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关于ihsd那期深度报道出来的时候, 迟也正陪着爸妈在日本旅游。他说了好多年要陪爸妈出去旅游,没想到直到了这个份上才终于有了时间,而且因为这几个月一直在分期偿还违约金, 现金流周转不过来, 去日本竟然还是花的父母的积蓄。

迟也回来跟喻闻若说, 感觉丢死人了。他可是十几岁就开始给家里赚钱的人。

“要不我把那幅画卖了吧?”

喻闻若端着相机, 正在家里拍样衣效果,闻言头都没抬:“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

迟也帮他举着补光棒,撇了撇嘴, 说:“我可能都没那幅画值钱。”

喻闻若:“你不是有我的卡吗?”

迟也嫌手酸, 换了只手给他举补光棒,一边别别扭扭地说:“我带我爸妈出去玩,花你的钱干什么?”

喻闻若终于放下相机, 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发现迟也对钱的态度很有意思。说他喜欢钱呢, 也是真的喜欢。以前为了代言费可以签有问题的微商品牌, 也可以和调性没那么适配的byant合作。直播间事件闹得轰轰烈烈, 最后也是为了商务低的头。平时吃的穿的用的都不便宜,充分展现出了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实现了阶级跨越以后的种种心态。

可是要说他怎么钻钱眼里, 那也冤枉了他。迟也赚了钱就交给爸妈,从来都懒得花一分心思去琢磨怎么钱生钱。他把很多东西都排在了钱的前面, 哪怕为了心里一口气,万贯家财也是说抛就抛。

原先自己手里有的时候,拿着喻闻若的卡也不矫情,能一下午把daniel的店买空。这会儿有点紧张了, 反倒生分起来,喻闻若说过几次了,可他一个子儿都没从喻闻若这里拿。

迟也让他看得不耐烦, 举得也手酸,没好气地问他:“还拍不拍了?”

喻闻若微微一笑,又端起相机,指挥他:“往那边偏一点儿。”

迟也看着他拍,满心只觉得莫名其妙,就这么几件破衣服,铺这儿,横打光竖打光,到底有什么好拍的!

喻闻若突然道:“其实我觉得,就是因为花的是他们的积蓄,叔叔阿姨才愿意去日本玩儿。”

迟也抬起头:“嗯?”

“你房子也给他们买了,他们不搬。赚的钱大头都给他们了,他们也不花。要想旅游早就可以去了,叔叔还是不肯退休……”喻闻若从相机后面露出眼睛,含着笑意看他,“你说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迟也就是想不明白呢!怎么就说不通这俩老顽固。

喻闻若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你果然是你爸妈养出来的。”

迟也顶回去:“那我不是我爸妈养出来的还能是你养出来的啊?”

喻闻若笑得更厉害,让他把补光棒收了,一边收拾样衣一边逗他:“来,叫声daddy听听。”

迟也本来想揍他,转念一想,又腻着嗓子凑过去:“daddy~”

喻闻若让他叫得一声鸡皮疙瘩,直觉他接下来没好话。

果然,迟也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又问他:“我能把那幅画卖了嘛daddy~”

喻闻若:“……”

喻闻若:“卖你的奖杯去!”

迟也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卖奖杯。迟良跟李曼菁在从日本回来以后没几天也决定回观溪去了。一来是二老在北京其实很无聊,也不怎么能出门,迟也家附近老有人骚扰。二来呢,他们俩在家,迟也总是想尽办法往喻闻若那里去,一开始还找这样那样的理由糊弄,后来已经是明目张胆。李曼菁竟然生出了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感慨,越想越气,干脆回老家去,眼不见为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日本的时候有很多人认出了迟也。他拿过东京电影节的影帝,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后来的电视剧也多有出口到日本去,一家人在景点经常被一些日本小姑娘认出来。因为日本有盗摄法案,也没人偷偷摸摸地拍,都是很有礼貌地上前来跟迟也问好,请求合照。这给了李曼菁和迟良一种错觉,感觉儿子的事业一切正常,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迟也欢天喜地把父母送去机场,就差没放挂鞭炮,完全没有告诉二老过两天就是张念文诉他故意伤害罪开庭。

开庭那天,考虑到当事人的社会影响,迟也和张念文都没出庭,只是双方律师作为代表去走了个程序。迟也打人是众目睽睽之下动的手,没多少狡辩的余地,所以最后也是毫无悬念地判了张念文胜诉。张念文那边想尽办法渲染他伤情的严重,可是鉴定下来连轻伤都算不上,法庭只是判了迟也赔偿经济损失。没想到的是,张念文没要这个钱,他要求迟也本人在个人的微博账号置顶道歉。

