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虚幻

她整个人发着抖, 潮热的颊埋入他肩窝,伴随着一声低微的抽泣,又很小声地:“……抱抱我。”

尾音都打了颤。

怀礼在床边坐定了。

不知她是否还没清醒透彻, 还是故意叫了别人的名字,她随着他的动作也起了身,跪坐在床,不依不饶抱他更紧了一些,力气不小。

南烟怔怔望着空气。

鼻尖儿似乎还弥散粘稠的血腥气味, 与恐惧感要一齐席卷而来吞噬她。

却被这个温热的怀抱, 与一缕清淡的雪松香气冲淡了。

后背又抚上了个力道,不亲近也不疏远, 却很温柔。

好似在回拥她。

南烟这才清醒了一些。

他后颈清清爽爽,没有一丝累赘的头发, 下颌贴过她脸颊的皮肤。这么近。

这个房间内的陈设十分陌生,身下这张床也窄得很拘谨。

这是儿童病房吗?

她也不由地拘谨了起来。

他们从没这么拥抱过。

“做噩梦了?”

低缓沉稳的一声落在她耳边。那个力道又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南烟莫名从他的力道与话音中受到了一些安抚。她慢慢松缓了力气, 坐定下来, 微微侧过了头, 靠住了他的肩。

仍有些余悸难平。

心跳的很快。

怀礼也偏过头来,视线垂下看着她。

她眼睛红了一圈儿, 眸光粼粼的,竟几分难得袒露出的脆弱。被高脚架砸了的那天还不见这副神情。

怀礼抬起手, 指腹掠过她干燥的唇,拨开她唇边一缕发。那双眼眸幽深,嗓音依然很淡:“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了?

南烟回想起来又有些后怕,但不知他是否是真的关怀她, 于是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目光。不愿说太多似的。

这样的回避在怀礼的眼中, 与刚才那些易碎的脆弱, 又成了一种精心谋划的铺排。

他的手还捏着她的下颌,她一个抬眸再次撞入了他眼底。

他唇边一径清浅柔和的笑容,语气中却没多少情绪,又温声地问:“昨晚怎么不给我回电话。”

昨晚?

南烟思绪一滞。

昨晚她痛经太难受睡着了来着……

想起这个,她的小腹又一阵阵生了疼,她彻底离开了他的怀抱,抱着肚子,又蜷缩回床上去。

病床局促,她只能这么收敛着手脚,半仰起张雪白的脸瞧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打给你你就不能再打给我?万一我是忘了呢。”

他这样的男人,还会在意女人有没有给他回电话吗?

怀礼唇轻轻扬起了,似笑也没笑的。

忽然,他又低了身过来。南烟的思绪一晃,蓦然想到了昨夜在他车中的情景,心下登时不宁起来。

他只是伸出手,探了下她的额头。他的手很凉。

彼此视线交汇一刻。

“那我下次打给你。”他笑了笑说。

“……”

什么意思啊?

“还难受吗,”怀礼没说什么了,问她,“今天没吃饭?”

“……没有,准备晚点去吃的,”南烟躺着不舒服,又坐起来靠在床头,也抬手抚了下自己额头,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感,问他,“我没发烧吧。”

“没有,”怀礼说,“一会儿还要去画画儿吗。”

他这么一问,南烟的胃就跟着隐隐抽疼一下。她呶了唇,答他:“不去了,我好饿。”

怀礼拿起床头的那杯水,有点凉了。他没递给她,而是起了身,“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正好我下班。”

南烟视线随着他的手,又落回他脸上。

男人面容清俊,眉眼之间几分倦淡的笑意。

她眉梢一扬,笑着:“怎么,怀医生今天要约我吃饭?”

门外一阵脚步声飘近了。

徐宙也接到了肖迩的电话就赶来了,急匆匆推开了门:“——南烟,没事吧?”

