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中的时候, 路雯菲上课时偷偷在课桌底下看刑珹和另一个男明星的同人文,被班主任当场抓获。

班主任是一个秃顶的中年大叔,他把路当归请去学校, 当着路当归的面深情朗诵书里的内容:

“睁开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刑珹一把抓住面前人的手, 放到自己的胸口。”

“哥,你听到了吗?他含着泪微笑, 我的心跳, 只为你而跳动——”

将厚厚一本同人志扔到办公桌上, 班主任对着路当归扬声:“你看看, 路雯菲每天在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路雯菲站在办公室角落,害臊的抬不起头。路当归这个当大哥的也跟着被公开处刑, 恨不得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样的地摊同人本他们家以前多的是, 在刑珹的粉丝眼里, 她们的程程自带万人迷buff, 身娇体软易推倒, 让无数一线男星迷恋不已,是娱乐圈里最勾引野男人的娇玫瑰。

偏偏这人还热衷于在自己的主页上发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今天秀个锁骨, 明天露个腿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材比例绝佳。

从那时候起, 路当归就已经对这人看不顺眼了。

好的不学, 就爱教坏小孩子。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 他还是能在路雯菲的房间里发现被刑珹荼毒的痕迹。

刚才拿在手中的那本杂志, 是他三年前拎进垃圾站销毁的第一批存货。

那是刑珹第一次登上三大杂志的外封。半长的棕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个短马尾,他面朝镜头,坐在高高的树上晃荡双腿。手臂上盘踞着一条红眼白蛇, 正趴在他的肩头昂首吐信子。

封面里,刑珹伸出右手两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朝自己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在妹妹房间里看到这本杂志的时候,路当归才刚刚在大学课堂上接触到一些心理学的知识。看到杂志的封面,他曾莫名产生过一个怪异的想法。

如果人的躯体只是一个容器,那这人的躯体则牢牢束缚住了他的灵魂。他的灵魂超脱于肉体,在透过白蛇的眼睛凝视着人间。

他像个外来者,与这个情感至上的世界格格不入。

因为这套封面图太过于前卫,出版后没过多久就被人在网上抨击,担心会给年轻粉丝造成不好的影响。

病态美学固然惊艳,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领会到其中的意味。

整个事件发酵到最后,以摄影团队站出来道歉为告终。工作人员称所有的服装动作都是他们安排的,和明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这本杂志才成了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的限量版。

看到哥哥面色不善,路雯菲使出了自己从小用到大的杀手锏。

她摇着轮椅来到哥哥面前,眨巴了两下眼睛,可怜兮兮抬起头:“……哥,你别生气啦。”

然而这一次,她曾经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招并没有在哥哥身上凑效。路当归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将杂志扔回了快递盒里。

一遇到刑珹有关的事路雯菲就会这样,他才不吃妹妹这套!

看到哥哥真的在生气,路雯菲心虚极了。

在决定进入精神科医生这一行以后,哥哥就买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在家里啃。她知道哥哥洞察人心的水平一流,所以从不敢在哥哥面前撒谎。

支支吾吾了很久,路雯菲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尝试着和哥哥解释,这些周边真不是她的,是别人寄来的包裹,结果哥哥果然不信。

也是,又不是真的天上会掉馅饼,他们兄妹俩孤零零地在一起过日子,除了哥哥和玥玥,也没其他人知道她曾经那么喜欢珹珹。

路当归想了想,觉得会不会因为马上就是妹妹的生日,这些东西是以前后援会里的那帮朋友给她寄来的礼物。妹妹不敢让自己知道她又和刑珹的后援会扯上了关系,所以才刻意隐瞒。

寝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路当归的脸色很不好看,和中学时听到路雯菲班主任念同人文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看到哥哥默不作声地拿起扫把,开始帮忙打扫房间,路雯菲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她垂着头坐在轮椅里,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兄妹俩互相不说话,扫帚沿着寝室的地板一路往前扫,在地面上扬起了一股淡淡的灰尘。

弯下腰捡起一个小快递盒,路当归正准备把它放进塑料袋,看到盒子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他在半空中用手接住,发现是一张蓝紫背景的小贺卡。尺寸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掉。

翻过印着卡通图案的封皮,他看到卡片背后有一行字,是手写的。

卡片上的字体端正隽秀,写的人应该专门练过书法,一板一眼十分工整,字与字之间的间距都差不多,给人一种这人有强迫症的感觉。

【给妹妹,祝安康】

“康”字后面本来还写了几划,估计字的主人习惯性地想签个名,刚落笔就发现了不对劲,又简单用两笔涂掉了。

在那份《私人包养协议》末尾的签名栏,也写着类似这样的,字间距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哥?”

