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齤甜

“吃醋”这个说法不知是何时兴起,最初约莫是在江南一带,有商人做酿醋的生意,日子久了口碑做起来了,就干脆办了一家厂子,规模越来越大,后来发了大财干脆只雇人办事儿,躺着收钱。

这个世界大多女人都一样,升官发财死“夫郎”,这醋商得了钱财好处,就开始嫌弃糟糠夫郎,又纳了不少小郎,莺莺燕燕围在院子里好不热闹,却不闻旧人哭,终于一日,那正室夫郎不堪忍受,打翻了一仓库的醋,醋汁淹了整个宅子三尺高。

或许有些夸张,但据说那洒了的醋,一镇的人喝上三天三夜都喝不完,可见一斑。

谢明允自幼长在江南,对这些坊间笑料荤话一贯不放在心上,但并不妨碍他清楚“吃醋”其中蕴含的亲昵和促狭。

却又恍然大悟一般,忽然忆起自己见苏言抱起那稚童时,他心底泛起的酸涩之意。似乎……只有“吃醋”二字可表其意。

苏言仍在他耳旁不依不饶,突出的热气都快将他的侧颈烤暖,谢明允终究无可奈何:“没有!”

“没有?没有你为何神情那般奇怪,”苏言早就看透,一手挽着这人,另一手指着前边的一家三口道:“你看,你喝醋的样子,和那母亲是不是一模一样?”

谢明允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表情却恼怒:“怎能如此作比!”

苏言见他口是心非,倒也不恼,反倒是心底升起不可言说的愉悦,好像谢明允每一种鲜活的表情都能令她开怀,她“妥协”道:“行吧,不说便不说,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谢明允一脸“哪来的歪理”般不可置信的表情:“你!”

“我什么我,不说了,”苏言笑着指向那个糖葫芦小贩,边拉着谢明允往那儿走,“你吃糖葫芦吗?”

谢明允:“……”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征求他同意的意思。

约莫是第一回 见一对没带着孩子的妻夫,前来买糖葫芦,小贩惊讶的目光维系了一瞬,转而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嗓音清亮:“这位小姐,是不是给您夫郎买糖葫芦,我这儿啊,有各种味道的,您是要大串小串,酸一点儿的还是甜一点的?”

苏言毫不犹豫:“大串,酸一点儿的。”

说完看了看谢明允,虽然他仍然是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却也只无奈的笑笑。

好像被迁就的人的她一样……

苏言心底泛起奇怪的感受,一边递过铜板,取了一串糖葫芦,不容拒绝般递到谢明允嘴边:“喏!”

终究是妥协了,谢明允咬了一口,原以为会是如小贩所说微酸,却几乎尝不到酸味,想来是调和众口,仍然甜滋滋的,对他来说有点齁得慌。

但谢明允此人惯来能装会演,就算是一整块糖塞到嘴里,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咽,他只笑了笑,给了个反馈:“嗯,很甜。”

“是吗?”苏言眯起眼睛,飞快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着谢明允的手,在他方才咬过的位置啃了一口,嚼了嚼。

谢明允指尖一烫,她怎么……怎么能在这儿……不料苏言笑眯了眼睛,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又意味深长,向他眨了眨眼:“果然很甜。”

也不知是说糖葫芦还是眼前的人。

谢明允袖子一挥,不忍直视似的将糖葫芦一把塞到苏言手心,脚底生风,飞也似的往回走。

苏言也不恼,低头又咬了一口糖葫芦,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她早就想明白了

人都是她的了,有什么可急的。

……

东宫烛火彻夜未熄,宫人不知哪里做错了事,生生受了太女怒火,齐刷刷的跪了满殿。

……

苏言这两日没再去陈学士那处,其实前几日布置的课业已经够苏言琢磨一段时日,故而也没必要去了。

倒也是凑巧,这日下了一场小雪,细密绵软的雪花洒在红梅枝头,在萧瑟冬日里衬得鲜艳欲滴,仿佛又是一个春日。

她叫山楂挑了几只红梅,专嘱咐要那种含苞待放的,三三两两插在白瓷瓶里,放一两日就开得正好,绽得满室清淡梅香,苏言捻起一朵,于指尖轻嗅,恍惚间竟然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

好似谢明允身上的淡淡幽香。

苏言唤了声:“明允,你过来一下。”

谢明允在里屋,不徐不急地往外走:“怎么了?”

“过来了就知道,”苏言神秘一笑,等谢明允走到她身边,就趁他不留神,突然一把抱住,将他搂在怀里。

谢明允哑了声,随后又突然磕绊了起来:“干,干什么?”

