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考场

历来科考,考生都要在考殿经历三日时间,这三日里,衣食吃住都再简单不过,都是内务局统一发放的用品,上面会标注好每个考生的姓名,但总有些家境不那么贫寒的,会带上家里人亲手备好的贴身衣物,譬如鞋袜里衣之类的,以供换着穿。

早春的时节已经不那么冷,京城百姓大多隔日洗一次澡,像苏言这样的富家女更不消说,日日勤洗勤换,在那顾不上旁事的考场,可能会不太适应。

而里衣鞋袜这些东西,原定是让府里下人操办的,山庄虽不会针线,苏府却有大把的绣娘可供差使……哪里要得了谢明允这般忙碌操心。

苏言低下头,带着一丝心疼两分没来由的期许,在谢明允慌张的目光中,轻轻一抖,将那并不太大的布料展开

是一只绣了红梅的白袜,仅有一只。

谢明允两手纠结地盘在一道,抬眸望过去的眼神猛地缩了一下。

苏言会喜欢吗?

这已经是他绣的第五遍了,仍然只是将将能看的水平,但离科考仅剩两日,他还有一只没有绣,就算这入不了面前人挑剔的眼,他也没有凭空而来的时间再重来一回了。

“看不出来,明允你还会绣这些东西,”苏言惊喜得不行,尽管凭心说这红梅的样式远比不上她所见过的,但在她原本的认识里,谢明允大约是连穿针都弄不会的,更别说引线绣花了。

谢明允一时又惊又喜,惊喜二感混杂得像初学时候的阵线,紧缠密绕:“你喜欢吗?”

苏言点头,带着赞叹的目光看向他,手里指着那一块将将完成的红梅:“这梅花开得正好,像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含苞待放,摘下来置于瓶中,能开五六日的那种。”

看来……谢明允是观察到了她的喜好,这才有了这么一遭——要不然,寻常富贵人家绣的都是些金银元宝,有点志趣的大约也会绣些飞鹤金鹏,反倒是谢明允这选的,着实是合她心意。

谢明允放松下来,言语居然有些内敛的样子:“红梅立于枝头,凌寒独自开,我想着这寓意再好不过,而且……你也喜欢,我第一回 弄,针脚有些乱,后来才好的,你喜欢就好。”

他在有些事情上有意无意地含糊,苏言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明允,这是绣的第几副了?”

谢明允不料会被察觉,只含糊了一下:“两三副吧。”

实际上是三对,足足六只。

苏言心说肯定不止他所说的这几回,却不再追问:“谢谢,我真的很喜欢,就带它去考场,定然‘与众不同’,不过……”

谢明允心下一紧:“不过什么?”

“不过,就这一只就够了,倒也不必在另一只袜子上又绣一回,只用白袜即可。”她折好手上这一副,心说可不要再让谢明允太忙了,眼见着他眼底已经隐隐有些泛青,肯定是忙活了不少时间。

“啊,这……”谢明允了然苏言是不想他太忙,忙道:“不费事的,练了好多回,我现下用不了多少功夫,另一只也可以……”

苏言抬手打断,促狭地笑:“不是刚刚才说只有三两只,怎么又成好多回了?”

谢明允:“……”

轻声叹了口气,苏言坐到谢明允身边,搂着他的肩膀道:“一只表明心意,足矣,再说了,你还能不知道为何我喜欢这红梅。”

谢明允骤然被熟悉的温度包裹,一时没回过神来,有点发愣地问:“为什么?”

苏言勾手一刮眼前人的鼻子,随即埋头在他颈边:“因为……和你一样香。”

似乎是回想起什么画面,谢明允耳根倏地红了,只点点头:“嗯,好。”

“再说了,这几日可是‘关键’时候,你怎么能光顾着这些身外物,也不陪着我,忙了这么久,都累坏了吧。”

语气里又是关心又是淡淡的不满哀怨,像极了那什么……谢明允:“……”

于是,这两日苏言终究还是在谢明允陪同下,度过了轻松的“查漏补缺”时间。

说起来很是正式,但实际上无非就是那么点事情,偶尔或许亲近一番调解心情,谢明允对这些事情也不太抗拒,甚至苏言隐隐感觉,他也是喜欢的。

大约在某些事情上,表面再无所谓的人也会有那种近乡情怯的感受吧。

至于二皇女那边的事情,其实不太需要苏言插手,她目前要做的是好好科考,来日方长——只要皇帝的来日够长,这条虚假而充满利益牵扯的战线就能拉得够长。

终于到了上“战场”的这一日,山楂山药给苏言收拾好行装,自然,包裹里放好了那对鞋袜,还有谢明允不放心给装进去的护腕和软垫,怕她长时间提笔手腕难受。

简直不能再贴心了!

