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宋穆清就像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疼痛的感觉一样, 在赶去医院的路上, 她无数次自责,悔恨。

但她又明白她一直都是疼的, 在被林初晚放弃之后的每日每夜, 这种痛苦都如蛆附骨一般地跟随着她。今天却仿佛是尝尽了这一生所有的痛,因为是她亲手造就了这一天。

如果不是她始终不放过林初晚, 林初晚就不会在昏迷之前还在呢喃着要把欠她的都还给她。

她抱着林初晚快步进医院,脸上和衣服上都沾了血迹也不管, 勉强镇定地把林初晚交给医生推进急救室。她自己满身狼藉地坐在急救室门口,心里和眼前都是刚才林初晚满脸鲜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她双手相扣遮住口鼻,眼泪落进指缝里, 沉默却紧绷。

韦叔办完手续以后赶过来告诉她:“宋小姐,手续办好了, 我通知了夫人,她应该很快就到了。”

宋穆清一听, 微微低了头,哑着声音道:“好, 韦叔坐下来休息吧。”

韦叔担忧地皱着眉,叹了声气。

林初晚的检查结果出来, 因为猛烈撞击而昏迷, 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好几针,右手脱臼, 右腿骨折。当林初晚被推进病房里, 宋穆清整个人都失去了平时的冷漠自持, 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

林妈妈来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宋穆清脸上跟衣服上血迹斑斑,但她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一身凌乱一样,坐在病床边握着林初晚的手半晌都没有动静。

林初晚尚在昏迷,面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脸色苍白,额头贴着纱布。

“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林妈妈紧张又心疼,到病床的另一边仔细看自己的女儿。

宋穆清用力握了握林初晚的手,看着那失了血色的面容,她摇着头声音喑哑:“伯母,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她,林初晚今天也不会跟她一起出门。如果不是因为她,林初晚还好好地在家里陪着母亲闲话家常。如果不是她,林初晚就不会躺在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妈妈着急地追问,“你呢?你伤到哪里没有?身上怎么还有血?”

宋穆清哽咽着把林初晚的手背贴近自己的唇,默声地流着泪,再说不出话来。她应该怎么告诉林妈妈今晚这一切的源头?把她们的纠缠全盘托出么?

可事到如今,她还有资格去坦白她们那些过往么?

司机韦叔在一边看不下去,忍着悲痛上前几步对林妈妈解释道:“夫人,小姐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宋小姐身上那些血是小姐的。”

林妈妈惊慌地倒吸一口气,连忙查看林初晚身体的其它地方,确认没有别的外伤以后才松了口气。还没缓过来几秒,林妈妈看着林初晚昏迷不醒的样子,眼角红了些。

“我们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让我的孩子遭罪呢?”

宋穆清心头一震,紧咬了一下唇,刚要说话的时候感觉到林初晚的手握了握,她连忙站起来抹去眼泪:“小晚?你是不是醒了?”

韦叔跟林妈妈也凑近,这时林初晚的手机响起来。宋穆清探头去看,在看到上面的名字时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接起来。

“初晚姐,我有点事情跟你商量,你明天有空么?”

宋穆清看着刚刚动了一下手指的林初晚,深深呼吸后沉着声道对电话那头的薄暮雨道:“小晚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哪个医院,把病房号告诉我。”

薄暮雨立刻正色起来,记好宋穆清给的信息,趁着天色还不晚,开车出了门。

她找林初晚是想告诉林初晚一个决定,她打算春节期间出去外面走走,散散心,把这些日子以来的郁结统统都解开。她要清楚明确地让自己接受这段感情的结局,不要再沉浸也不要再奢望了。

前些日子她感觉到林初晚状态不好,就想着问林初晚要不要一起去,有个伴也好有个说话的人。谁曾想接电话的人居然是宋穆清,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当她找到病房敲门,林妈妈给她开门以后,她首先看到的就是满面愁容的林妈妈。里面的病床上,已经苏醒的林初晚靠在调高的床头,整张脸都没有血色,扭头看向窗外的目光淡得仿佛一缕轻烟。

宋穆清此时站在床边打着电话,薄暮雨听见几句低语:“调监控,不管她是失足还是被别人推下来的,这件事情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林妈妈把薄暮雨迎进来,薄暮雨快步走到病床边:“初晚姐!”

