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谢谢

很早以前,苏言一直觉得“人靠衣裳马靠鞍”,昂贵外表衣着的点缀增色,似乎总能让人显出一种“高人一等”的气质来。

就好像她们穿白大褂的也有人渣混蛋,隐瞒妻子在外浪迹的男医生,给患者扎针却凭此泄愤的女护士,人渣败类哪儿都有,却因为那象征着医者身份的白大褂,被普通人挂上了个“白衣天使”的暖心昵称。

可后来随着见识增长,才堪堪了解,不是堂堂衣裳配了烂人,而是烂人故意伪装,这些人穿的再好也掩不住一身肮脏,旁人难以觉察,身边人却得以窥探一二。

但也总有些人,不需要华服贵袍,就算一身素衣布衫,满头破烂铜钗,也难掩气质,若是得以挣脱险境,来日一身洁净素衣,也是众人中心,自带光芒。

她想,谢明允就是这样的人,非池中鱼砚中冰,苏言虽没见过他落魄的样子,却可以想象,也会似此刻神采动人,会因为陌生而无措,却能很快适应,依旧是矜贵非凡的模样。

苏言摸了摸他发髻上因为自己手艺不熟翘起的一小撮编发,暗暗压了下去。

第一次给人编发髻,不能丢面子。

头上轻缓的力道传来,谢明允这才从方才那句“好看”中回过神来,他惯会隐藏,因此即使心脏失控般跳动,也只是一瞬失态,下一瞬便能稳住身形,依然是那副喜怒无关的神情。

“谢谢,我很喜欢。”

他很少对旁人道谢,自父亲逝世后,身边不是利益相关互相算计的商人,就是领了月钱理当帮他处理杂事的下人,用不着谢也不必谢,因此不太适应,这话出口仍然带着几分生涩。

即使这是第二次,一天里,半炷香内的第二声“谢谢”。

总归是不太一般的,谢明允想。

此时天色已大亮,再厚的窗纸也挡不住漫天阳光——是个难得的无风无雪,暖阳升起的日子。

院门被下人轻手轻脚推开,遥远的咯吱声里,苏言好像笑了,呼吸声夹着浅浅的话语,一字字传入谢明允耳朵里,脑海里。

“不用客气。”

“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

离午时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苏言出了屋子,大概是去查看苏谨学业去了。

或许是前些日子这个名义上的便宜妹妹苏谨实在惹怒了她,也或许是苏言本身就有科考之意,正想借此机会探一探,于是她没怎么犹豫就去了,步子很沉稳,内心很潇洒。

苏府三厅六院,面积广阔,流水假山等景观众多,只是现下流水已结了冰,故而府中没有夏日的生机盎然,而苏言和苏谨的宅子,正一南一北,相隔甚远。

路上无聊,苏言翻阅着原着:

【苏言毫不担心,两次正面相对,她这妹妹属实不堪大用,就连口舌之争都争自己不赢。

更何况今日是夫女上门教学的日子,当然了,书里苏谨自幼顽劣,知识自然薄弱,是以寻常人家一个月不过半月之数的课程,到了苏谨这里,足足要学二十五天,甚至学不完还要加练。

饶是如此,也没见她学出个什么名堂。

幸而苏府家大业大,总能重金请到夫女,重金不成就卖人情,毕竟,哪个德高望重的夫女家中,没一两个正值青年,亟待成家立业的女儿呢。】苏言看完原着片段,摇了摇头,心底啧了一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

……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苏言走到了北边苏谨的院子,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的病怏怏的读书声。

不止苏谨一个人,还有她的那个伴读。

苏言敲门后迈入,走近那件传出声音的书房,就见夫女坐在前方,苏言作揖,身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谨猛地一拍桌,书都甩到了地上:“你来干什么?”

夫女已经站起身,对苏言回了礼后,转头一皱眉,“休得无礼。”

这位夫女果真如原着描述,难怪能在苏家教学这么久,苏言暗叹一声,就见苏谨的伴读忙捡起书,扯着苏谨袖子:“小姐。”

此时,她的目光这才落到这个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伴读身上,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女伴读身形瘦弱,两只手都未必比得上

一本寻常大小的书,上次离得稍远苏言没看清,现在一看,模样有点过于清秀了。

不愿多耽误事,苏言回了苏谨一句淡淡的“不是来找你”,转头面对夫女:“陈夫女,晚辈有些问题想与夫女探讨,不知现下方不方便。”