苏言没出声,微微俯下身,埋首在他颈边,果然嗅得扑面冷梅香。

她叹道:“好香啊,是沐浴时用了梅花香皂吗?”

谢明允身形微僵,缓缓道:“没有。”

他不像寻常男子那般,沐浴时总挑挑拣拣,恨不得用遍各种各样的香皂,反倒就只用清水沐浴,至于身上的什么香味……他不曾闻见过,因此几乎怀疑苏言在拿此扯谎取乐于他——若不是已然知晓苏言性子。

身上的力道并未松缓,谢明允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道:“真的有香味?”

“嗯!”苏言点了点头,想了想该如何描述:“就是冷冷淡淡的梅香,但是很淡,夹着一点乳味,又不像是衣服的熏香里的,反而是你身上散发的气味。”

什么!

乳味?

又不是还没断奶的孩童,被这般形容的谢明允嘴角一僵,突然觉得有被冒犯到——苏言这样子,是把他当孩子?

但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阻挡着他推开眼前紧搂自己的人,谢明允遂沉默着,任由苏言嗅了嗅。

“好了吗?”良久,他终于忍不住道。

苏言点点头,又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谢明允:“下回我要和你一同沐浴。”

谢明允惊了:“?”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冷冷淡淡道:“想都别想。”

然而苏言看见他脸上躲避的神情,却了解到他真正的感受——并不是厌恶,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点害羞。

此人脸皮堪比城墙厚,但是耳尖却敏感得不行,皮薄得似乎动不动就泛红,苏言伸手一撩,果然见那儿红了一小片。

“明允……”这一声尾音拖得又绵又长,苏言低声轻笑,“你可承认了,是我夫郎,我们……”

似乎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她想这样说,但也只是含蓄地用眼神暗示。

谢明允:“……”

他几乎是咬牙吐出两个字:“色鬼。”

苏言:“谢谢。”

谢明允:“……”

恬不知耻。

他抽出手,朝苏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即进了里屋。

苏言低头一笑,去了书房干自己该做的事——练习论述。

这是笔试最占分的一环,和死记硬背的古典诗词不一样,考的是读书人的应变能力和辨析功底,尤其重要的一点,政治思想不能偏,文章中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含沙射影的句子,甚至有些要点得特意避开,牺牲一定的逻辑合理性。

苏言心说这可当真束缚了读书人的“手脚”,却也无可奈何,认认真真地按陈学士的要求来,求稳为主,以后入了朝廷,一点一点的思想转化才有处施展,不急于一时。

这些日子里,倒是谢明允帮了她许多,他在一些方面的见解不必一般读书人差,或许因为他经商的缘故,目光独到犀利,一阵见血揭开一些掩盖于表象之下的,□□裸的真实,譬如战争,譬如南北贸易往来。

这时,山楂忙不迭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我闯祸了,你,你那个……”

苏言忙放下手中的笔:“你慢点说,不急,发生什么事了?”

山楂哭丧着脸,不安地搅着手指:“我……我把您那个成年戴的冠弄丢了。”

苏言:“那个白玉冠?”

山楂诺诺道:“就是那个,我,我今日按每月一次的时候,拿去玉器店里护养,可是不知怎么的,拿回来之后放在您小榻旁边的桌几上,我就去厨房嘱咐了一会儿,回来那个盒子就不见了,小姐,您,您罚我吧,都怪我没仔细收着。”

这发冠对原主或许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但对苏言倒没什么,她安抚山楂:“先别急,这府里不大可能进小偷,是不是你放别的地方了?”

山楂愧疚极了,这么点小事她居然也办不好,她抹了抹眼泪,“那,那我再去找找。”

苏言叹了口气,合上书:“正好我也差不多了,和你一道去。”

见山楂仍一脸内疚,她道:“没事,肯定丢不了,你也别太难过。”

山楂呜咽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让山药姐姐在府里帮忙找了,要是还找不到,就,就罚我淡淡月钱。”

苏言无奈,好像只有这样这孩子才能安心一点:“行吧,找不到就罚你三个月月钱。”

因为这一场意外,苏言提早回到了自己屋里。

她跟着山楂在桌几上扫了扫,又在屋里找了一圈,仍然没看见。

山楂:“小姐,您,您就还是罚我月钱吧……”

这时,谢明允被外头动静引了过来,他问道:“怎么了,丢了东西?”

苏言点了点头:“那个我今日没戴的冠不见了,本来放在桌几上的。”

谢明允进了那里间,随即苏言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她也跟了进去,谢明允却正巧转身,手指指着床褥。

那里安静卧着一方红木小盒

谢明允道:“这儿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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