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九尾狐从诞生起就是灵兽, 妖界中最有灵气的存在,一开始就有了人形,他没有吃过其他妖怪修炼的苦, 浅薄地认为不能成仙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痛,就让他也把该尝的酸甜苦辣也全尝一遍吧。

老人佝偻着腰, 将小狐狸抱在怀里, 他没说什么, 只是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回首看到阴影下的杜程, 对杜程深深鞠了一躬。

杜程招了招手, 面色淡淡,“你说,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低头看一眼胸口的小花苞, 随即睁大了眼睛,把小花苞捧在掌心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长大了。

虽然就一点儿,但确实长大了。

杜程捧起小花苞,让阳光照射在他手上,他眯起眼笑了笑,果然,晒太阳是有用的呢。

城里多了间不起眼的花店, 老板身材瘦削,喜欢戴帽子, 总是坐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猫一样地晒太阳,有客人来了,他也不起身,指指门口的牌子——明码标价, 自行付费。

有客人怀疑老板可能是个哑巴,心生同情,呼朋唤友地过去照顾老板的生意。

公司要办年会,一车子的人来买花,老板还是照样,懒洋洋地一伸手。

天气冷了,他穿得还是不多,一件薄大衣,黑色的帽子盖在头顶上,手上倒是戴着手套。

有人觉得好奇,拿花的间隙偷偷看他,发觉这老板还挺有情调,在心口别了朵金色的小花,那金色很纯正,一点也不俗气,远远看去是个很漂亮的胸针模样,风一吹,花瓣随风摆动,那人这才发现老板心口的竟然还是一朵真花。

可惜她在店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同款。

同事说老板是个聋哑人,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只在临走时对老板说了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干净明快的声线传入耳中,女孩惊讶地回头。

老板坐在躺椅里,帽檐低低地压着整张脸,似乎已经睡着了。

女孩坐上车,对叫她来的同事道:“这个花店的老板好像不是哑巴啊。”

“说什么呢小叶,”同事道,“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了,就没听见他说过一个字。”

“可是他刚刚好像对我说了新年快乐……”女孩眨巴着眼睛,满脸不解。

后排的同事笑了,“完了,看来人老板不是哑巴,纯粹是不稀得理你丫的,长那么磕碜,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啊。”

“就你那操行,说谁磕碜呢——”

车里吵吵闹闹,叶明珠趴在车窗上回头,车已经驶离了花店挺远,她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影子了,不知怎么,她觉得那黑色的身影很熟悉,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哎,小叶,年会开完你是不是就回老家了?”

“嗯,我爸妈已经来接我了,年会结束在这里玩两天再一起回去。”

“你瞧瞧,小姑娘就是招人疼啊,爸妈宠的跟眼珠子似的。”

……

“过上好日子了呢,”杜程低头对小花道,“你没尝过她的手艺,真是遗憾。”

这辈子,要好好过啊。

转眼到了过年的时候,市区里的许多店铺陆陆续续都关闭了,花店依旧开着,一直到了大年三十才关了店。

花店后头隔了个小房间,杜程就睡在里面。

过年了,他去地府下面看了看,一切都好,本体三生石兢兢业业地工作,又有不少情侣成就了姻缘。

怕环境影响小花,赶紧还是回来了。

在人间这两年,花苞长成了小花,涨势相当地喜人,杜程很高兴,过年给自己整了一顿火锅,主要是图方便省事。

电磁炉里热气腾腾的,杜程摆了两个酒杯,倒了两杯酒。

“你喝吗?”

小花不吭声。

杜程笑了笑,把小花搁在酒杯旁,自斟自饮。

电视里正热热闹闹地放着联欢晚会。

人间的热闹。

节目临近尾声,杜程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放下酒杯,看向桌上的小花。

他有点醉了,自己能感觉到,胸口热乎乎的,浑身都有股劲在往四肢里走,懒洋洋的,止不住地想笑。

他趴在了桌上,单支胳膊做了个支撑,冷不丁地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小花。

“新年快乐。”

他低低道。

四个字回落在他耳边,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回应。

嘴角勉强扯了扯,眼眶有点热,另一手搂回桌上的小花,杜程仰头,后脑勺磕在桌上,举起手上的小花。

天花板花纹繁复,杜程举着金色的小花转了一会儿,脑海中天旋地转,他像在坐过山车一样,轻飘飘的快飞起来,痴痴地笑了一下,眼角热意流淌,杜程松了手,小花落在了他的唇珠上。

“我把你吃了,好不好?”

杜程傻笑了一声,自己回答,“不好。”

电磁炉拔了,热气也一点点散了。

杜程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的天花板,眼角一滴滴的眼泪滑入发间。

“你怎么不叫我别哭了呢?”