……

苏言并非毫无准备就贸然前来讨教,陈夫女为人严厉,不论学生是皇女皇子高官子女,抑或是寻常人家天资聪颖的儿童,都一视同仁。

唯一能让她欣赏的,便是好学擅学之人,无论身份贵贱。她曾受诏教导二皇女一月,入宫当日接应奴才来迟,本就匆忙,可她仍因路边一平民学女求教,停下脚步,急坏了一旁下人。

当今圣上却欣赏其传道授业之心,一视同仁之慈,封赏黄金百两,却被陈夫女婉言拒绝,道:“职责之所在,不足为道。”

书里对这样一位无关配角,自是没费太多笔墨的,苏言知道这些事迹,也多是听的市井传闻,再加上有心打听。

苏言将夫女请到屏风后,恭敬的倒了杯茶。

“大小姐有何疑问,在下愿为一闻。”陈夫女虽称苏言为大小姐,但姿态不曾低人一头。

苏言忙道:“不敢,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一下夫女。”

这是一个苏言疑惑许久的问题,与学问并无太大关系,但苏言身边,或许只有这位经历百态的夫女,能为其解惑。

她夜里总会忍不住想,这个世界,和她所了解的古代世界,一个女尊一个男尊,差别甚大,这里街市几乎看不见独自逛街的男子,不“抛头露面”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正如囿于府宅的谢明允。

苏言隐去了那些不便道来的话,望着夫女那张布满皱纹却沉着的脸:“依夫女看,当今世道,十年内,男子会否与女子一般,能为官从商。”

见陈夫女沉默片刻,苏言又道:“晚辈是说,男女地位,当真固若金汤,半点不容越界?”

陈夫女摇了摇头,“小姐,并非是我报以世俗眼光,只是你这疑惑,我也曾有,但终不得解,于是渐渐淡忘。”

良久,她似是感叹:“我也曾有过惊才绝艳的学生,为男子,因其余学塾不收男子,辗转多次才投入我门下,此子文采过人,不逊当时我学生中的任何女子。”

苏言倾身聆听,耳边一声悠远的叹息,似是遗憾。

“后遭遇家中变故,只得被逼无奈嫁人,成婚当日投了河。”

苏言一震,喉中微涩。

谢明允嫁给她,又何尝是心甘情愿。

“小姐所说的为官从商,我不甚懂,但想来触类旁通,同做学问相去无几,虽才华本事无关性别,但旁人眼光终究难熬,若是高门大户尚且好说,若生于市井村野,哪来的‘公平’一说。”

苏言似悟了:“可若有所选择,男子能从事喜爱之事,也能不在意旁人呢?”

陈夫女微诧看了眼苏言,道:“哪有那般容易”,复又沉默半晌,“但若能全然不在意,也是一桩幸事。”

“夫女豁达,令晚辈豁然开朗。”

苏言与夫女交流片刻,临走前,还不忘询问夫女,这些时日可否到她院中,偶尔座谈。

……

回到自己院子,已经午时过半,山楂忙山药行了礼:“小姐回来了,奴这就去端菜。”

平日这个时候,菜已经摆上了,苏言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吃。”

两人偷偷的笑了,反正这些天摸清了小姐的脾气,知道她并无苛责只是一问,山楂扯着山药,边走边答:“奴本要布膳的,谢公子方才说今日想晚点吃。”

山药捂着嘴笑:“明明是谢公子想等我们家小姐一起。”

苏言笑了,一挥手:“行了,快去吧。”

其实苏言回来的不晚,而谢明允吃饭速度慢,饭量也小,他要是不等苏言,也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苏言不在意这些。

可是,有人等你一同开饭的感觉,也还不错。苏言心想。

或许就像系统所说,和谢明允以亲情相处,朝夕相对,也还不错。

苏言没有兄弟姐妹,她们如今这样的亲近,似乎只能以姐弟之情说得通了。

……

人一旦接受了某种设定,就很容易进入状态,譬如此时此刻的苏言。

“这道青菜不错,应该是火腿高汤做底。”苏言砸吧几下,连菜带肉给谢明允夹了一筷子:“你好像挺喜欢的。”

谢明允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还是把那句“我不吃荤腥”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爱肉类,但是多少也吃一点,”苏言开始喝自己碗里的藕汤,“挑食对身体不好。”

修长的手指执起筷子,谢明允“嗯”了一声,吃了片火腿,苏言余光里却见筷子一晃又一转,到了自己碗里

是一叶空心菜。

苏言:“……”

她讨厌吃空心菜,哪怕是沾了肉香蒜香的炒法,也丝毫不能让她接受半分。

可是方才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句“挑食对身体不好”还如在耳侧,苏言紧了紧眉头,眼皮一闭一睁,飞快地塞进口里,三下两下几乎没嚼就咽了下去。

“嗯,味道不错。”苏言抬起头,面色镇定,却狠狠灌了一大口汤压下那股涩味。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明允嘴角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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