

多造些攻城器械,多磨一磨楚人守军的锐气,不要去奢望着什么一战而下,但能得层层削弱以期最后功成即可。”

“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将觉得颖都来的那些工匠,水平不行。”

“水平不行?”

“因末将曾见过郑凡老弟用的那些器械,虽然颖都来的那些工匠也都能打造得出来,但也就是看得相似,实则内在有很大的不同。

很明显,雪海关的那些工匠,比颖都来的这些工匠,手艺上,要高出一筹。”

“可以,本王可以派人去他那边调一批工匠予你。”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这可真是使不得,末将攻打的是西山堡,郑老弟那边攻打的是东山堡,这西山堡已经让末将吃了几次瘪了,想来东山堡那儿也不会比这里差到哪儿去。

郑老弟那边,必然也是极为吃紧,末将要是从他那里调派人手过来,岂不是……岂不是……”

田无镜摇摇头,道:

“国战在前,不分什么你我之别,一切,当以国战为重。”

“话是这么说,道理末将也明白,但王爷,就这般调人的话,末将日后见了郑老弟,可就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了。

现在,只有人手不够用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更别提是工匠了。”

“他能力强,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富胜。

自己还能说啥!

自己还可以说啥!

他郑凡能力强,没问题的,自己这边能力不行,就需要帮给!

虽然李富胜和郑伯爷关系很好,但听到这话,也真的难以接受啊。

最郁闷的是,全军上下,谁不知道靖南王最看重那平野伯?

但李富胜到底心底还是有骄傲的,当下,开口道:

“王爷,这和能力高不高低不低没关系,偌大的一座城在这儿,今儿个末将自己也差点崩断了牙,也明白了楚人确实善守。

就是郑老弟,精通器械,也精通攻城之法,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内就能将那东山堡给攻下来。

他要真就用几天功夫就攻下来了,那咱真可以将这靴子丢锅里煮了吃下去。”

其实,田无镜的意思是,郑凡那边原本就有精通器械制造的人,外加自己还曾私底下送了天机阁的人给他,再者,雪海关自己也有铸造坊,可谓是匠人底子深厚,拨点儿人过来支援一下李富胜这里,问题不会太大。

但天机阁的事,不能说到明面上来。

而李富胜,显然是被刺到了,这也才说出了上述赌气的话来。

就在这时,

一声长音传来:

“报!!!!!!”

“进来。”

传信兵进来了,

“报,平野伯派人传信,东山堡已克,请我部予以侧翼遮掩。”

“……”李富胜。

坐在帅座上的靖南王听到这则军情,摇摇头。

“呵。”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承

苟莫离手里端着一大碗粥,这大碗,可以当作一个面盆来用了。

其实,苟莫离虽说身材不显,但其饭量一直很大,用瞎子的说法就是,甭管是以前收押在雪海关还是现在放出来做事,到饭点时,这货总能一个人干掉两个人甚至近乎三个人的伙食。

因为他总能在每次进食前,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调整到当时最好,既然想好好地活着,那自然就得好好地吃饭。

粥碗边缘位置,摆了一大圈的腌生姜,脆脆的,带着咸味,可谓是下粥利器。

脚下,还摆着四个咸鸭蛋。

他一个人喝粥喝得津津有味,而在其身边,一众身穿藤甲的野人士卒则大口大口咀嚼着干饭,还配上了腊肉条。

凡战时,士卒伙食标准就会提高,要做到有干的也有肉,否则人的气力就难以得到保证。

再者,眼下东山堡被攻克下来,吸取了上次玉盘城内青鸾军教训的楚人,在东山堡内可谓是存粮丰富,再加上大燕后勤还在一直稳定提供着,所以,现在雪海军这边,是真的不缺粮。

冲城战,野人士卒死伤惨重,接下来的楚人反击以及随后的一系列厮杀,死伤就更多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野人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去军需官那里为自己麾下的这几百号人申请了伙食。

这几百号人,将是他日后第一镇的骨干,嗯,其实也足够了,毕竟郑伯爷一开始给他定下的,其实就是两个营三千兵马的编制。

过几日,自己再去野人奴仆营那里再挑选一些青壮进来,这第一镇的台子,就算是立起来了。

过程坎坷,路途崎岖,好在,算是掰扯在了正道上。

瞎子手里拿着两个饭团,一边吃一边走了过来,随后,在野人王身边坐下。

苟莫离扒拉了两口粥,道:“北先生,伯爷醒了没?”