林初晚闻声一怔,转头过来,苍白的面容终于露出微笑,声音细弱:“小雨,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想找你谈一点事情。”薄暮雨坐在床边担心地握住她的手,然后看了一眼站在窗边背对她们的宋穆清:“是宋学姐接的电话,她告诉我你出事了。”

林初晚目光一转,触到宋穆清高瘦的背影,顿时心绪难平。她刚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宋穆清守在病床边,身上和脸上都沾有她的血迹,可宋穆清却一直这么守着她,眼睛里的心疼和愧疚那么明显。

在看到她醒来的时候,宋穆清的双眸瞬间犹如亮起了光,那溢于言表的关切和情愫,刺得她心里甜蜜却酸涩。

她累了,不想这么纠缠下去了。她曾经真的想过还清欠宋穆清的债,一直到她刚才昏迷前都在那么想着。但经过这么一次钻心的疼痛以后,她无力再去解开她们之间的死结了。

她忽然心酸得厉害,别开目光,看向薄暮雨:“我没事了,你别担心,你今晚想找我说什么?”

薄暮雨摇头:“你现在情况不好,我们不要谈那些了。你好好休息,我也在这里陪陪你,晚一点再回去。”

林初晚微笑点头道:“好啊,陪我说说话。”她说完抬头,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去牵走近的林妈妈的手:“妈也跟我们聊聊天吧,一会儿你跟小雨一起走,不用在这里陪我。”

林妈妈拉了椅子过来坐,点头叹道:“那让穆清留在这里陪你吧,你的手脚不方便,明天我跟韦叔过来接你们回家。”

林初晚咬了咬唇,看向窗边的人,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完了电话,正目光深深地望过来。她不愿意再多看,对林妈妈点了一下头。

宋穆清走过来,声音还有一点哑:“要不要吃点东西?”

“是啊,吃点东西吧,今晚没出去多久就受伤了。”林妈妈跟着问。

宋穆清刚才的失态的样子又浮现在林初晚的眼前,现在的状态仿佛是在梦里一样。如果她们可以就此回到最初,那该有多好,可是回不去了,每当宋穆清靠近她就会想到,她放在心里那么久的人想要她疼,只有她疼她们才会结束,才能了断。

如果能够回到那一年就好了,如果重来一次,她不会再等到必须做选择的时候,她不会再让那个选择重现了。

想到这里,她对上薄暮雨那同样关心自己的目光,下一瞬便对林妈妈说道:“好,我也觉得有点饿了。”

宋穆清刚要开口便被林妈妈摆了摆手止住:“我去买吃的吧,小雨跟穆清你们两个陪陪小晚。”

林妈妈说完就起身走了,打开病房门时顿了一顿,眼里汇聚了很多情绪,终于还是关门出去了。

林妈妈刚走,林初晚就对薄暮雨开口道:“小雨,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什么?”薄暮雨一下子想不起来。

林初晚把视线投向宋穆清的方向,但她好像又没有在看宋穆清。她的目光苍凉又哀伤,但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平淡,就好像不再奢求什么似的。

“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有了一个想要珍惜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要隐瞒自己的心事。你喜欢她的心情,你想要跟她在一起的愿望,全都不要瞒着她。因为你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就不能够说出口了,当你确定了,肯定了,一定要告诉她。”

她一边说着,心底的酸涩让她渐渐哑了声。

“我当初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还不明白,现在我相信你能够明白。等你真正到了再也不能说出口的那一天,什么都迟了,回不去了。”

“小晚……”宋穆清禁咬住牙,内心五味杂陈。

薄暮雨看她的样子,再看看宋穆清从未露出过的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总觉得她们两个人似乎有什么事情。但她现在无法去深想,她满心都是林初晚现在跟她说的话。

林初晚不愿看宋穆清一眼,对薄暮雨温声道:“永远不要走到不能说出口的那一步再去后悔,你明白我的话了么?”