迟也跟他硬刚,在微博置顶写了一句:“呵呵。”

舆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张念文原本就是把这场官司作为一个舆论上的手段,迟也拒不道歉,全网顿时一边倒,口风全都是“迟也忘恩负义”“迟也暴力倾向”“迟也藐视法庭”。道歉这种事没办法强制执行,最后法庭认定迟也藐视判决,又罚了一笔,同时在北京各大主流报纸上刊登了这个案件。

张念文接受媒体采访,一脸欣慰地说:“只要你问心无愧,法律终将给每个人一个公平的答案。”

凑巧的是,那一天bridge focus刚刚出了关于ihsd的跟进报道,其中有多位匿名和不匿名的受访者指控了王永乾的“宴会”,在网上被疯转。大家都在解码匿名指控的是谁,而王永乾的宴会上又有什么人。因为ihsd的发源就是好莱坞,这场运动的兴起,最开始就是为了斗倒一个电影公司巨鳄。许多人将王永乾与那个好莱坞巨鳄对标,认为ihsd运动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地席卷了中国,而张念文也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了。

记者随即追问张念文,对于他和王永乾受到的指控,有什么想说的?

张念文立刻变了脸色,一个字也没回答就抛下记者想走。记者再次追上去提问,“张导,那么请问你对于ihsd运动有什么想说的吗?目前有很多因为ihsd运动而受到影响的电影人都是您的好友,您觉得他们也是问心无愧吗?……张导!”

张念文很显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他坐到车里,记者把录音设备伸到了车窗里,车窗关不上,张念文只能回了几个字。

“无稽之谈!”他说。

这四个字很快被解读为张念文对待ihsd运动的评语。他的傲慢和粗暴彻底激怒了这场运动的参与者们,他们开始激烈地声援迟也。focus那段被删除的视频采访被截成数张长图,再次开始流传。网友们分析迟也的每一句话,根据他的回忆去寻找各种证据。他们早年间一起出现的视频都被逐帧分析,人们看出了迟也的不自在和恐惧,但也有人认为迟也展现出来的是崇拜和敬仰。其实很早就有人提出,迟也这是很典型被“pua”了,但这个概念还没有被大多数人理解,趁着这个机会又掀起了一轮热议,热度好几天都没下得去。

这天喻闻若还在外面跟品牌方应酬,就接到徐穹的消息,说是张念文来了。

他主动要求接受bridge的采访,眼下正在主编办公室里等他。

喻闻若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还是在拍摄棚,以张念文的声誉和地位,喻闻若都得巴结他。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地从摄影棚找了一束牡丹,特地去拜会了张念文。他到bridge来,多少是有点儿纡尊降贵。喻闻若回来的时候,看到小简战战兢兢地给张念文倒水,像个旧社会里伺候人的奴仆。

喻闻若摆了摆手,示意小简先出去。

张念文听见他进来了,但没转身,仍旧盯着喻闻若桌上迟也的照片看——喻闻若把迟也工作室送来的台历摆了一年,后来迟也专门给他拍了独家的照片,配上双面可旋转的相框,放在喻闻若桌上。后来小简做了点手脚,跟办公室里的人约定,如果进来看见喻闻若桌上的迟也是笑着的那一面,说明主编心情不错,如果在做鬼脸,那就最好小心点。

此刻的迟也正冲着张念文笑,但喻闻若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让张导久等了。”喻闻若冷着脸坐下来,伸手把迟也的照片拿走,扔进了抽屉了。好像这样就能从张念文的注视下保护住迟也一样。

张念文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没想到你们感情还真的是很不错。”

喻闻若非常不想听他谈论迟也,于是他硬邦邦地问了一句:“张导有何贵干?”

“你们徐总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吧?”张念文自如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摊了摊手,“我希望有个机会,能够接受你们的采访。”

喻闻若:“一向是bridge去约受访者,还没有谁跑过来,想在这儿说话就能在说话的。”

他没按捺得住,嘴上已经带了锋刃,微微倾身,冷冷看着张念文,说:“张导要是有话想说,不如去开个微博账号,bridge不是您的传声筒。”

张念文嗤笑一声:“不是我的,是迟也的?”