瞎子咬了一口饭团,又拿起野人王身边的一个鸭蛋,轻轻地敲了敲,

道:

“怎么,有想法?”

“哪能啊,就算是伯爷不在了,您还在呢不是。”

“嘿,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说话带着点意思啊?”

“这不是伯爷和您都让我改改以前的毛病么,我在尝试着改。”

“嗯。”

瞎子剥好了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主上问题不大,只是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

“没事就好。”野人王又喝了两大口粥,道,“这楚人也确实厉害,那一拨反击,差点将咱们给打崩了,得亏是咱们伯爷力挽狂澜。

对了,北先生,您身上的伤?”

“伤没大碍,脑子还清醒就行了。”

“那是。”

“找你呢,是想来聊聊,下一步的谋划,过程不管怎样,这东山堡,算是拿下来了。”瞎子说道,“接下来,该如何运作?”

现在苟莫离算是和自家一条绳上的蚂蚱,瞎子自然不会去放着这样一个大战略家不用。

苟莫离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地方,直言不讳道:

“央山寨一战,是头功;东山堡被克,是第二功,且东山堡和西山堡,是楚人自镇南关以前整个防御区的两大门户和依仗,在我看来,东山堡被这般拿下,其功,比央山寨大得多了,对全局的振奋效果,也更强。

大楚柱国石远堂战死于此,是第三功;大楚最为精锐的一部分皇族禁军折没于此,为第四功。

伯爷一向喜欢用做买卖的心态来看待战事,怎么算,咱们都已经早早地超额完成了份额。

要是领兵主帅不是田无镜,那咱们还得再思量思量,毕竟镇南关拿不下来,日后一旦风云激变,我雪海关的处境迅速就会堪忧。

但现在大帅是靖南王,田无镜打仗的本事,咱是信得过的,因此,我觉得,咱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好生休养生息了。

一则,是将公孙志和宫望部进行整编。

公孙志部的老底子,是镇北军,啧啧,镇北军啊,打硬仗的本事,那是没得说。

宫望部,嗯,怎么说呢,就是宫望这个人,他对晋地人的吸纳能力以及声望上,都是难有人可企及的,以宫望为噱头,可以吸纳一大波晋人来投效;

而我这里,伯爷亲许的第一镇,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拉到三千人的编制,我再好好打磨打磨,争取让这支兵马多带点杀气,且一些野人奴仆兵在我手里的效果会比在别人手里效果更强许多。

日后再到战时,我以三千野人兵下辖野人奴仆作战。

而我雪海关本部,这次也能将一些辅兵吸纳进来,一则填充兵员损失,二来,可以有更多的理由向后方要支援。

这场仗,咱们的损失其实也是极大的,但调整一段时日后,以我雪海关为核心的这座军阀山头,实力不降反而能升。

最重要的还是靖南王是想要让咱们伯爷去出风头,去抓军功,抓人望,而不是想要借刀杀人,杀人的同时再钝了咱这把刀。

所以,接下来,大概一直到镇南关战事真的打响,可能咱们都会留在这里去整合和训练新兵,借机夯实自己的实力,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战事了。

毕竟,这次伐楚,大燕光正军就出动了数十万,总不可能所有仗都丢给咱们来打。

我知道,伯爷一向想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来默默发展,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有一点,我不说,北先生您也应该会做,但我又不能不说,否则就显得我无用了一点。”

“说。”

“给靖南王的伤亡以及求援折子,这是关键。”

瞎子点点头,咬了一口咸鸭蛋。

“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靖南王到底给不给咱们再开一次后门了。”

“嗯。”

“还有一点。”

瞎子道:“怎么还有?”