房内二人一齐朝他望去。

徐宙也见怀礼也在,皱了眉。

怀礼侧眸,淡淡掠过了他一眼,又对南烟说:“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不是吧?

真的要约她单纯地去吃个饭?

南烟心下还没想明白,才要说话,他又俯下了身,靠近了她。

心跳落了拍。

他指腹沾了些许杯壁的温度,没刚才那么凉了。轻轻抚过她脸颊的伤口,认真观察了一下。

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在她脸上打着转儿。

她被他盯得心头惴惴的,却只得这么扬着脸,看着他。避无可避。

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好似无声地告诉了她“恢复不错”、“没发炎”诸如此类的话。

然后就放开她走了。

徐宙也和他擦肩而过,彼此招呼也没打。

徐宙也进来了,火气不小:“你今天一天没吃饭?我不在你都想不起来吃点东西的?肖迩给我打电话吓死我了,以前就因为画画不吃饭低血糖过,怎么一点不长记性?”

南烟屈膝坐床上,抱住了自己:“你从冷嘉绅那里过来的?”

“是啊,我本来以为很快结束了,拉着我说了很久,不然我能早点回来的,”徐宙也在床边坐下,给她脚面掩上被子,“他还要介绍一个画岩彩的前辈给我,那个前辈刚回国,之前好像知道我外公。”

“真的啊,”南烟不觉也十分欣喜,“那你们什么时候见面?”

“……今晚,”徐宙也嗫嚅了下唇,显然因为怀礼的缘故不是很情愿似的,问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了吧……”南烟说,“那种场合我去不太好吧,人家要见你,又不知道我是谁,挺奇怪的。”

徐宙也没说话了。

这时,叫小林的护士敲了敲门,怕打扰他们似的,慢悠悠地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那个叫汤佳佳的小姑娘,看到南烟想打招呼,又见着陌生的徐宙也,便又一副怯怯的神情。

“烟烟姐姐,没事吧?”汤佳佳拽着小林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南烟,“医生叔叔说姐姐今天不舒服。”

这一个“姐姐”一个“叔叔”的,足足隔了一个辈分。

南烟不觉好笑,正想问是哪个叔叔,小林放下了手里的热水,说:“怀医生说水凉了,让我换一杯进来。我这边也没有姜汁红糖了,你先喝点吧。”

南烟打了个晃儿,点点头:“没事的,谢谢你了。”

“佳佳听说你晕倒了也一直要上来看看呢,”小林温柔地揉了下汤佳佳的头发,“佳佳你看,姐姐没事了。”

汤佳佳乖巧地点着脑袋,抿了下小嘴唇,有点心事重重的:“我还以为赵阿姨会来找姐姐。”

赵阿姨?

舅妈今天来看望佳佳了吗?

南烟知道她们邻里关系倒是不错。

“佳佳还感冒呢,我们出去吧,别传染给姐姐了。”小林说。

“姐姐再见,”小姑娘同她道别,又礼貌地对徐宙也挥了挥手。

就被小林牵出去了。

她们出去了,徐宙也有点紧张地问:“你舅妈没来找你吧?”

“没有。”南烟笑笑,“我都不知道她来。”

徐宙也松了口气,又问她:“怀礼晚上找你?”

“可能,去吃个饭吧。”南烟其实还有点犹豫,也不是很确定到底要不要去,她拿出手机滑动一下,思索着那若即若离的60万,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哎对了,冰叔说他明天就回来了。”