喻闻若没说话。他很少在跟人交锋的前三句话里就被勾起这么大的火气,只觉得烧得脑浆都在沸腾,一时之间一句反击都想不出来。

张念文仿佛没在意到他神色里的恼火,慢条斯理道:“喻主编,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被迟也迷得晕头转向,是他有求于你。等哪一天,他攀上新的高枝儿了,转头就会把你扔掉,甚至还要反咬你一口,说是你强|奸了他……”

他顿了顿,用一种非常下流的口吻对喻闻若说:“喻主编,外人信他那一套说辞还情有可原,可你不应该啊。”

喻闻若牙关咬得下颌发酸,再强迫自己松开,微笑着,反问了一句:“张导的话我听不懂,怎么偏偏我不该相信迟也呢?”

张念文压低了声音:“你不是也见过他在床上那副浪样儿了吗?”

喻闻若霍然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极力克制着再揍他一拳的冲动。

张念文反而笑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含着笑,享用着喻闻若的愤怒。

喻闻若稳住气息。“bridge不会给你版面采访的。”

张念文露出一个很做作的失望表情:“可是你们媒体不应该客观公正吗?”

“如果你指的是我跟迟也的私人关系,我可以保证这没有影响到bridge在迟也事件里的客观。”

“那你就应该也给我一个机会说话啊。”张念文看着他,“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这算什么客观公正啊?”

喻闻若让他气笑了:“您申辩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可我就想在你们这儿再申辩一次。”

“这里不是法庭。媒体的公正是给弱势者伸冤的机会,而非成为强权者的喉舌。”

“哎呀呀……喻主编这话说得。”张念文大为咋舌,一脸无辜,“我就是一个弱势者啊!我做错了什么?我把迟也带到北京,带他入行,倾囊相授,甚至还让他住在我自己家里,我对他掏心掏肺,最后被他反咬一口,我还不够冤枉?还不够弱势?”

喻闻若听到这个这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突然明白张念文是来做什么的。

“好。”他突然道,“那我先简单问您几个问题,就算做预采访了。”

张念文摊开手:“求之不得。”

“当年金燕奖那个晚上,您有没有采取任何暴力手段,强迫迟也跟你发生关系?”

“没有。”张念文不假思索地否认,“是他主动的。”

“您敢说,从迟也,到孟轻雪,再到近日公开对您提出指控的另外三位女性,您从来没有对他们有过任何言语上或者肢体上的骚扰和侵犯?”

“我敢说从来没有。”

“网传王永乾不定期举办的宴会,您从来没有参与过吗?”

“什么宴会,那就是我们一些老朋友私下聚一聚。”

“那受害者指控的这些聚会上发生的多起性|侵呢?您参与过吗?”

“那都是无中生有!”张念文很气愤似的,“说这些话的人是谁?叫她们出来对质嘛,王总也好,我也好,大家就是一起乐呵乐呵,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讲出这种话呢!”

喻闻若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张念文:“喻主编还问吗?”

“不用了。”喻闻若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好,伸手解开了西装最后一粒扣子,让自己坐得更舒展一些。“我已经有结论了。”

“什么结论?”

“您是一个无耻的人。”

办公室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张念文含着笑,良久,轻声道:“看来这个机会,喻主编是不准备给了。”

他嘴上说着要喻闻若给机会,但喻闻若听得出来,他真正的意思是完全倒过来的。

喻闻若直视着他:“您可以转告王永乾,这个机会,bridge不要。”

张念文的眉毛猛地一挑,一副很惊异的样子。

喻闻若指了指门:“张导,您可以走了。”

张念文站了起来,一直走到门口,回过头,看见喻闻若从抽屉里重新取出了迟也的照片摆了回去,突然道:“你跟迟也还挺配的。”

喻闻若抬头,丝毫不惧地跟他四目相对。

张念文冷笑了一声:“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傻逼。”

他关上门离开了。

九月末,在网上轰轰烈烈闹了近半年的ihsd运动突然销声匿迹,标签一夜之间无法查看,大批的账号被查封,一众媒体同时接到了电话,线上内容统一被整改,超过半数提及ihsd运动的新媒体账号都被勒令关停,原因不详。

十月,就在欧洲各大时装周刚刚闭幕,时尚杂志们都摩拳擦掌等着明年春夏季的新装时,作为风向标的bridge却在他们的账号上发布了一条声明。

“应相关法律法规,自即日起,bridge停刊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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