“这个,不作数,那就是我觉得,田无镜可能不会这般一成不变老老实实地清理完外围再去磨镇南关。”

“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继续磨,还能怎样,晋地和楚地的地形,我也是知道的,想伐楚,只能撬开镇南关,这是唯一的一条伐楚之路。”

“那你还说什么?”

“我没有,不见得田无镜没有,要知道,我也只是田无镜的手下败将。”

“呵呵。”

“梁将军那里,没事吧?”苟莫离问道。

“他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这次……”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难以想象。”

“那是,那是。”

瞎子就着咸鸭蛋将手中饭团都吃完,

轻轻拍了拍手,

道:

“行,你继续吃,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北先生您慢走。”

等瞎子走后,

苟莫离继续喝着自己的大碗粥,目光,却有些游离,因为远处,有一名将领骑马疾驰而去。

那是金术可。

苟莫离忽然觉得有些压力大了,金术可是蛮人,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夏人。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雪海关毗邻雪原,所以自己能有更多的发挥余地,而一旦等到日后基本盘不在雪原附近时,自己的作用,能比得上金术可么?

是人,就都有较量心,况且苟莫离能够瞧出来,以后不出意外的话,郑伯爷的家底会越来越宽厚,越来越大,以诸夏之人为基本盘,那是必然趋势。

所以,自己和金术可严格意义上,都是在另一个单独盘子里吃饭的,谁吃得多一些,另一个人吃得必然就得少一些。

忽然间,

苟莫离觉得自己大碗里的粥,不香了。

看了看四周正在大口吞吃食物的手下,

用野人话骂道;

“一群狼珡的,快点吃,吃完随我去做事!”

“是。”

“是。”

手底下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苟莫离却依旧觉得不那么爽利,喝了一口粥,

掐着嗓子;

“咦,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不是你能想象的。”

……

金术可一路回城,沿途所遇到的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极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大家都清楚,那一战中,金术可率领一路骑兵杀入,到底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那场仗的战局,就是金术可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金术可本就深得伯爷看重,柯岩冬哥能当一镇主将是因为他的柯岩部,而金术可,就纯粹是出于“圣眷”了。

本就“圣眷”在身,且又立下这般大的功劳,金术可在雪海关的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但金术可却依旧低调,丝毫不敢拿捏身段,也没有一丁点尾巴要上天的意思,士卒与他见礼,他都点头示意,其余将领对他打招呼,他也都极为严谨地回礼。

待得入了东山堡后,金术可直接来到了郑伯爷所在的府邸外。

其实,也不算是府邸,因为东山堡是一个军事城堡,里面本就没有想过要有民居的成分,但这里以前应该是守城主将住的地方,所以条件还不错。

昏睡后的郑伯爷就被安置在了里面。

金术可下了马,来到门前,询问那里把守的亲卫;

“伯爷醒了没有?”

亲卫摇摇头。

金术可闻言,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了关切之色。

少顷,正当其准备策马离开时,里头却有一名亲卫疾驰而出,看见站在门口的金术可,当即笑道:

“巧了,金将军,伯爷刚醒,刚吩咐卑职来寻金将军你去入见呢。”

“伯爷醒了?”金术可很是惊喜,将自己的佩刀摘下递予一旁的亲卫,转而快步走入其中。

……

郑伯爷刚醒,

金术可进来时,

郑伯爷正盘膝坐在床榻上,用着饭。

一荤两素一汤,并没有习惯性“久病初愈”者的清淡粥食。

事实上,郑伯爷胃口确实不是很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且到底是六品武者,对这身体魄的打熬也从未落下,所以,身体素质这方面倒是没得说,自己先前昏迷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精神上遭遇了魔丸和那枚丹药的双重掏空后,实在是难以为继。

所以,醒来后,正常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吃了么?”

郑伯爷抬了一下眼看了一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回伯爷的话,没吃。”金术可回答道。

“呵呵。”郑伯爷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添一副碗筷。”

随即,又对金术可道:

“一起吃吧。”

“末将不敢!”

