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分寸

走廊尽头隐约有风掠过。

望出窗, 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尽收眼底,两座漂亮的花床栽满茉莉、月季、玫瑰等,纤丽而丰饶。

旁侧有座四面透明的玻璃花房, 折射出阳光清澈的弧度,繁花旺盛,仿佛盛着另一个世界。

下午两三点时候,如此草木似锦,日头正好。

南烟步伐缓慢, 心底揣着疑虑。

怀礼走在她正前方。

他很高, 穿一件深灰色T恤,脊背宽阔又结实, 看起来依然保持着健身的好习惯。

他从带她过来就接起了个电话,嗓音很低, 只依稀能听到几个关键字,大概是说她已经到了。

她心中戒备如山起, 细细地辩听, 他却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梭巡, 有点挑衅地侧过脸来看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故意不让她听到似的。

他眉眼十分温倦,看着她时, 唇角漾着柔和的笑意。

南烟憋着疑问又憋着火。

想朝他竖中指。

后门停着他的车。那辆黑色奔驰。

南烟见他手指一勾从口袋拎出了车钥匙,要带她径直过去,她登时如大难临头,立刻顿住脚步。

“去哪。”

怀礼车门打开一半, 转过身来。

她今天的确漂亮。

嫩绿色的裙子意外很适合现在短发的她, 掐出腰线袅袅, 脖颈又白又纤长,衬得人娇俏灵动。

怀里抱着画板。

就挺乖的。

从前她对他没有这般防备,与他同住上下楼时,每天都算准了他早晨上班的时间主动去他的车旁等她,要他载她一程。

“车都不敢上了?”怀礼手臂半搭车门边儿,看着她,有点好笑,“该害怕的应该是我吧。”

还挺会讽刺。

南烟唇微动,想回嘴。

不过想一想。

她敢保证他人生的三十一年没被哪个女人骗过,也敢保证他这张皮相不错的脸没挨过谁的拳头。

她终究不想和他浪费时间,相反地,唇角扬起盈盈一笑,十分淡定地说:

“怀医生,也许你今天不用做手术,也不用陪女人,很闲,不过我很忙的——如果我走错地方那么我向你道歉,可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儿。”

“——所以如果可能给你钱的话,你不就来了?”怀礼淡淡地接过了她的话,眉目舒展开,仍笑意微微。

南烟舌尖微顿。

怀礼便看着她,倒是有耐心,继续道:“是我爷爷看上了你挂在画廊的画儿,是他想见你——不过很不巧,他现在暂时回不来。”

他上车之际,又侧过眸瞧她。

“我正好要过去找他,要上车吗。”

哇。

这么好心啊。

南烟都要在心里给他鼓掌了。

多么的前嫌不计,多么大度。

不过她可在他身上摔过跟头,对于他,她如何都是戒备的。他也说的没错,只要有钱赚,她肯定是要试一试的。

她可不在意对方是谁的爷爷,跟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然,是他也没关系。

徐宙也为了给她开画廊几乎找遍了身边所有朋友周转,她现在实在是太缺钱了.

路上南烟琢磨了一下,想明白了。

也许是徐宙也昨天接到电话得知有人看上了她的画儿兴奋异常,没弄清楚就直接把号码转给了她,加上刚在门口接上她的司机还有点儿口音,她如何也没把那位“严老先生”或者“闫老先生”和晏语柔的爷爷联系起来。

毕竟北京这么大,也不必事事都与他扯上干系。

地点在一个马术俱乐部,看起来是个私人马场。

离市区倒是不远,南烟一路还估算了下距离,她一会儿应该可以在门口打到车回市区,然后再乘地铁回去。

如果让徐宙也直接来接她,他肯定是要多想的。

停下车,南烟背着自己的画板下了车。

她注意到正门方位,正要过去,身后忽然一个松坠的力道,随着一阵“扑簌簌”的声响,画板大开,画儿全散落到地上。

这画板确实太旧,涤纶绳抽了丝乱跑,系不住了。

昨夜一场雨,地面潮气未散,恐沾上污渍,南烟慌忙蹲身去捡。他的车后备箱一声响,他走过来,轻轻拽了下裤子,也蹲下身,要帮她捡。

南烟动作快,拾起了大部分。

一小部分在怀礼手中,他空拿着捡起来的几幅,随她站起,不由地便想到那一日在画廊,铺天盖地的画稿飞下来。

她伏在二层栏杆,看画儿又看他,满脸的惊慌。

怀礼垂眸。

手里的画笔锋的确很独特,比之从前成熟收敛了许多。他还记得她曾为他画的第一幅画,线条疯狂又凌乱,中间一处恒久的空洞。

她说画的是他。

真是荒唐又奇怪的描述。

怀礼正心下一笑,还未一张张看过去,她便从他手中劫过了,扬起秀气的脸蛋儿,客气地道:“谢谢你啊,上次也应该跟你说谢谢的。”

怀礼眼尾上扬,没说什么。

他的臂弯稍带了下她,不亲也不疏远的力道,示意她朝向另一个方向,“这边走。”

南烟便跟上,“昨天是你联系的我?”

她那会儿照着号码打电话过去分明是他接的。

“留的我的电话而已,”怀礼带她从VIP入口进入,微微侧了眸瞧她,笑,“如果是我打电话,你会来?”

“为什么不会,你都说了,给我钱,我肯定要试一试的,”南烟直勾勾瞧他,理所当然几乎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不过电话不是我接的,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怀礼弯了弯唇,无声地一笑,带她去前台登记,边问,“你之前说的‘男朋友’,也是他?”

