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解围

恒王是与先皇最亲近的一个妹妹, 与方贵太君也自幼相识。但虞锦眼下的紧张, 与近来对方贵太君的不信任倒没什么关系, 而是因为楚家。

她当时决定出手办楚家, 虽是自己已思量已久,但对朝中而言十分突然,宗室、乃至宫中也有许多反对之声。

而方贵太君与恒王, 是当时少有的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人。

两个人都不太接触政事, 只是作为家人给了她一份支持与信心,让她不要怕,既知是对的便做下去。

同样是以家人的角度, 恒王还游说了自己的几个妹妹、也就是虞锦的另外几个姨母, 不要在楚家之事上反对太多。

她们是当下与皇家亲缘最近的一干宗亲了, 她们闭口不言, 旁的宗亲开口时也不免多几分顾虑。

所以恒王当时的态度可谓引起了“蝴蝶效应”, 如果没有她从旁相助, 虞锦办楚家引起的舆论风波必定比现在强上不少。

而反过来说,这样全力支持她的恒王,看楚倾不顺眼也是必然的。

再加上她中间还去见过前阵子刚对楚休下过黑手的方贵太君,虞锦怎么想她这回去德仪殿都不会是好事。

楚倾那个脾气若再跟她争辩个是非曲直,那结果怕是就更恐怖了.

德仪殿正殿里,正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恒王与方贵太君两个长辈分坐左右两侧, 元君仍四平八稳地端坐在主位上, 没有尊他们上座的意思, 也不起来见礼, 惊得一众宫人都不敢抬头。

恒王那张保养得宜的美艳面孔早已冷到极致,睇了眼身边的侍子,那侍子便上前代她说话:“元君,恒王殿下想问一问您,这回大选您一个人都没为陛下留,是怎么回事。”

楚倾淡然坐着,听言笑了声,眼帘略微抬起两分:“殿下是听说了礼部旨意才进的宫。”

这不是疑问,他说得十分肯定。

恒王也没有否认:“是。”

楚倾看向她:“那殿下便该知道,能走到礼部下旨这一步,就是陛下已认可了这结果。”

“元君不要与孤王兜圈子。”恒王凛然一笑,“你只告诉孤王,你在其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蛊惑圣心的话,你弟弟楚休又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如何会因见了他,就连对大选也无心了。”

她一壁说着,楚倾的目光一壁若有所思地划过方贵太君。

恒王鲜少过问宫中之事,如今忽有这般质问,可见是方贵太君跟她说了个“明明白白”。

因着方贵太君与先皇的缘故,宫中无人不敬他。若非因为楚休这档子事,他还真不知道方贵太君有这样的手段。

楚倾边思量着边又笑笑,往侧旁倚了倚,胳膊肘慵懒地支向旁边的八仙桌,以手支颐地笑睇恒王:“恒王殿下,您是外臣。”

恒王眉心一跳。

“宫中之事在下无可奉告。殿下若觉大选之事在下办得不妥,大可去鸾栖殿请旨,让陛下来治罪。”

“哈——”方贵太君听得怒极反笑,向恒王一指楚倾,“你听听,如今他倒敢拿陛下来压咱们了,这是什么道理?”

楚倾笑意淡去:“臣奉旨办差,陛下并未有过不满,贵太君却请恒王殿下来这里兴师问罪,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贵太君眼底一凛,侧眸看他,既对他的态度强硬有几分意外,又不免厌恶更深:“你不要以为陛下肯给你几分面子了,就没人敢治你。”

“好。”楚倾悠悠点头,“贵太君侍奉先皇,臣敬您一声长辈。但您别忘了,陛下一日不下废元君的旨意,臣便还是陛下的元君。”

语中稍顿,他定定地看着方贵太君,带着几分不屑,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您真有本事就让臣看看,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敢治臣。”

“元君!”与殿中沉肃极不相符的清亮女声突然荡进来。

三人都蓦地抬头,眼见已至门口的圣驾在那儿一愣。

“哎?好热闹。”她怔了怔,边走进去边看恒王,“朕在鸾栖殿等了许久,姨母怎的到德仪殿来了?”

说着她打量楚倾,楚倾便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你可真刚!”

“给你鼓个掌。”

他蓦地回神,恒王与方贵太君也反应过来,三人不约而同地离座一揖:“陛下。”

“坐。”女皇口吻轻松,径自也去八仙桌边的另一侧落座了。

恒王与方贵太君相视一望,后者的语气变得小心了许多:“陛下怎的这时候来了?”

“哦,这不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么?”女皇一哂,“原想等姨母一起用膳,结果久等不来,朕便想来和元君一起用好了。”

这话说得,三人的脸色顿时都很古怪。

恒王和方贵太君:你专门跑来和他一起用膳?!

楚倾:……你专门跑来和我一起用膳?