路雯菲见哥哥半天不说话,以为他又抓到了什么自己追星的证据,有些忐忑地问出声。

她不知道,哥哥的脑海里正浮现着一副画面。

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们毕恭毕敬奉上墨宝,他们的主子拿起钢笔,坐在宽敞的会议室里,气定神闲地在彩色的小贺卡上落笔。

捏着手里的小贺卡,路当归气得想骂人。

你妹个头啊,这是我妹!——

贺卡确实是刑珹在路边文具店买的。

林家车队听从刑景山的吩咐,紧紧跟在刑珹的车后头。

他们此趟的目的地是林家。这次刑董让大少爷出门,是以准女婿的身份,去参加林家举行的家族晚宴。

看了眼后视镜里冷若冰霜的主子,刑十在心底叫苦不迭。

看到网上爆出的热搜后,林小姐在得到刑董的默许下,提前启程回了国。

所有人都以为林大小姐是特地赶回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刑家大少爆出这样的绯闻,这场家族联姻估计要凉。

没想到林湘妮此番回国,还带回来了国外的一个设计师团队。林湘妮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设计师团队和她的未婚夫见面,设计婚礼上穿的礼服。

刑家大少身体还没好全,腿脚也不太利索。许多林家人都不理解,大小姐那么执着地要嫁给大少是为了什么。毕竟林家的势力丝毫不亚于刑家,也并不贪图这位刑家太子爷的权势。况且刑家还有其他三位少爷,一个比一个出类拔萃。

设计师带着刑董和林小姐的吩咐,专程登门为刑家的病秧子大少爷量体选衣。

其中一名设计师还认出了刑珹的身份,说在国外的视频网站上看过他的MV,问他能不能合个影。

刑珹礼貌拒绝,让刑十送客。

设计师团队刚离开刑家,林家就马上就发来了邀请函,邀请刑珹去参加林家的家宴。刑十本来以为大少爷肯定不会去,没想到大少爷爽快应下,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刑家在城北,林家在城南,中间隔着好几环。

在去南城的路上,刑珹一直都在闭目小憩。

直到轿车驶过CBD,进入旧城区的地界,车辆被堵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窗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刑珹缓缓张开眼,发现路边有一所公立小学,噪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小学刚下课,孩子们跟着班主任乖乖排队往校门口走,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吵闹得不行。

正准备按上车窗,刑十突然听到坐在后驾驶座上的大少爷出声:“停一下。”

刑十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大少?”

没等他追问,大少爷已经压低帽檐,将口罩拉上了鼻尖:“开门。”

眼看大少爷一副全副武装马上要出去的派头,刑十没敢迟疑,连忙打开了车门锁。

或许是觉得太过于显眼,刑珹并没有随身带着手杖。他拖着活动不便的腿,缓步走进了人流中。

被大少爷吩咐不要下车,眼睁睁看着大少爷越走越远,刑十隐隐觉得有些提心吊胆。

三年前发生那场意外后,大少爷除了精神出了点问题,好像也渐渐开始有些害怕人群。他很不乐意去人多的地方,有一次在粉丝见面会的现场,还曾差点失控。

出院后,除了必要的应酬,大少爷便从来没有离开过刑宅半步。

这还是那么长时间以来,大少爷第一次独自走在大街上。

跟着接孩子的家长们缓慢往前走,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那是一家开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也是附近区域最大的噪音来源。一群小学生正蹲在门口玩四驱车,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身边偶尔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大白天还戴着口罩出门。

喉咙发紧,呼吸困难。

全身上下肌肉紧绷,手心一直在出汗。

他却仍然在尝试着往前迈开步子,往最喧闹的地方走去。

走进文具店内,刑珹压低声音,问正在专心致志看足球比赛的老板:“有贺卡吗?”