临走前,苏言忍不住当着两个下人的面,狠狠地亲了谢明允一口。

好像是被三日离别外加紧张氛围感染,谢明允居然半分也没多,生生受了这一个让旁人都脸红心跳的吻。

良久。

谢明允平复了呼吸:“安心考试,不要紧张。”

苏言笑了笑,揉乱了他一头秀发:“嗯。”

……

礼部安排的考场门外,数不胜数的学子乌压压站了两排,挤占了整条早已被清空的街道,远远地从高楼看去,像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蚂蚁。

“蚂蚁”之一……苏言混在众多考生里,倒也不怎么显眼,却还是让人给认了出来,周遭暗暗的议论声她不是听不见,只是没必要搭理——无非就是些“丞相嫡女为何也来科考”、“是不是考官会给她走后门”诸般的闲言碎语,说起来也是无聊八卦极了,苏言想不通为何堂堂十年读书学子,竟也对特定人群有着这种恶意的揣测。

“苏言!”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等苏言喊出她名字,这人就已经窜到了她身边。

——范何其。

考场遇熟人,苏言莫名有些亲切:“何其姐,你在哪个考场?”

范何其报了出来,苏言点了点头。

和她不是一个考场。

不过也无所谓,考试嘛,遇见熟人一个考场是缘分,遇不见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左右平常总会见到。

这时,考场外一个不知哪家的考生,突然伙同几个人一道,窜到了苏言面前,将原本的队列挤乱不说,还对着苏言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言:“?”

这人谁,她认识吗?

苏言眉头一皱:“快进考场了,这位同袍您有何贵干?”

那人三角眼,愣是挤出一脸滑稽的嚣张神色:“苏言是吧?”

苏言点了点头:“是在下。”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全是来找茬的,哪有人卡着进考场前半刻钟找事,等会儿检查的官员来,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苏言差不多放宽了心,就见那“三角眼”道:“我寻思……你这惯来纨绔不羁,怎么也也报了科考啊,莫不是想在众人面前出洋相,哦不,你肯定不敢。”

苏言眉头一皱,这人话中有话:“有话快说,别浪费别人的时间,不是谁都和你一样闲。”

“你!”三角眼怒视苏言,又伸出一根短手指,毫无礼貌可言地对着苏言:“你母亲是不是买通了考官,想给你防水作弊。”

她这话一出,就想沸石落入了一滩本就波涛暗涌的泉水,周围不少人顿时都暗暗沸腾了起来。

范何其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没有证据就不要瞎怀疑,像个傻子似的。”

她素来还算温和,这样激烈言辞相护让苏言心底一暖,却伸手拦住了她上前的脚步。

苏言看着那“三角眼”,毫无什么畏惧胆怯:“你若是觉得是,我也没办法,且自去找证据,考完之后举报也好告官也好,当然,告诉你那母亲也行,左右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这泼脏水似的胡诌。”

“三角眼”面色狐疑地看了看身边几人,心想:莫不是真的弄错了?这二世祖当真改邪归正?

但随即她就找回了底气,一心认为这人是装出来的底气,放下狠话:“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怪我交上证据,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考完之后,你大可如你所说这般,无人拦着你。”苏言道。

一旁的其他考生被这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头昏,也分不清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但心底的疑虑不管原先有无,现下都已经被挑起,不少人面色复杂地看向苏言。

苏言:“……”

她现在大约明白了,这“三角眼”是存心找茬要让她考试不痛快,这事情真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证的,却能在旁人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考场里三日时间,其中两门是各自在隔间里作答,却有一门是众人齐聚考试,分桌而答。

若是周围的人都对她抱有若有若无的恶意,那岂不是无形之中增加了考试的压力?

苏言目光里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审视,这三角眼要么是表里不一,实际心黑脑子灵,要么……就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

更有可能是后者。

被人当枪使的废物草包,谁会去细想背后是不是有人,还不是都以为纯属这人犯傻。

但很快,到了要进考场的时候,校验官拿着厚厚的名单册,写着考生信息画着详细长相的那种,以防止数年前那轰动一时的替考事件,规范极了。

苏言很快进了考场,不出所料,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仿佛跟她过不去似的,简直让人无奈。

唯有范何其隔着人群,向她投来安慰的目光。

苏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歹是堂堂学子,走到今日都是过关斩将,为何对高官之女有如此恶意。

莫不是数年前的舞弊之事,至今余震未消。令人不得不防?

苏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所幸前两场也在隔间,或许这两日时间将众人带入紧张的氛围中,便不至于想那些杂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有什么,苏言也不至于受那些干扰就是了。

当天夜晚,以超出常人的速度答了不少题目后,苏言罕见的失眠了。

却不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故”。

夜里静谧,她从包裹中轻手轻脚地取出那双白袜,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其上的红梅。

并不太精致,却弥足珍贵。

窗外月光皎洁,透过树影缝隙,隐约看得见远处的府邸。

与此同时,另一人也在阖府静寂中,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7.28-23:54更

上一章因为过尺度锁章,昨晚三点锁的,今天九十点才放出来。

怀疑管理员凌晨上班,嘤嘤嘤。

有小可爱没看的话别忘了呀。

【顺便,求个“作者收藏”,这半个月了它都不带变的。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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