“一起吃吧,我这是要故意施恩于你,你得配合。”

“……”金术可。

碗筷拿来了,金术可蹲在床前。

郑伯爷“呵呵”一笑,道:“坐上来,别拘束。”

“这……”

金术可起身,屁股边沾到了床边。

“唉。”

郑伯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说完,

郑伯爷将自己碗中米饭倒在一个菜盘子上,再拿过金术可的碗,将米饭盖在了荤菜盘子上。

这相当于是直接弄了两套盖浇饭。

“行,你拿这个吃吧。”

“谢伯爷,谢伯爷。”

金术可端着盘子,下了床,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郑伯爷也端着盘子,下了床,坐在地上,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吃了起来。

少顷,

扒饭的金术可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一时有些激动,哽咽了一下之后,呛到米了。

当即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咳嗽。

“我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本伯在靖南王面前吃饭,也没你这么害怕的。”

“伯爷在末将心里,可比靖南王伟岸多了。”金术可说道。

“好吧。”郑伯爷点点头。

金术可又道:“再,末将怎么能和伯爷您比?”

“得,又来,你小子,是个有能为的,那日如果不是你率军杀出来,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吃饭还不晓得。”

“伯爷,末将,属下,末将……”

“行行行,先不说了,先吃饭,吃完再说。”

二人开始一起闷头吃饭。

有金术可陪着一起吃,郑伯爷的食欲也上来了一些。

吃完各自盘中的饭菜后,郑伯爷再将汤碗拿起,里头是紫菜蛋花汤,自己先喝了个三成,再递给金术可。

金术可“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后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喝足,

郑伯爷依旧坐在地上,

金术可也慢慢地不再蹲着,而是坐着。

“有你做我的手下,我是有福的。”

“能为伯爷效死,是末将的福气。”

“我一直很看重你,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否则,当初我也不可能将剑圣安排着和你一起守城门。”

“伯爷……”

“我呢,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想来你也清楚,有能力的,能做事的,在我手下,我是会好好对待的,以后,军功前途什么的,我也不会吝啬。

这次拿下东山堡,你的功劳最大,我记在心里了,封赏什么的,咱先放放,毕竟眼下战事还没打完。”

“是,伯爷。”

“喊你来,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金术可马上对着郑伯爷单膝跪伏下来,道:

“末将听令!”

“石远堂的治丧队伍,准备好了吧?”

“回伯爷的话,按照北先生的吩咐,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本伯打算由你带队,先将这治丧队伍开赴王帐那里,让咱们王爷也看看,再去各路楚人军寨军堡外逛逛。

这是个露脸的活儿,理应给你来做。”

“末将多谢伯爷!”

“嗯,成吧,就这样吧,我再眯一会儿,你先下去。”

“末将告退,伯爷,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剑圣从隔壁间走了出来,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

想当初,剑圣只是觉得金术可这人有些意思,是个能做事的,外加那阵子的相处以来,让剑圣承了他的情,所以才向郑凡开口推荐了一次。

但金术可的成长之快,连剑圣,都始料未及。

“还不是您的眼光好,慧眼识英杰。”郑伯爷笑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说这种话,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舍得放权,在这一点上,你和你们燕国的那位皇帝,很像。”

在外人看来,雪海关上下,都是平野伯爷的一言堂。

但剑圣作为邻居,自然清楚这位伯爷到底有多惫懒,平日里除了出席一些活动露个脸以外,完全就一个甩手掌柜。

雪海关的财权、军权、商贸、民生,等等,他全都下放给了手下人。

“我说,您这般说话,可是要犯忌讳的,要是被我身边密谍司的人听到了,那可了不得。”

剑圣笑道;“你还会怕这个?”

“怎么能不怕?我麾下经过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接下来还得抓紧时间恢复元气,且就算是没开战之前,以我的实力,在这晋东还好,放眼朝廷治下,还真不是那么能上得了台面。”

别的不提,

如果燕皇真的下一道旨意下来,让靖南王灭了我,

嘿,

还真不够咱王爷一只手捏的。”

这时,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那本王,到底要不要捏死你?”

“……”郑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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