“你要哪种价位的?”

老板一边扒饭一边盯着平板,没顾着抬头:“有三块的,五块的,会放音乐的要八块钱——”

“普通的就行。”

刑珹说。

老板指了指右边的玻璃柜:“你自己挑吧,这边全是三块的。”

三块钱的贺卡都小小的,只有半个巴掌大。满目都是五颜六色的小卡片,他的视线从上缓缓往下移。

过了一会,刑珹伸出苍白的手,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张蓝紫色的迷你贺卡。

他官方后援会的logo就是星空蓝,公司没定专门的应援色,都是粉丝们自己选的。

看到客人把商品放上柜台,老板抬头瞟了一眼:“扫码还是现金?”

刑珹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然。

平时没什么东西需要他自己买,所以他身上从来没有带过现金。

至于扫码——

文具店老板见这位客人半天没反应,有些不耐烦地按下暂停键:“喂,我说,你到底买不买啊!”

话说到一半,老板却突然顿住了。

站在柜台前的是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男人眉眼低垂,紧紧捏着手中的贺卡,眼神有些茫然失措。

看到店老板正在打量着自己,男人的眼珠微微一动,眯起眼睛直视着前方,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人。

店老板动了动喉咙,莫名感到有些惊悸:“你——”

“买。”

过了很久,他听到眼前的男人淡淡开口:“稍等,我让人过来结账。”

“……哦哦,行。”

店老板讪讪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在男人眼中看到一丝冷血的残暴。

像是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冰冷刺骨。令每个被注视的人感到后背发凉。

真是活见鬼了!

他看到男人掏出手机,让电话那头的人过来结账。却没留意到男人垂在身侧的另外一只手。

苍白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抓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刑珹最后还是没能依照林湘妮所愿,前往林家参加宴会。

将外出购物失败的大少爷领回车内,看到大少爷手心的累累血痕,刑十马上通知了刑董。

在开着布加迪冲上高架桥的那天,大少爷也出现过相同的自残举动。

收到刑董发来的命令,刑家的车队直接调转车头,原路返回了刑宅。

邱院长被刑景山一个电话从医院请到了家里。经过初步诊断,他在电话里告诉老友,大公子的精神分裂症状再次发作了。幸好这次发现得及时,否则就会酿成大祸。

给刑珹服下镇定剂,听刑十汇报完主子今天的举动,邱院长和电话里的刑景山同时陷入了沉默。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案例。” 邱院长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他居然在强迫自己发病。”

听完邱院长的话,刑十总算明白,大少爷今天的这番举动到底是为什么了。

原来,为了不和林家大小姐结婚,大少爷居然故意选择了最能诱使病情发作的场合,寻找外界刺激,让自己的精神疾病再次发作。

临走前,邱院长告诉老友,为了防止病情急速恶化,大公子需要尽快服药控制,并在医生的监督下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看着躺在床上,在药物作用下沉沉入睡的大少爷,刑十突然觉得他有些孤独。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转过身,走入了人海——

从妹妹的寝室出来,路当归站在S大宿舍楼下,气冲冲地从黑名单里拉出了那个神经病。

他一定要问清楚,这人又是发的什么疯,为什么要给路雯菲寄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

电话拨打过去,很快就被人接通了。

“刑珹,我问你,你他妈到底——”

“是路先生?”

接电话的不是刑珹,是刑珹的那位贴身保镖。

“……是你?”

路当归忍不住蹙起眉,“刑珹他人呢?”

隔着病房的玻璃窗,看了眼拿着笔在小桌板前写写画画的人,刑十压低声音开口:

“路医生,大少爷又住院了。”

他没告诉路医生大少爷的病情恶化,大少爷不让他说。

想着大少爷之前的吩咐,刑十继续接着说:“路医生,大少爷想亲口和你说一声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路当归有点没搞明白。

虽然这人的确欠他不少,还特别欠揍。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一个多月没见了,他现在更关心刑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住进了医院。

“是关于您妹妹的事。”

刑十犹豫片刻:“路医生,大少爷他……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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