“是公寓的事吧?要退掉吗?”徐宙也听说了房东因为左邻右舍的住户被宋明川他们频频骚扰想收回房子的事情。

他巴不得她赶紧退掉。

南烟也拿不定主意。

两个月租金五六万,不是个小数目,钱都是陈冰替她凑的,本来想着轻轻松松地给那60万拿到手一抵消一起还给陈冰就好。

现在60万见不到水花不说,那么好的房子她也没享受几天。

她准备等陈冰回来再商量。

徐宙也是临时回来的,不多时,冷嘉绅和冷泠就轮番儿地打电话催促他过去了。

他几番想留下,南烟不想耽误他,囫囵赶他走了。

走之前他还叮咛她去哪儿给他发个微信,吃完饭如果他也结束了就过来接她。

南烟喝了热水舒服了许多,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盯着天花板出神。

那会儿做了噩梦醒来,朦胧中好像叫了徐宙也的名字,抱拥的却是另一个人。

从去年俄罗斯的一面,到现在的种种,在她脑海中一幕又一幕地如走马灯般迭次浮现,压着那60万上上下下地挣挣扎扎、沉沉浮浮。

时而看得到,时而看不到。

刚冒了头又被压熄,压熄了又如春风野火吹又生。

想着想着她又有点困了,饥饿感却更胜一筹,小腹也疼。她拿起手机,借着反光观察自己。

今天都没化妆,口红也没涂。

脸色有点差。

从床上起来,她从包中翻出了口红。

电话响了.

“怀礼,你最近和柔柔有联系吗?我今天做梦梦见她奶奶,让我一定打电话问问她,我打给她也不接,问子谦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到底不是自己亲养的。”

晏长安脾气不小,却依然关怀心切,“她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说,你老实跟爷爷说,真没什么事吗?”

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径直到了儿童康复中心楼下。

停稳了,怀礼降下车窗,望向门口,嗓音淡而平和:“没什么事,您最近早点睡吧,睡不好就容易多想。”

“我都睡一下午啦,这一天天的就是睡觉,有什么意思?”晏长安怒气满盈,“她到底跑伦敦干嘛去了?她说在跟人一起做生意,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子谦最近也去伦敦了,他之前不一直在日本吗?”

说着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怀礼想点烟又作罢了,正了正色,“您没事吧。”

“我迟早被这丫头气死,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听过我的话,一点都不省心,”晏长安又咳了两下,护士围拢过来叮咛他别生气。过了会儿好在是气顺了,却仍哼哧哼哧的,“我就盼着她好,现在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啦。”

怀礼有点担心,“我这会儿过去看看您吧。”

“你也才下班,算了算了,”晏长安语气柔和了些,“你啊,就你最让我省心,你可给我好好看着她别搞出什么事来,有什么立刻跟我说,知道吗?”

“我还是过去一趟吧。”怀礼仍不放心。

“哎,你这孩子,”晏长安脾气上来了,还想说两句什么,不觉有些难过,“我也想多陪陪你们几年,就这么点日子还让我这么担心,我给怀郁打个电话让他来陪我说说话吧,我听他说话蛮有意思的……去休息吧怀礼,辛苦一天了,去休息吧啊。”

说着就挂了电话。

怀礼唇上还咬着一支没点的烟,看着渐熄的屏幕出神。

一回头,一道盈盈身影从楼上下来了。

她裹着厚重外套,很冷似的,衬得身形更娇小。

门廊昏灯半盏,涂了口红,她气色比刚才稍好了一些,一张雪白面容,五官秀气。

红唇半张着,眉眼盈盈地望向他。

有点妖里妖气的。

不知怎么,回想起了俄罗斯的那夜,昏暗走廊的那一面。

怀礼目光投向了她,若有所思。

那时他离开她病房,那个叫汤佳佳的小姑娘匆匆要来找她。小姑娘对他说,她的舅妈总是打她。

又想起了她梦魇惊醒后的脆弱。

南烟自虚虚幻幻的光影中走出来,到他的车前,微微低了身,透过窗口去看他,开着玩笑:“怀医生今天给我打电话了,现在还要带我去吃饭,我可不可以当你是要跟我约会?”

怀礼抬眸看着她,视线淡淡的。

不等他回答,她就从他唇上摘走了烟,扔下一句,

“我就当是了。”

然后转身绕到了他副驾驶,上去了。

怀礼很轻地笑了一声,目视前方,发动了车子。

“先跟我去个地方吧。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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