薄暮雨面沉如水,心头一阵激流涌动。她记得,她当时还不怎么能体会到林初晚那些话里的意思,也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她只觉得江尘音就是她想要珍惜的人,因为她对江尘音毫无保留。

到了后来,她正视了自己的感情,江尘音也知道了她的感情。她打算彻底掩埋这段情感,可却连明明白白表达自己情感的话都没有说过。她甚至都不知道江尘音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的,她连准备好要表达自己感情的话都没有机会,她坦白的那一天竟然就是诀别。

等她履行了那个要彻底死心的决定,可能这辈子就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她咬着唇,眼里的血丝都冒了出来,眼睫湿了些。

“如果你需要好好想想,也有事情要处理,那就去吧。”林初晚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悠悠地笑了一下,满眼了然。

“初晚姐……”薄暮雨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谢谢你,我先走了。”

林初晚点了点头,收敛了笑意,一时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那年满腹心事,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自己。

薄暮雨跟宋穆清打了个招呼以后离开病房,出了医院。冷风刮在她的面庞上,她的心绪却是躁动不平的。

她跟江尘音之间不可能面对面来谈她们之间的事情了,她没有机会能够开口。等到她考虑好应该怎么表达,或许她就不敢说了。

可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她堂堂正正地说出来,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这个深冬时节的夜里,江尘音哪里也没有去,在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公事以后下到厨房来找了一听啤酒喝。她这几个月都维持着这个习惯,家里空空的,心里闷得难受的时候她就会这么做。

很长时间了,这个家好像空了很长时间,从薄暮雨离开的那一天起,这种感觉就伴随着她。

她拉开易拉罐的环,在冬季里把冰啤酒喝得面不改色。

如果今天是薄暮雨出去应酬,那么回来的时候大概会带一个蛋糕。江尘音低低地笑了笑,摩挲着易拉罐,觉得也可能不会买蛋糕回来了,当了编剧主管这么久,眉眼间看起来是个大人了。

她想到那天跟在薄暮雨身后,更是出神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很响的关门声,然后是由缓到急的脚步声在朝她靠近。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去想,这孩子怎么跑得这么急?

她刚放下易拉罐要直起靠在橱柜上的身体,迎面而来的冷气让她心颤,好像有什么填满了她整颗心。

“音姨……”薄暮雨压着嗓音沉沉地叫她,就在她耳边,很近很近,“对不起,我忍不住了,我以后都要离你很远很远,不能在你身边了……可是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江尘音的身体被抱得很紧,怀里的温度带着室外的寒冷,可却带着令她满足的温暖。

她说不出话来,心里疼得厉害,竟害怕这一刻是一个幻觉。害怕她一动弹就会消失不见,害怕下一秒这里仍旧只有她一个人。

薄暮雨努力压着哭腔,眼泪滴落到江尘音的脖颈,声音抖得厉害:“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不起,我想过要得到更多一点,但我现在不敢了……”

那些话里带着的卑微字眼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进了江尘音的心里,让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薄暮雨贪婪又不舍地收紧怀抱,嘴唇翕动不止,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会好好工作,我会记得你的话,你不要担心我。”

江尘音双手发颤,满心的酸涩让她止不住泪水。

薄暮雨已经满面泪痕却尽量扬起嘴角,露出她那稍显稚气的小虎牙:“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讨厌我。”

她松开江尘音,视线已经模糊,看不清江尘音的面容。这样也好,她不想看到江尘音神情冷漠,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这么亲近。

她完成彻底对江尘音坦言的愿望了,也表白了,她没有遗憾了。

她咬了咬唇,再一次用力抱住江尘音,然后把这里的钥匙塞进江尘音的手里,像刚才进来时一样飞快地跑了出去。

夜空中有闷闷的雷声,瓢泼大雨顷刻而至,薄暮雨跑进雨里。她的泪水融进雨水里,终于释放的哭泣声也被雷声遮盖。

这是她唯一一次坦诚地诉说自己内心的情思,她不抱希望,不曾回头。她没有看到在她刚跑出门不久之后,有个人追着她跑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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