女皇对氛围的微妙变化恍若未觉,见宫人上了茶来,抿了一口,才又问:“姨母找元君有什么事么?”

恒王被她刚才的话一搅,哪还顾得上什么大选,黛眉紧锁着道:“陛下可别忘了他是什么人。”

虞锦就是不抬眼看,都能感觉到恒王在强压怒火。

但她不能怪恒王。之前的种种,是她自己挑的事;现在更还有方贵太君在中间搅合,恒王倒是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虞锦抬眸看了看方贵太君,要与恒王晓之以理的话,倒也不妨让他听听。

快速打了遍腹稿,虞锦缓缓道:“他是楚家人,但也还是母皇给朕选的元君。”

方贵太君眼底一震,恒王也露出几许匪夷所思:“陛下?”

“朝中之事,他也碰不着,对吧。”她颔了颔首,“楚家的种种不是,实在怪不到他头上。”

恒王深吸气,接受了一些,又还是余怒未消:“好,楚家之事不怪他。可这大选……你和他弟弟楚休……”

“姨母还没见过楚休吧。”虞锦抿了点笑,“今天他不当值,姨母改日可以见见。他才十四,朕对他生不出那种心思。放在御前不过是……”她迅速找了个现成的理由,“看在元君的面子上罢了。”

恒王面露疑色:“可当真么?”

虞锦的态度看着不像假的,但想来她对楚倾的态度最多也就是愿意不迁怒罢了,若说为他不大选可说不过去。

恒王又道:“那这大选……”

“其实殿下何须为大选之事如此紧张?”

虞锦刚要开口,却被楚倾抢了白。

她哑然看了楚倾一眼,楚倾仿若未觉,自顾自续道:“陛下还年轻。若让臣说,此时专注于朝政最好不过。”

恒王锁眉:“陛下还没有皇女。”

“撇开臣不提,后宫里也还有六七位,陛下想怀个皇女并非难事。”他说着,深深地看了眼虞锦,“倒是陛下当下这个年纪,若急于有孕还是险数大些,不妨过了二十再说。”

虞锦心里微微一悸。

当下不是男尊女卑的时候。在男尊女卑的朝代里,许多人巴不得女孩子十二三就生育,若难产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能给家里延续香火才是最重要的。

在现在的大应,大权尽有女人把持,女人的存亡与利益自然而然地也成了重中之重。大家都愿意二三十岁再生,尽可能地将生育风险压低。男人更生怕妻主生产出事,让家里从此没了顶梁之人。

但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有种说不清楚的感受。

恒王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口吻变得更沉:“元君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那是,他就不是不讲理的人嘛!

虞锦心里喜滋滋。

回过神来又一愣——她为什么要喜滋滋?

恒王长缓一息,侧首看一看外面正当午的日头:“是到用膳的时辰了。”

虞锦巴不得把这尊大佛赶紧从楚倾这儿请走,当即起身:“回鸾栖殿,朕陪姨母一道用。”

说着看看楚倾又看看方太贵君,略作思忖,又道:“朕与元君还有点事要说,姨母稍候。”

恒王会意,这便坦然出了殿去等候。方贵太君不论心里有鬼没鬼,都瞧出了女皇今日似乎很不爱跟他说话,便也一语不发地离了德仪殿。

殿门阖上,她复又瞅瞅楚倾,不无紧张:“方贵太君……没把你怎么样?”

“臣无事。”楚倾颔首淡笑,“多谢陛下来为臣解围。”

“……谁来给你解围了!”虞锦不假思索地反驳。

楚倾微怔,旋即“哦”了一声。

点一点头,他又说:“那陛下可以晚上再过来用膳。”

“啊?”虞锦没反应过来,侧首看去,便迎上他眼底的一片戏谑。

——她不承认是来给他解围的,那按方才所言,可不就是来找他用膳的?

现下她要与恒王一道离开,他自是要客气一下,她又这个反应。

虞锦自知露怯,顿时脸红。愠意随即升腾,她满目脑色地一瞪他,不快道:“姨母迟迟不来,朕才随意来你这里看看罢了!谁还要晚上再来!”

说罢她便足下生风地向外走去,口中愈发凶狠:“元君自己好好用膳便是,不必等朕!”

说话间已至门前,她推门而出,又禁不住地回首看了眼。

目光所及之处,他正起身一揖,口道恭送。

但就在广袖尚未遮住神情的那一刹,她看到了他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

他提用膳那句话,根本就是有意戳穿她的谎言的!

这人怎么这样,她是来帮他的,他还拿看她的笑话!

她觉得他比以前更讨厌了。

女皇气势汹汹地疾步离开,经过恒王身侧,直令恒王一愣:“陛下?”

恒王忙跟上去,数步之外地殿里,楚倾愈发忍不住地想笑。

她的心声越来越远,但还在一句接一句地撞过来。

个中气恼端像小孩子赌气,与那素日威仪慑人的女皇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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