杜程说完,手摸到嘴唇,捧起小花,猛地坐起,像只落水狗一样甩了甩头,精神抖擞道:“走,咱们睡觉去!”

小床就在餐桌拐角后面不远处。

杜程合衣躺在床上,帽子扔到了一边,屋子里都是火锅的味道,给这间冷清的小屋子带来了一点烟火气。

杜程把小花贴在心口,他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新年的第一天,杜程起的很早,他一醒来,就下意识地去摸心口的小花。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闭着眼睛,手掌在心口摸了老半天,却是没有摸到那朵熟悉的有着和人体温度相似的小花。

杜程猛地睁开了眼睛。

昨晚睡的时候,他没脱外套,小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了啊。

外套脱下,仔细翻了个遍,没找着。

杜程头顶冒出了汗,继续去脱衬衣,直到把全身上下都脱干净了,也还是没找到那朵小花。

难道是掉在床上了?

杜程赶紧在床上展开地毯式搜索。

“咳。”

房间里响起一声稚嫩的咳嗽声。

杜程听到声音就僵住了。

该不会……

脑海里的念头太疯狂,杜程有点怕,怕只是自己的又一次幻觉。

“你不冷吗?”

足足四个字。

声音清晰、中气十足。

杜程再不怀疑,猛地转头。

一个粉雕玉琢幼儿版的姬满斋就站在离开大约不到半米的距离,面容整肃,眼神犹疑,小脸颊上漂浮着可疑的红晕。

“穿件衣服吧。”

杜程:“……”

按照姬满斋站的位置,那他刚刚看到的画面是……

杜程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光屁股。

姬满斋:“都看见了。”

杜程:“……”

想象当中久别重逢痛哭流涕的画面没有出现,姬满斋个子小小的,属于上地铁都不用买票的高度,给杜程收拾昨天晚上的餐桌,杜程灰头土脸地躲在被子里穿裤子。

“你什么时候化的形啊?”

“在你醒来前五分钟左右。”

姬满斋小手举着垃圾桶,把餐桌上吃剩下的食物残渣收拾进去,“去给你烧了壶热水,你昨晚喝得有点多。”

“是是,昨晚喝多了。”杜程唯唯诺诺地回答,他穿好了衣服和裤子,缩在床上,看着幼童般姬满斋很快地收拾好了屋子,把前面的隔门也开了,好散散火锅的味,然后就踢踢踏踏地拐到一边的厨房,费劲地提着水壶要倒水。

“别别别,我自己来。”

杜程忙跳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一只,从姬满斋手里抢过水壶,给自己倒水。

“你辛苦了。”

杜程手一抖,热水洒了他一手背,幸好他也不是凡人,没烫伤。

水壶放到一边,杜程小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直醒着。”

杜程居高临下地瞪他,“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说话,耗很大力,耽误化形,”姬满斋道,瞳孔里映照出杜程委屈的脸孔,“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撒谎,”杜程打断道,“去年过年那天,我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姬满斋平静道,“你说,花老不开多半是肥浇得少,让我在马桶里多泡泡说不定就……”

紧紧的拥抱打断了姬满斋接下来的话。

杜程蹲下身抱住了他,力道大得惊人,靠在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姬满斋……我好想你……”

想念这个词语在此时显得极其单薄。

他们之间何止是想念呢?

尽管已一个人对着姬满斋自言自语了很久,杜程还是有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想念要和姬满斋倾诉。

“我也想你……”

杜程毫无形象地抱着姬满斋哭得稀里哗啦。

哭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止住眼泪,他松开姬满斋,泪眼朦胧里看到两片红红的嘴唇,情绪上来时,忽地又戛然而止了,他吸了两下鼻子,痛苦道:“你为什么那么小啊?”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姬满斋深沉地摸了摸杜程的头发,“还在长。”表情语气都相当之稳重,美中不足的是他身高还不足一米二。

“那要长到什么时候啊……”杜程边哭边想着自己这将近五六十年才把小花苞养成了一个小孩,那等小孩长大,又该花多长时间?杜程越想越伤心,蹲在厨房呜呜地哭。

姬满斋抱住他的脖子,轻拍他的头顶,“别哭了,会好起来的。”

“你太小了……你真的太小了……”杜程完全止不住眼泪。

姬满斋:“……”

过年回来,周围的居民们惊讶地发现,花店老板不是哑巴,而且还带了个小孩。

“杜老板,这是……”

杜程牵着姬满斋的小手,他刚给姬满斋买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大红色的,帽子上一圈白色大毛边,把姬满斋粉嫩的脸衬得更可爱了。

“我儿子。”杜程丧眉搭眼地回道。

“哟,这长得真漂亮,杜老板,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大吗?”杜程低头看了一眼姬满斋,姬满斋满脸平淡,比杜程之前更像聋哑人,“太小了。”

姬满斋:“……”头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