南烟以前经常挂嘴上自己有个男朋友。

男人嘛,如果有个有男朋友的女人接近自己,一定会产生无上的优越感——看,我比她男朋友还迷人,还要吸引她。

自然界的雄性就没有不好斗的。

但是,这不过是她自作聪明罢了。

最开始在他面前就漏洞百出了吧。

时隔两年,南烟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老实说了:“不啊,那时候没有,我骗你的嘛。”

她说“我骗你”的时候倒是娇俏,转过脸来,一双眼眸清澈,直直地瞧着他。

并不觉得自己犯了错。

一袭绿裙子,衬得脸蛋儿上的表情都妖里妖气的。

“身份证。”

南烟照他指示递了过来,他略略打量了下上面的名字、照片,给了前台去登记。

而后又淡淡瞥她,“名字呢,也是骗我的?”

“全世界都知道我叫南烟,你还用我的身份证跟我开过房,忘了?”

她好似料定了他这辈子也没被女人如此哄骗过,“不过如果是你叫我的名字,我肯定装作不认识你。”

前台登记的礼仪小姐古怪地瞧了他们二人一眼。

怀礼只是笑。

他接过二人的身份证,还给她时,迎上了她有点挑衅的视线,稍稍俯了身,眯起眸。

唇一开一合,语气温柔。

唤她的名字。

“南烟。”

“骗我有这么得意吗。”

他眸中带笑。

可不知怎么,她居然觉得他有点咬牙切齿。

南烟轻哼,心底的确有些暗爽。

紧接着,她脑袋猝不及防罩上了个力道,他还体贴地给她压了压帽檐儿,“别得意了,晒黑就不好看了。”.

马场很大。

站在二层平台,一眼望不到头。

倒是晏长安见南烟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那个艺术晚宴顶撞了冷嘉绅的姑娘。

晏长安十分欣赏年轻人身上这股子难以驯服的野劲儿,南烟一开始不知怀礼说的是真是假,起初有所防备,后面打开了话题,晏长安居然意外地认同她的想法。

晏长安笑呵呵地道:“艺术圈是个圈,大圈子里面就有小圈,哄抬炒作画儿的市场价与抱团排挤不是新鲜事,而艺术其实本身就是无价的,梵高生前也不知自己的作品如今是不可妄言的天价吧!”

也是怀礼昨日一说,晏长安才知道两年前晏语柔和怀礼为他淘来的那副岩彩画,正是出自那晚冷嘉绅和一群艺术界人士出言讽刺的那位老画家之手。

南烟出言维护的正是那位过世画家的外孙。

而冷嘉绅若是知道他曾买过这位的一幅画,怕是又要一改讥讽的态度改口称赞了,没准儿过几日哪个美术论坛或者艺术节上,就能看到他对这位过世画家大夸特夸的文章和演讲了。

老头儿活到头,这种事也不多奇怪了,说到底不愿掺和南烟与冷嘉绅的恩怨,而是打心底欣赏她挂在画廊里的那副画,问:“姑娘,你和怀礼是很熟的关系?那副画儿,是你画给他的?”

怀礼将她引荐给晏长安,便换了马术装骑马去了。

南烟靠着座椅,远见一身飒爽的男人驾着匹通体如雪色般的白马飞驰而去,几圈下来身后友人的那匹黑马远远追不上他,而他率先到达终点,一个潇洒回身停了下来。

望向她所在的二层平台。

南烟瞧着他,几分若有所思,顿了顿,还是老实回答了:“嗯,是送给他的,之前我们在俄罗斯有过一面之缘。”

她说着心惊一下,生怕被看出端倪。

从坐在这里到现在,都怕是一场鸿门宴。

老晏疑惑,“那画怎么会挂在画廊里?”

“当初生活上遇到了些困难,就出手卖掉了,”南烟一向不愿谈及自己的事,现下知道老晏欣赏自己,便进一步说,“卖给了一位美术编辑,后来听说他过世了,应该转手给了画廊吧。”

老晏惋叹。

那画儿挂在那样不起眼的画廊,想必当初也没有卖掉多少钱。她那晚又莽撞了冷嘉绅,未来在这个圈子很难再出头了。

晏长安到底有些惜才,今日心情又好,于是便道:“那这样吧,请南烟小姐你再创作一幅画,等怀礼和柔柔结婚了,我想作为礼物送给他们——你和怀礼是朋友,价格到时候你来定,怎么样?”

南烟愣了一下,当即微笑着。

“当然可以。”

过了会儿,察觉有人过来。

男人温润清朗的嗓音落在身后,怀礼跑了一圈儿马下来心情不错,与老晏和几位伯伯打过了招呼,这时又微微俯了身,靠近南烟耳后。

她后脊柱沟绵延到腰窝去,皮肤一片雪白,比以前瘦了许多。她迎上他的气息转过了脸来,清澈眼眸对上他的。

眉目盈盈。

怀礼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唇,又到她的眼睛。

他凝视她,笑意很深,几分玩味。

“去骑马吗。”他问。

南烟挑眉,“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会?”

他这样的距离,在这样的场合着实显眼。

而且暧昧。

超出了所谓“朋友”的分寸。

他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

南烟心中警铃大作。

突然意识到,他还有别的目的。

而老晏显然注意到了,怀礼更意识到了——

他却又是故意地、故意地、再离她近了些,清冽气息拂过她鼻尖儿了,看着她笑,“装一装吧,不然怎么教你。”

南烟顿了下,摆出条件:“好啊,给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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